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17咆哮基尔(三)
五月,威廉港。 窗外的天空是霾的,暗的光线散进楼道,印在发霉了的墙壁上。 收起来的黑伞倒垂,雨水顺着伞尖滴在楼道里断断续续地连成一线。皮靴声回dàng)在空寂的司令部大楼,在参谋部值班室执勤的参谋官瞬间从昏昏入睡的状态清醒过来。 “来了来了!” 威廉海军基地所有海军参谋的顶头上司,气场强大的海军参谋长沃尔夫冈-魏格纳少将翘着二郎腿歪坐在值班室的角落里,靠门处的毛躁参谋依然失态了。他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边整理他的军容一边招呼执勤的其他参谋。 拥挤的参谋部值班室顿时人仰马翻。杯子被失手打翻,文件滑落地板,椅子拖动的声音不绝于耳。独臂将军被人忽视了,值班室的参谋不约而同地抓起文件装出认真工作的样子,眼睛却不时地瞄向房门半开着的参谋部值班室门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经历过许多大场面的大洋舰队参谋部值班参谋发现他们的前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就连贴在值班室显眼位置的“海蒂-西莱姆酒令”也在持续的震颤。 诡异,十分诡异! 这是休假归来的大洋舰队参谋部作战科参谋朱利-乌斯雷伯少校重返海军基地最初的印象。从进入大洋舰队威廉港基地大门开始,朱利-乌斯雷柏就发现整支大洋舰队都处在某种动之中,尽管把守基地大门的海军士兵和司令部的同僚伪装得很好。可是朱利-乌斯雷伯还是从他们探头探脑的表中发现了某些端倪。 朱利-乌斯雷伯是基尔海军学院1904届学生,毕业后在虎号炮艇服役两年后调任大洋舰队司令部,直至晋升成为参谋部作战科少校作战参谋。这是朱利-乌斯雷伯第二次休长假,少校马不停蹄的回到位于巴伐利亚州乡下的葡萄园与家人团聚,直到昨天才踏上返回威廉港的火车。 五月的威廉港浸透在朦胧烟雨中,呼吸着城市常有的大工业刺鼻味和没完没了的小雨所带来的霉味,惦记着销假的朱利-乌斯雷伯抖了抖湿漉漉的黑伞。不理会被雨水打湿了的裤脚和鞋袜,加快脚步朝参谋部值班室走去。 参谋部海图室、参谋部报分析室、参谋部作战科,朱利-乌斯雷伯依次走过这些科室。参谋部值班室就在眼前。 他们究竟在期待什么? 朱利-乌斯雷伯停下脚步,抬头打量那扇半开的值班室大门,撇了撇鼻子。下意识地扭头去看烟雨中的那支钢铁舰队。 细雨如丝,宛若妩媚的少女覆盖威廉全城。朱利-乌斯雷伯的视线掠过军用码头,掠过停泊在岸边的驱逐舰和鱼雷艇,掠过更远处的防波堤,最终定格在水域开阔的杰德湾。 大楼外就是杰德湾,德国海军的精华——战列舰和战列巡洋舰静静地停在海湾锚地。虽然看不清那些主力舰高耸的指挥塔和主桅杆,看不清那些威严的主炮和刺猬般密布的副炮,但是朱利-乌斯雷伯依然能嗅出属于大舰巨炮时代的钢铁味道。在更远处,杰德湾上游,横跨杰德湾的威廉大桥就横在那里。在五月烟雨叙述的物语中若隐若现。 朱利-乌斯雷伯少校没能理清头绪,他自嘲一笑,轻轻地推开值班室大门。 “来了来了!” 赫赫有名的潜艇之王奥托-韦迪根和潜艇部队的后起之秀卡尔-邓尼茨从毫不起眼的角落里钻了出来,不顾其他人的怨声载道,顷刻间将守在门口的几名年轻参谋挤在后。 “我一定要给老上司一个熊抱!” 格大大咧咧的奥托-韦迪根旁若无人地整理那件一个月也不见得能洗一次。无时无刻不再散发刺激气味的皮质马甲,张开双手对推门进来的那个人做拥抱世界状。 “上校!” 朱利-乌斯雷伯少校被红光满面直扑过来的奥托-韦迪根上校吓了一跳。刻板的朱利-乌斯雷伯后退一步,向令协约国闻风丧胆的韦迪根大人举手敬礼。 值班室传来震耳聋的嘲笑声。奥托-韦迪根悻悻地收回展开的手臂,自感觉落了面子,于是狠狠地瞪了“冒失鬼”朱利-乌斯雷伯一眼,三心二意地向少校回礼。 可怜的朱利-乌斯雷伯从韦迪根眼眸中找到愤怒的意思。可是他不知道他究竟何时得罪了这位潜艇之王。顶着值班室十数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朱利-乌斯雷伯竟然生出心虚的意思。 难道韦迪根上校知道我在巴伐利亚老家毁谤过潜艇部队的大胆?朱利-乌斯雷伯不敢看奥托-韦迪根,哭丧着脸,缩着脑袋畏畏缩缩地朝值班长官那里走去。 值班长官没好气地看了看朱利-乌斯雷伯,从半尺高的文件中翻出报表,找到朱利-乌斯雷伯那一栏,在上面重重地打上销假标记。 朱利-乌斯雷伯就这么被人无视了。整个销假过程,值班长官连一句像样的客和寒暄都没有,他的目光总是跳过人高马大的朱利-乌斯雷伯,有意无意地落在他的后。值班长官对他的“厌恶”让刻板的朱利-乌斯雷伯如坐针毡,朱利-乌斯雷伯深吸气准备向值班长官坦诚他在妻子面前发过的牢,这时候,值班室大门再次被推开了。 额前顶着飞行员护目镜,脖子上挂着一条紫色丝带,相貌英俊的海军中校走了进来。朱利-乌斯雷伯知道那是帝国赫赫有名的紫男爵,在德国,海军差不多所有能飞起来的机器都在他的指挥体系下。 此时应该率领他的宝贝——那两艘由旧商船改造的“水上飞机母舰”在赫尔戈兰湾训练,他怎么会出现在基地司令部? 朱利-乌斯雷伯还在疑惑汉纳-肖的不请自来。汉纳-肖已经打闹司令部值班室。 “该死的,你们把头儿藏哪里去了?” 汉纳-肖异常无礼地拒绝与同僚互行军礼,絮絮叨叨地追问某个人的下落。汉纳-肖的举动激怒了潜艇之王,于是奥托-韦迪根大摇大摆地横在汉纳-肖前行的道路上,挤眉弄眼道: “呀呀呀,这不是我们的紫男爵吗?” 潜艇之王的耍宝声回dàng)在值班室,沃尔夫冈-魏格纳少将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皮子。随后又垂下头,将海军帽盖在他的脸上。汉纳-肖刚想开口,潜艇之王咋又咋呼呼地上前一步。一把揽住英俊潇洒的汉纳-肖,风风火火地将汉纳-肖的左手提了起来。 “男爵大人,您不是立志要做德意志少女的白马王子吗。怎么手指上多了一枚戒指?!”
值班室再次传来如雷的哄笑声。 “去死,你这个铁罐头里的豚鼠!”汉纳-肖果然恼羞成怒。 在德兰海战一战成名的汉纳-肖中校与卢克纳尔家的女伯爵的“孽缘”是德意志人在艰难的战争岁月茶余饭后经久不衰的话题。卢克纳尔女伯爵的女追男的倒追游戏曾经将整个帝国闹得鸡犬不宁,风流倜傥的汉纳-肖参考娶悍妻后海蒂-西莱姆水深火的婚姻生活,毅然决然地找柏林交际花冒充女友,甚至放言自己不喜欢女人。 汉纳-肖的拙劣伎俩并不能阻止女伯爵疯狂,就连劝和的皇帝也在倔强的卢克纳尔女伯爵面前铩羽而归。1917年4月,长跑暂时落下帷幕,被女伯爵和她的闺中密友当场活捉的汉纳-肖被迫在威廉港郊外一家小教堂与女伯爵结婚。 德意志少女心目中的优质股就这么被强悍的女伯爵牢了。那一夜,女伯爵与紫男爵童话结局不知温暖了多少德意志人的心房,不知刺痛了多少德意志少女脆弱的神经。 值班室众人的目光聚焦在汉纳-肖左手戒指上。就连装腔作势的独臂将军魏格纳也借着海军帽的掩饰,偷偷侧过头好奇地打量那枚闻名德国的终结者戒指。 被揭开伤疤的汉纳-肖仙死,恨不得当场掐死大嘴巴奥托-韦迪根。汉纳-肖杀意已决,潜艇之王无负刺客之名,飞快地从汉纳-肖的魔爪下逃走。直奔值班室大门。 慌不择路的奥托-韦迪根与推门进来的劳伦上校撞得个满怀,然后潜艇之王和陆战之王被伟大的紫男爵当场扑到在地。 呵,是陆战之王!是那个一手掌握超过五千人的海军陆战队,因为多格尔沙洲海战率领一支水兵分队悍然登陆英国本土创造奇迹的陆战之王劳伦。 朱利-乌斯雷伯发现他已经合不拢他的嘴巴。很少在白天出没参谋部值班室的沃尔夫冈-魏格纳少将、呆在潜艇上的时间比陆地还要多的潜艇之王魏格纳,应该在赫尔戈兰湾训练的紫男爵汉纳-肖,还有帝国海军陆战队最高司令官劳伦。这些在帝国赫赫有名的家伙怎么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参谋部值班室,他们究竟在等谁? 楼道里再次传来脚步声,空气凝固了,数十道目光齐齐聚焦在值班室半开的房门处。 “将军,您终于回来了!” “将军,我们一直都在等您!” “万岁,将军!” 楼道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尽管那扇大门暂时没有打开,可是朱利-乌斯雷伯少校已经有些懂了。 能够让崇尚理想和科学的海军如此疯狂的将军,德意志暂短的海军史上只有一位。 “西莱姆将军,您回来了麽?!” 1917年5月,一场将深刻影响德国未来和欧洲战争进程的会议在柏林工业区废弃工厂的厂房召开;1917年5月,20世纪对德国影响最大的人物海蒂-西莱姆重返德军总部,无解的宿命正以不可逆转的姿态向这对相识二十多年的老朋友招手。 这是社会主义与国家主义的战争,是人类有史以来最残酷也是最血腥的主义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