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冷心乍暖竟贪薄(下)
若非牢头嘴里的话语笃定,任是如何赵雪姬也不会想到眼前的男人是那个英俊儒雅如翩翩公子的司空云澈:他仰面合眼倒在床板上的稻草上,全身都似被鞭子奋力抽打得皮rou翻卷,血痕遍布,甚至于还有几处极大极深的血洞还在似有若无地流淌着粘稠的红液。赵雪姬惊得步履蹒跚着上前,再往近处看时竟还有几处似是用火烙下的疤痕裸露着,周遭衣物已被灼得乌黑,皮rou皱缩甚是可怖。 赵雪姬泪如雨下,兀地跪在地上,拂开遮盖住面前男子整张脸的乱发,赫然就正是她此生唯一深刻在心里的模样,只不过完全褪去了血色,就连嘴唇也是苍白得毫无生命光泽。 似乎是听到了眼前一直不停的动静,司空云澈才终于睁开眼,看见她才像是因虚弱过度轻轻道:“你来干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让你来,让你带着我们的孩子离开吗?” “我不来,我若不来哪里能知道你现在竟是这般模样,你何曾受过这等痛苦?”赵雪姬话是责怪声,却还是伸了手想要抚他,方才发觉他亦全身是伤不知该碰哪里,只是哭得越发严重起来,整个身体都在悲戚地抽恸。 “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受刑的是我,我还没哭,你怎么就先哭了?”司空云澈仍是用力绽出一个柔和宽慰的笑脸,慢慢伸出手想要帮赵雪姬拭净眼泪。 赵雪姬这才发现就连司空云澈伸出的手中,指甲缝里都满是血迹,握住了他的手就哽咽不停:“你这,这是受了多少重刑?” “无事。”司空云澈虽然声音已是极为轻微却仍旧温和平淡,“不过是被聂尹下令重重打了几鞭子,用烙铁烫了几下,手里订了竹签。可能聂尹还是觉得不解气,又捅了我几刀罢了,不过都不在要害。放心,我没事,死不了的。” “聂尹,我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赵雪姬恨极,声狠厉到嘶哑起来。 “好了。你答应我,不要再卷入这些刀光剑影打打杀杀了。如果能逃,你就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好活下去,不要告诉他,他的亲生父亲是个因谋反被诛杀的叛臣。”司空云澈再一次伸出手去抚上赵雪姬的脸,眼神里是历尽沧桑后的淡然。 “不,不,我不让你死,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云澈你不能死!”赵雪姬把侧脸枕在司空云澈的手里,哭得几乎肝肠寸断。 “不要白费力气了。雪姬,就算你能把我从牢里救出去,我也逃不过主人的追杀的。我并未叛逆谋反,定是让主人认为我已不再听命于他,我不被项鸿枭斩首迟早也会被主人杀掉。雪姬你听我说,你要装作对此事一概不知,所有的事我一人揽下,主人也许能放你一马。”司空云澈用力伸出双手捧起赵雪姬的脸,一字一句地嘱咐着。 “不,不,云澈”赵雪姬拼命摇头,眼泪不断落到司空云澈的掌心里,积蓄得越来越满后顺着掌纹就流下来,“还是为了项矜惜,项矜惜,你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可有半分领情半分清楚?现在你为了她都要丧命了她还在自己的宫里过得逍遥快活,就为了这么个女人,你什么都不顾了。云澈,我甚至多希望你还是当初那个只懂得表面温柔绝不会倾心以付的司空云澈” “我没有办法,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事。”司空云澈低垂下眼,看着地上的血迹和稻草,“只要我坐实了叛臣之名,被杀后一定会惹得人心动荡,主人会趁此机会攻打车玥。而据我所知,车玥已经屡次向北辰提出送惜儿去联姻,又愿割让几处州郡,这是任谁都不会拒绝的好交易。只要北辰皇帝答应,就算日后车玥终会易主,也能护得惜儿在北辰国性命无忧。我只能拿我的性命来赌,赌给惜儿唯一能活命的机会。” “其实我也不知为何对她会愿意不顾一切,也或许是,在我对她总是虚情假意的时候,她却一直待我一往情深义无反顾吧。惜儿一辈子也不知道我心思,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都会误解我也好,总不会知道后面对那么多痛苦。” 赵雪姬上去死死地把司空云澈拥在怀里,仿佛这般就能阻止他离她而去。司空云澈抚着赵雪姬的脊背轻声安慰:“好了,别哭了,小心伤了你腹中的孩子,这可是我司空云澈的唯一血脉,你定要照顾好他。我亏欠你们母子的太多,这辈子是来不及还了,只能等到下辈子。” “不,你不亏欠我们母子的,你从来都不曾亏欠过我们。”赵雪姬死命地摇摇头,又安静地趴下来靠着他,只是眼泪仍旧不断,“云澈,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吧。” “好。”他抚着赵雪姬的长发,“若是儿子,就叫司空偌邈;女儿就叫司空偌遥。他们于我,注定都只是遥远罢了。” “好,好,我记住了,记住了”赵雪姬抓着司空云澈的衣袖如何都不愿有松动,甚至都想如此这般到天长地久。
过了许久司空云澈才把赵雪姬从怀里放出来,盯着放在地上的食盒道,“好了,都这么久了,我都饿了,还不让我看看你给我带来了什么美味佳肴?” 赵雪姬这才有所顿悟地慌忙擦了擦脸上纵横的涕泪,提过食盒为他打开,有些可惜地失落道:“搁放得太久了,都快凉透了。” “无事。我正饿得很,哪还顾得上是冷是热?”司空云澈故作轻松地一笑就一下把食盒拉到自己面前,拿起碗筷就顾自地大口吃起来,还不时冲赵雪姬露出来仍旧英俊温润却已是瘦削憔悴的笑脸说“好吃好吃”。 司空云澈从未这般随意地对待过她,极尽柔和真实,就像他们身处在粗茶淡饭却能幸福相守的农家。 她是有多渴望这一刻。 如今,这一刻,终于到了。 可是,却是真的,只有一刻而已。 赵雪姬甚至无法强迫自己继续看司空云澈可能的仅仅最后一眼,不忍地别过脸去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好了雪姬,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待在这儿,迟早还是要走。”司空云澈如风卷残云般将食盒里的汤羹菜肴吃得干干净净后便要催促她快走,可是赵雪姬依旧在原地一下也不肯动。 也不知司空云澈口中的“走”是说的赵雪姬,还是,他自己。 “快走啊!”司空云澈突然大吼,不愿意再让赵雪姬继续留下去,终将到来的离别的痛楚,并不会在仍然坚守的逗留中得到丝毫消磨。 赵雪姬被这一声大喊惊得回过神来,这才慢腾腾地收拾起地上的碗筷。司空云澈却早已重新躺回床上背过身去,毫不留恋地凉薄到就像从未见过她一般。 她又回望他单薄颀长的身影一眼,才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外挪动着,笨重的身子却仍是摇摇晃晃,如秋后黄叶伶仃地挂在枝头一样危危欲坠。 外面的阳光依旧很刺眼,刺眼到让人的眼泪都要落下来,赵雪姬低下头来苦笑一声,正要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却见到不远处三个身着宫装的身影缓缓向这边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