序章 极星营帐（5）

    密斯拉有些惊讶地看着死神，阿曼纳塔能否复活，对于提尔和兰森德尔来说乃是生死攸关的问题；而她也清楚，什么时候都不必期望裳提阿和兰森德尔对某个事物会产生两种不同的看法；她也能猜测到，欧格玛为何被列为允许插手的神祗之一，他们必然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提尔与兰森德尔需要借重欧格玛的知识，而如果他们能顺利找到权杖，显然欧格玛会享有一定程度的使用权。毕竟，权杖放在知识之神手中是可以放心的，欧格玛是国度内最强大的神祗之一，他通晓至少上十种隐藏物品让所有神祗——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无法发现的方法，六年前他就对希瑞经成功使用过一次，让谋杀之神对面前自己创造出来的经书视而不见；同时，欧格玛有着良好的声誉，虽然很多时候，他都被指责为立场摇摆不定，但他确实从未主动挑起过任何的动荡和纷争，他更多的是愿意研究与发现新的知识与奥秘。而且，作为一位绝对中立的神祗，他也显然不期望看到目前的平衡被打破。

    当然，最重要一条，欧格玛并非与阿曼纳塔同时代的古老神祗——尽管他的信徒宣称“无所不知的装订者诞生于世界之初”，但诸神都知道这显然只是一种宣传手段。

    但克兰沃又为何加入进来？

    女神自然知道，在权杖出现的安姆，克兰沃的教会与提尔、兰森德尔、欧格玛的教会关系颇佳，而且在之前，他们已经为寻找权杖进行了一些合作。但信徒的合作并不代表神祗的态度，阿曼纳塔能否复活，完全不会影响克兰沃的利益，既然如此，他又为了什么？

    安姆的欧格玛主教说服克兰沃主教，使用的是一个未经证实的猜测：既然阿曼纳塔能借助权杖恢复力量，那么耶格自然也可以。但女神很清楚，克兰沃本人是决不会因此而担忧自己的地位的，死神对于耶格的信任，远远超出其余诸神，甚至超出对于密斯拉的信任，即便他们相恋的时候。

    难道说，仅仅是因为提尔和兰森德尔需要更多的盟友，而克兰沃恰好愿意友情协助？当然，从提尔与兰森德尔的利益来说，权杖落在克兰沃手中，确实比落在莎尔或者塔洛斯手中要好得多了。

    “很有趣，”暗夜女神格格笑了起来，“然而我不甚明白一件事：兰森德尔，阿曼纳塔能否复活，和你们生死攸关——但却关我们什么事？你又有什么权力，能禁止我们插手此事呢？莫非现在你是在代表艾欧陛下发言？”

    “自然没有”，兰森德尔承认，“所以，我仅仅是想和各位谈谈交易。”

    坦帕斯双手抱胸，“那么，说说看你的条件。”

    “毫无疑问”，兰森德尔说，缓步走到暗夜女神面前，“我承认，倘若阿曼纳塔复活，无疑会导致我的死亡——但是女士，光明与黑暗从来对立，阿曼纳塔如果能恢复他曾经的力量，国度内就将出现最强大的一位神祗，远远超越诸位之上的太阳神；失落女士，你是否有足够的自信能与之抗衡呢？”他随即又转过脸面对着塔洛斯和坦帕斯，“同样，风暴之主，你一直以来就是阿曼纳塔的第一号仇敌，莫非你希望看到他的复活，莫非你觉得这符合你的利益？战王，难道你以为，以推行完善的官僚统治与精确律法为目标的阿曼纳塔，会容忍你继续在大陆各处挑起战乱？”他又转向班恩与希瑞克，“难道阿曼纳塔会容忍你在凡间散布纷争与恐惧，黑暗君主？难道阿曼纳塔会容忍族人们相互哄骗与谋杀？爱人彼此背叛与欺瞒，谎言王子？”

    莎尔微微点头，她的兜帽落下，一头黑色长发披散下来，“听起来很有道理，兰森德尔，我从来不知道你还能这么冷静地分析利害。确实，阿曼纳塔复活，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但这却并不必然等于我们的利益一致。你又用什么理由，来说服我们放弃争夺那支权杖呢？”

    兰森德尔的金色眼眸紧盯着莎尔，“女士，我必须提醒你，在不久之前，由于你对魔法网络的破坏，曾经导致了几乎所有的神祗——在座诸位全部包括在内——都受到了损伤。”

    “那又如何？维护魔法网络的稳定运行，乃是密斯拉的职责，却不是我的义务。”

    “但你已经激怒了诸神，失落女士，这对你来说绝非一个好消息。”

    “言之有理，”莎尔立刻点点头，“既然如此，晨曦君主，我也可以协助寻找那支权杖，不知你们是否愿意接受我的好意？”

    兰森德尔的眉头皱了起来。

    “多谢了，女士”，他彬彬有礼然而坚决地拒绝了，“但坦率地说，我们不能放心让权杖落在您的手中。我们不希望看到曾经的光辉之主复活，但我们同样也不希望面对曾经的暗夜女神。”

    不满的冷哼声从旁边传来，风暴之神开始按捺不住，“岂有此理！”他咆哮着，正待发怒，莎尔却抢先一步打断了他。

    “请稍待，风暴之主，”暗夜女神轻柔地说，安抚着塔洛斯。她的声音细微，近似耳语，仿佛某种潜藏在心底的邪恶念头，直到人最软弱无助的时候才悄悄浮现。“我也有一个提议，诸位不妨听听。”

    她站起来，双手优雅地做了个摊开的手势，一张无形的网络以她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遍布整个营帐，在场所有的神祗都察觉到了。

    准确地说，这并非“一张”网络，而是一层一层的网络交错重叠起来，组成了一个立体的网状物，触及延伸至营帐内的每个角落——和密斯拉的魔法网络格局一模一样。不同之处在于，密斯拉的魔法网络呈明亮的银白色，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烧；这种网络却像是透明的水晶试管里沉淀着淡淡阴影；越高层的网络，阴影越重，直至几乎全部成了黑色，但依然透明。

    而且，这种新的网络中蕴含的力量似乎更加阴冷、冰寒，而且偏向黑暗。但它也同样有效地规范着原始的魔法能量，能够轻易为人所用。

    “这是什么？”晨曦之神警惕地问，他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莎尔微笑不语，对面的魔法女神已经替她说出了答案：“阴影魔法网络。”

    ※※※

    “我的提议很简单，而且相信对大家都百益而无一害。”莎尔伸手将自己的长发拢在耳后，她的影子在地上变幻不定，“正如密斯拉刚才所说，这是我的新发明：阴影魔法网络。它可以做到任何现存魔法网络能做到的事情——而且更加稳定。”

    “而且没有漏洞。”她补充说。

    “它够结实吗？”坦帕斯抬起右手，用两根手指在虚空中抓住阴影魔法网络的一小块，用力扯了扯。

    “和你的铠甲一样结实。”莎尔保证说，“也和你的承诺一样可靠，战王。”

    长时间没有说话的提尔敲了敲审判席，让营帐内暂时安静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失落女士？难道你是要我们放弃现有的魔法网络，改用你这个仿制品？”

    “显然这不可能，公正者，虽然我很希望如此。但为什么我们不考虑多一种选择呢，人类总是说竞争比垄断更有活力，我想这个道理在神祗间也能通用。我只是希望，诸位能承认阴影魔法网络的公开存在，并且允许你们的信徒自由选择。如果你们的信徒愿意使用密斯拉的网络，那么你们自然使用它来赐予神术；但如果你们的信徒愿意选择我的阴影网络，那么你们就必须使用阴影网络来授予力量。”

    “很高明的技巧，”提尔评价说，“如此一来，魔法女神的权能就会逐渐地转移到你身上，至少是部分转移。而且如果我没判断错误的话，你对这种阴影魔法网络，以及它的使用者，有着非常强的控制力。”

    “这是为了保持网络稳定的必要措施。”莎尔狡猾地回答。

    “但增加一种新的魔法网络，关系到诸神与凡人的联通，失落女士，你的这个建议只能当作提案而非简单的交易，如果高等神会议通过它，那么才可能实施。”

    “自然，”莎尔立刻说，“而且我可以保证，如果提案能够获得通过，那么我将同意晨曦君主的建议——不插手有关权杖的任何事宜。不仅如此，我还可以说服坦帕斯与塔洛斯同样置身事外。”

    兰森德尔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暗夜女神提供担保的两位神祗。

    “记住你的承诺，莎尔”，战争之神不理睬晨曦君主的注视，他瞪着暗夜女神，“战王一言既出，决不反悔；但战王也决不会容忍被他人欺骗。”

    “你会得到的，”莎尔保证，她向塔洛斯同样点点头，如此说。

    “那么，就如她所说，”坦帕斯将目光转向提尔，“我支持莎尔的提案，并且同意：如果提案能够通过，那么在权杖的一切事宜中，我不予插手。”

    “你呢，风暴之主？”提尔询问着塔洛斯。

    “我也同样。”

    提尔不知道他们私下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但他清楚，在场所有神祗也都清楚：战争之神坦帕斯从不轻易许诺，而一旦许诺，就决不会反悔。

    从提尔的立场上来说，权杖能落入自己或自己的盟友手中，自然是最佳的结局；次一等的情形，则是落入密斯拉、希瑞克或者班恩等神祗手中，会增强他们的力量，但还在可容忍的范围内——最必须避免的，就是让莎尔、塔洛斯与坦帕斯中的任何一位拿到权杖，因为他们是国度内最古老的神祗，与阿曼纳塔乃是同一时代。阿曼纳塔能借助权杖恢复力量，他们就也可能。

    “那么，按照高等神会议的规则，莎尔作为提案者，在此种严重涉及自身利益的情形下，无表决权。”提尔顿了顿，“而我，作为裁判者，在此种严重涉及自身利益的情形下，同样无表决权。那么莎尔，你的提案如果要通过，就必须在其余十一位高等神中获得至少六位的支持。这是规则。”

    规则必须遵守，无论在什么时候，即便它不利于自己——对于正义之神来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