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送弥勒手足作别
黑色儒巾,草绿色生员襕衫,映衬着少年越发唇红齿白的好相貌。王宁氏看着孙儿,欣慰地笑着,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燕嬷嬷在旁,也忍不住红了眼圈。 “祖母,等过了今年岁考,孙儿就想法拔贡。到时候奉祖母去了京城,就能与jiejie团聚。”道痴一边帮老太太拭泪,一边道。 老太太迟疑道:“拔贡还罢,可是真要出行的话,你乡试时如何?” 道痴笑道:“祖母,监生可以在京城下场。即便孙儿不进国子监,等到乡试后,也得跟姐夫他们似的北上。以贡生身份提前进京,也能多适应适应京城水土不是。还得劳烦祖母在孙儿身边照顾,jiejie不在,孙儿只能靠祖母。”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道:“好,好,老婆子就照看我的孙儿去。” 老人家心里当然明白,孙子的话不过是安慰自己,道痴来外九房半月就进了王府,向来将自己照看的好好的,她一个老婆子能做上什么。 可是,人上了年纪,怕离别。尽管不愿背井离乡,可同骨rou离别比起来,老人家还是愿意与孙子一起进京。 安陆到京城两千多里路,水路陆路交替,若是孙子独自上路,万一有个闪失,也是要她的老命。 燕嬷嬷也试了泪,喜气洋洋道:“老太太,二公子既中了秀才,家里是不是要请客?这可是大喜事。” 老人家与道痴同时摇摇头。 王宁氏道:“二郎还没及冠,可已经有了功名。若是宴客,少不得二郎陪酒应酬。二郎还小呢,等到以后在宴客也罢。” 道痴也道:“王府的假差不多,今天回家前,大族兄已经领着拜过学政,明儿我去趟十二房,后日便回王府。” 他虽然重视这次院试,也只是为了功名。现下的秀才功名,就像上辈子的大学毕业证似的,是立足士林的必需品。如今功名到手,暂时可以歇口气。 在书本上的苦熬,比不过在王府的经营,他不会因小失大。 祖孙两个想的很好,可架不住贺客上门。搁在宗房里,子弟中了举人的比比皆是,秀才实不算什么。可在外房族人中,秀才已经算极体面,况且道痴年纪在这里摆着。只要不傻的都晓得,他的前程绝对不止于此。 翌日一早,贺客就不断。王宁氏无法,只好临时置办几桌,宴请上门的街坊与族亲。少不得又是八房大太太、二太太帮忙,才不至于乱糟糟。 道痴连陪了两波客,才寻了个由子抽身出来,除了那座紫金弥勒之外,还有王宁氏给容娘准备的一对金耳坠,一对绞丝银手镯。那尊白玉观音也带了,作为催生礼,请三郎带进京转交顺娘。 同外九房的热闹相比,十二房则显得过于冷清。 就连门口小厮脸上,也无多少笑模样。同样是中了生员,对于外九房是大喜事;对于十二房来说,却是丢脸至极。三郎从府试案首落到院试中下,在旁人看来,是“江郎才尽”,想要再进一步,谈何容易。 就是十二房本身,也欢喜不起来。王青洪想的是自己起复无望,嫡长子又是这个成绩,等到到了京城,还不知怎么惹人笑话;王杨氏则是心疼儿子,本是金玉之质,受师门影响要藏拙受污。 要是之前没有“小才子”的名还好,十三岁的生员,即便名次底些,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有了“小才子”的名声,就要受族人的嗤笑嘲讽。 就算三郎能受得住,王杨氏也舍不得。 熬了一晚上,王杨氏终于下定决心,这次带儿子进京后,就求娘家父亲与伯父,想法子给儿子留在京城,入国子监读书,不再回安陆。也可借此让儿子与婆母分开些,要不然以婆母的秉性,说不得又要惦记在崔家找孙媳妇。 若不是她强拦着,丈夫又实看不上崔家门第,三郎早就与崔家女定亲了。 自己的儿子即便暂时只能雌伏,可大鹏总有凌空之日。师们借不上力,妻族定要选个好的。 疏通同归,说的也是三郎与道痴这对兄弟。只是兄弟两个,现下还不知。 听说道痴来了,被三郎带进了桐院,王杨氏的心里跟着颤了颤。 昨日三郎到家,王青洪问起儿子名次后,脸色就不好看;待到一一问过其他三人的名次后,脸色方缓和些。所为何来?不就是庶子榜上有名,而且名次不错,使得他觉得多少缓解了他的尴尬。却不想想,那孩子从来没受过他一日教导,如今与他也没有父子名分,即便在出息,又干他王青洪何事? 这个时候上门,是来炫耀的? 又不像那样轻狂的人。 王杨氏心中分外复杂,沉默了好半响,吩咐许嬷嬷道:“去桐院看看,问问三郎,留不留客用饭。” 许嬷嬷迟疑一下,应声下去。 桐院上房,除了三郎与道痴外,容娘也被请了来。 摸索着手中的紫金弥勒佛,容娘笑道:“二郎你可想好,这东西可是你半个身家。这就送与jiejie?要是你以后再遇到手头紧,可连周转的东西都没有。” 这紫金弥勒佛,虽不是纯金,只有六、七分成色,可价格绝对不亚于纯金。容娘当初请当铺供奉时,曾用着东西试过对方眼力,得出的结论这是唐晚期宫廷里流出来的老物件。要是出手的话,在本身的价格上,价格还能翻两番。 道痴笑笑道:“真要赶上手头紧,求到大jiejie跟前,大jiejie还能撵我不成?我身边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弥勒与观音还拿得出手。观音作为催生礼,送给顺娘jiejie;弥勒像大jiejie现下要是不收的话,我也只能明年再送。” 容娘先是一愣,随后啐了他一口,道:“好好的,学会贫嘴了?谁说我不要。好东西既已经到我手中,还想要讨回去,哪有那么好的美事?别想省银子,明年真要你再送礼时,你也得用心准备份好的来。”说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道痴还罢,几百年后彪悍女多了,这两句话算什么。 三郎却是瞪目结舌,半响才小声道:“大jiejie面皮越来越厚,什么话都敢说,仔细母亲训你。” 容娘挑了挑眉,道:“你们是我兄弟,又不是外人,当着你们我有什么不敢说的。我以后在外头腰杆子能不能直起来,还要靠你们。你们可别以为,jiejie出了门子,就真的是别人家人,可以甩手不理。”说到这里,看向三郎:“顺娘jiejie那里也是如此,以后还要多靠二郎撑腰。”
道痴点头道:“大jiejie放心,我都晓得。” 姐弟几个有说有笑,全无半点芥蒂。 许嬷嬷站在门口,有些迟疑,望向道痴的目光分外复杂。 三郎已经看到她,起身道:“嬷嬷怎么来了?可是母亲有事吩咐?” 容娘与道痴也跟着起身,容娘的笑容淡淡的。 许嬷嬷堆笑道:“太太听说二公子来了,打发老奴来问问,中午要不要加菜。” 三郎笑道:“嬷嬷来的正好,我也正要打发人去厨房说。我要留二郎用饭,大jiejie的饭也摆在这边。” 道痴闻言微微皱眉,不见过三郎兴致勃勃的,容娘没两日也要远行,便没有开口。 许嬷嬷瞥了道痴一眼,笑道:“好,好,老奴这就去厨房安排。”说罢,对着容娘与道痴福了福,就带了小丫鬟退了下去。 等她出了桐院,三郎对容娘道:“大jiejie,许嬷嬷毕竟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就算jiejie再不喜,多少也客气些。” 容娘冷笑道:“多老的老人,身为奴仆就要有奴仆的本分。你又不是没看到,她家如今也呼奴使婢,过的比一般人家还强上许多。凭的是什么,不就是她大儿子管着母亲的陪嫁庄子,二儿子把着这府上采买的活计。她们日子过的越光鲜,贪的就越多,偏生母亲还一味保全。” 三郎道:“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母亲并不是糊涂的,能轻易被人蒙骗。许嬷嬷的女儿外嫁给外头的商户人家,听说许大、许二在那边铺子都有参股。或许是因这个缘故,手头才宽裕些。” 容娘轻哼一声道:“只有你好性子,能容她借着母亲的势指手画脚,我可不惯她这个脾气。可是说好了,家里的家生子,你往后想要收哪个都行,可同祖母与母亲身边嬷嬷有干系的,一个都不能收。奴仗主势,乱家之源。” 三郎被说的红了脸,飞快地看了一眼道痴,见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连耳朵都红了,忙道:“谁要收丫头了,难道我是好色的不成!” 道痴面上笑着,心里却想,容娘的脾气实在太硬了些,眼力容不得半点沙子。固然不用担心她会受委屈,可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容娘这样的脾气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用罢了晚饭,道痴与容娘约好京中再会,便没有久留,由三郎陪着,去主院与王青洪夫妇作别。 王杨氏依旧是客客气气,脸上挑不出半点不是,可也没有半分亲近之意。 王青洪本有不少话想要告诫道痴,可是听到“伯父”、“伯母”的称呼,立时觉得意兴阑珊,摆摆手打发他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