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都市小说 - 亡者之路代号迦羯罗镜在线阅读 - 四十六:雾影叠嶂

四十六:雾影叠嶂

    我一听这通电话是由烈犬打来,顿时陷入五里雾中。便想开口问杜兰,刚转头看看四周,一眼瞥见阴暗廊道的破纸箱上,趴着一头小兽,正用阴惨惨的目光打量着我。

    这只短小的幼狐,已经与上次遭遇时判若两物,此刻目露凶光,见着人来便弓起背,顿时龇牙咧嘴低呜起来!那一身绒毛显得浓密了许多,并且变成了银白色,通红眼睛瞪得跟枣核一般大,似乎自以为是头猛虎,突兀地挡下我们去路!

    我原本可以从容不迫地抬腿将之踢死,总道它尚且年幼姑且饶它一命,岂料又这样不知死活地窜出挑衅!不过这次我总觉得它哪里有些异常,正打算大吼一声,谁知幼狐竟凌空而起,冲着我的面门袭来!这一类窃居在废厂荒地间的兽类,啃食腐rou是家常便饭,当初那具鹿人尸骸,腹腔被狐狸咬穿,揪出青色肠子拖了一地,身上必然带着各种致命病毒!

    我本能地侧脸躲闪,当它扑近一尺上下,这才彻底看清这东西的原貌!这只小兽劲力十足,尾巴像菊花般足有四股,在眼前散漫飞舞,它的嘴一下子裂到了耳根,大团黑雾毫无征兆地喷出。我刚抬起手预备挡住脸,它飞速窜到背后,耳垂已血淋林被它咬去一小块!扭头去看,这只怪狐正趴在一个破轮胎上,嗤嗤咤咤发出人一般的笑声,一条浅灰色的舌头舔舐沾在其绒毛上的血珠!

    这哪是什么幼狐?!我可真是瞎了眼!野地里成精的畜生,并非体格庞大,而是指活得年头越久越厉害,狐尾据吉普赛人说每25年为一轮,它能清晰看见的大尾巴就有四股,还不包括夹杂在乱毛中尖槊般正在猛长的短尾巴,粗略估算下来,这东西最起码得活了百多十年!往这一层去想,前番所有难以理解的怪事一下子全都通了。按说狐狸体格瘦弱斗不过野狼,一般总避着走,而它却能在食腐大军中拨得头筹,更能在十数头巨狼中穿梭自如!这间接说明,它属于狐王级别,不仅难以对付,而且被斗急后还有可能喊来狼群、灰熊等等将人困阻!

    我暗暗唾骂了一声,拔出手枪预备乱打一气。谁料仅仅只是垂下眼皮再睁开,就那么一秒上下,怪狐已消失无踪!再定睛一看,连身边的前警界之花也像消融在空气中!他的综合机正搁在角落里,绿幽幽的光屏闪烁不定!与此同时,我耳边远远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啸叫,大概位置在废厂的空地范围!

    我惊出一身冷汗,旋即抓起机子开始喊叫。但电话那头,却离奇至极地传来一阵海浪拍击礁石的水声,隐隐中还有人的悲鸣哭泣!那种声音冰冷尖锐,犹如雪水当头泼下,令人所有汗毛毛孔全部张开!我只感到眼前一黑,两个圈状金色光晕交替产生,任何的感官知觉如综合机里怪音,退潮般地迅速消失!

    约莫一刻钟前,在巨型设备口子底下的警长,模模糊糊中看见烈犬死在了厚墙另一侧,跟着三名设立救援点的民兵慌乱跑来说无端跑出只怪物,已将麦金莱席卷而去!而我和杜兰感到此事匪夷所思,爬出地底打算一窥究竟,这才是原始动机!而谁能料到,中途遭遇只四尾老狐,并且被其迷障。我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自己的腿脚正不受控制地走着。很快,脚下踩过稀稀拉拉的煤灰,正踏在蓬松厚实的积雪中,时刻都能感觉附近有尖锐的枝丫刮过裤管袖口,空中仿佛飞散着飘絮般的孢子,被糊得鼻孔瘙痒难忍。而我却抬不起手臂,只能任凭两腿僵直地前行。

    曾经在某次蹉跎的车途中看过这样一本书,作者是二战时期驻在东南亚的英军士兵,被旧日本军接连邀击,溃败而流离,漫漫长路整天都在行军。战争结束后这位老兵回忆当初,仍感叹苦不堪言,整个人已经机械,却能一边打盹一边行走,而且还可以不脱队。我想现在的自己,可能也是这种神游状态。

    一直走到我完全感受不到步伐在移动时,混沌黑暗的视觉这才恢复过来。四下张望,我发现自己来到片陡峭的山脊之上,原本当头的太阳已被浓云关锁,气温正在不断下降,苍穹中正发出不知哪来的金属鼓膜震动弦音,一切都阴沉得可怕!

    此刻的我正站在森都利亚废厂背后几百米开外的岩路峭壁前,也许身子本能感悟到再往前即将粉身碎骨,腿脚颤颤巍巍地停在山石丛中。如果说我被那头妖狐所迷惑,应该会继续木然地走进它的巢xue里才是,可现在却跑来这种连呼气吸气都体验不到区别,扑面寒风凛冽的地方,究竟所为何意?

    就在我极目远眺打算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事好好捋一捋时,猛然瞧见底下两百米外的荒滩上,正慢慢走着两个人。他们一高一矮相映成趣,也不交谈默默前行。走在后面的人我看得正切,那竟然是烈犬!而前面一个距离太远难以区分,总之是三名日本旅人中的一个。

    我不觉一凛,更辨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垂下脑袋看见自己手上仍握着杜兰的综合机,快速调成对讲机,正预备随便连上谁告知他们这件怪事时,底下行走的烈犬忽然将头一扭,瞧见我正傻乎乎地呆站后便开始挥手,示意找路下去与他汇合。我迟疑地边走边喊话,但什么回音也没有,最终我想起警长身陷绝境,便拨通炮局电话,让留守在里头的山林巡警山多士,喊人抬破墙设备切割机之类的紧急增援。

    这通电话打完,我也已经走到了滩前两人跟前,他们正停在原地慢条斯理地抽烟,见我一脸懵圈不由开口询问为何这般慌乱。我努力压下许多疑问,将地底尸槽厂所见所闻描述了一遍。

    “你耳朵不是好端端地长着,也没淌血,究竟在说什么?”走得近了,我才辨清那是讲师小野寺,他正迷惑不解地抬起手指在我眼前晃动,着急地问:“会不会是中邪了?这是几?”

    我探手一摸,耳垂完好如初,只是沾了不少寒露,被冻得通红麻木,以至于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讲师朝我举了举对讲机,说他们可能已找到温泉泉源。不过那是片很大面积的丘陵,一时半会还无法细细搜出,当即知会了烈犬,他从废楼赶来后,因不清楚我综合机号码就随便给杜兰留了段语音,通知我俩立即靠拢。结果,远远瞧见我像尊木雕般矗在山上。

    “看见我死在了厚墙对面?这可真是咄咄怪事,”烈犬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干笑起来:“那么他们说瞧见的那个我,是被枪打死的还是勒死的?”

    “你的白狐围脖呢?”我忽然指着他光秃秃的脖子发问,声量之响,将小野寺吓了一跳。

    “就在尸槽厂里,难不成你们找到我睡觉地方了?”他颤抖着身子,这才感觉到寒冷,便朝我一摊手打算索要。

    “不在我身上,拿着它的小胖子被一条巨缸般的触手拽进排气孔里去了,现在仍生死未卜!”我烦躁地顿顿腿,两眼直视着他。

    也就这么面对面凝视,我忽然发现烈犬有些异样。虽然辨不清他究竟两只黄蓝眼珠到底哪个在左哪个在右,但而今总觉得别扭得很,它们似乎被颠倒过来了!我回想着接连发生的无常怪事,急忙一把将小野寺从他身边拖开,拔枪警告他站在原地不得靠过来,将机子提给讲师去辩储存在里头的照片!

    会不会他早就被悄无声息干掉了,而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并不是他而是松林里某种恶崇灵怪?故意模仿成他的皮囊,图谋些鲜为人知的勾当?我的额头早已冷汗淋漓,枪口死死瞄准他的胸膛,只待发现丝毫差异,便毫不留情痛下杀手!老实说,我已被那只妖狐快逼疯了。

    哪知当讲师核对照片后,他看出来的左右位置恰恰与我相反,眼前的烈犬不做任何表态,只是团着手像看神经病人般打量着我,那种眼神,极其令人难堪。当讲师将机子提还过来,我顺手按下他所说的留言语音,结果根本没有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只有他那催命般的唠叨。大概内容是打算让我设法去透一下,尽快找到泉眼究竟在哪。

    而我现如今这副状态,很显然无法办到这一点。他托着下巴思索着,猛然脸色大变,急急忙忙抬起手臂开始疾呼。时隔不久,更奇怪的事儿发生了!那就是小胖子警长仍好端端在地底口子前,正不紧不慢地与之通话!当听完描述闻讯我人就在烈犬跟前,深感莫名其妙,说仅仅让我出去找有信号的地方联系镇民带全工具,他正召集全部民兵打算破墙进入搜索,好好看下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而与我一同爬出口子的杜兰,此时已经回到封山线前,正指示着牧工回去叫上更多人来。

    当听完这些,我不由骇然,伸手一摸,脖子上刮着两块石头,这是出门前为做足准备特意带上的。难道说又是眼睛在作怪?可这不能哪,一来我未曾聚瞳;二来哪怕无意中对上眼我也只能找寻到过去的痕迹。可适才接连发生的,都是幻象,难不成我中了什么诡道而产生了癔症?

    “破墙归破墙,没问题,但绝不要随便进去!”烈犬听完警长唠叨,变得焦虑万分,正急得上蹿下跳。匆匆挂断对讲后,伸手一把拧住小野寺,连珠炮般发问:“你所说的列支丹,是不是擅长鬼道?”

    讲师由于热衷古代历史,特好这一口,开始滔滔不绝起来。相传原始倭国在纪元前曾有过一个叫邪马台的南部大国,该国有个女王卑弥呼身兼祭祀长行巫女之能事,擅长一种原始宗教名唤鬼道,是神道教的雏形。但那仅仅是宗教,善于惑众,并没有制造异像的记载!

    小野寺说着说着不由神往起来,在烈犬呵斥下这才开始重谈列支丹。烈犬所说的此鬼道非彼鬼道,而属于隐影流分支趾离派,也称隐技。这一流派极端隐逸,生活保持低调,不肯多在正常社会中抛头露面,因而,世人对他们的了解十分有限。不过在浮世绘盛行的江户年代,曾有过一帧叫做山路行歌的短卷之中,记载着这么一件事。

    相传元弘之乱时期,邦良太子死,幕府觉得按照“两统迭立”应该由量仁亲王递补为太子。而后醍醐天皇则欲立自己的儿子尊良亲王为太子。幕府将新太子的人选一递交上去立刻遭到了强烈反对。幕府自视后醍醐天皇为自己专政的最大障碍,如果说两年前的“正中之乱”幕府和天皇虽然貌合神离,但还勉强能凑合。而此刻,幕府已经和天皇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幕府遂准备起兵逼后醍醐天皇退位。在这个天下大乱的时代浪潮中,曾发生过一起怎么调查都没有答案的无头怪案,相模地区某个叫蓧原心经流派的道场,全员十二人被击杀于河边,奄奄一息的拳师,临死前对发现他的农民们声称,自己是被一尊黑神肚脐眼中喷出的妖雾给迷障,所有人自相残杀,筋断气绝结果谁都没活下来。这件事查无可查,遂成为某种怪谈。

    而按照民间说法则是另外一番景象,曾有一个黑衣武士投宿在该馆休息,因馆中之人见财起意欲图夜间行凶,岂料被人识破,武士连夜脱逃。这本是个别人的私下行为,但酒醒后的大师兄认为将会玷污道场名声,于是纠集拳师力求埋伏中途击杀他。可这个家伙用山荚与弟切草混合药粉,将追击者全数迷翻而逃之夭夭,据说这名游方武士便是个擅长使用隐技的高人!

    最终,心经流报官称部众遭遇妖怪;官方调查是野兽袭击;而坊间传闻却是以寡克众的侠义之路,众说纷纭,成为一宗恰如其分的罗生门!

    “这太好了,”不料,当烈犬听完小野寺的胡诌,不由喜出望外,摩拳擦掌起来。他微笑的嘴角带出一丝凶狞,快速打断长篇大论令其速速开路,加快脚程去看泉源所在。悄声对我低语:“这么看来,那群鸟人现如今仍困在山里,这代表矢野刚也必定被挟持。今天,我打算用摄魂眼斗一斗隐技!”

    火葬场一战,我深知对方绝非凡品,让他拖着走不由暗暗叫苦。好不容易苟延残喘,此刻他急功近利已失常性,我这条小命稍不留神就将被其断送。烈犬见我满脸质疑,再度用阴冷的目光扫视,一字一顿说这将是他的舞台,我只可围观绝对不准阻扰。

    一路无话,约莫十来分钟后,我们绕行荒滩一圈,来到废厂正背面的丘陵下,那里只站着讲师妻子,另外两人不知去向。而我们所面对的,即是一片高达二十多丈的陡峭悬崖。旅人在这一带发现了温泉地貌固有的黑色礁言,和活火山运动造成了大量地块裂层,只不过令人感到匪夷的是,漫山遍野厚雪覆盖的山岭,竟然丝毫蒸汽水雾也寻不到!

    烈犬漫不经心地听他们用蹩脚日式英文描述,双眼却骨碌碌打转。他让我站在原地极目远眺,设法找出泉眼具体位置,而他自己,却开始在附近攀岩,手脚并用,象只老猿爬得飞快,眨眼之间已站在一座石墟上,正手搭凉棚四下观望。

    我带着一股怨恨,并不十分愿意配合。烈犬的原意也不能说是下下策,此刻他们的黑衣人正在路上,作为领头人首当其冲该做的,便是从面罩人手中夺下矢野教授交差。这是在地底尸槽厂隔着厚墙对话后了解到的内容,故此,他栖身在地底,时刻设法想将老汉从废弃建筑群里弄出来。而在之前不久,一名面罩人受伤死在山里,这说明隐影流的人已经和教授零距离接触过,这一情况让烈犬焦虑万分,所以他判断这群人应该会通过他们的信息渠道,闯入地堡之中,此刻已成功在手。

    而唯一能阻挡他们的,是极端的恶劣天气,这将导致跟进的转移运输受到挑战。而选择大雪暴来临前的这短暂放晴白天,烈犬已料准隐影流会选择此刻窜走,至于地堡、植物金心房、以及什么尸蜕,都不是他所关心的内容。毕竟给他发工资的是曼家,所以他打一开始就将我控制在其视线内,想要获取战机!

    而我一想到目前身为副领队扑来的佘羚,过去在摩萨利尔山里种种跋扈嘴脸,便感到气愤难平。想当初这神婆多次依赖我们才得以保命,现在却可以对任何人指手画脚。她所关心的就是迦羯罗镜,一心想要找寻早稻田大学教授的下落。现在机会来了,她难保不会在未来路途上夹带私货替自己办事。

    而曼家集结充沛人马出动的目的又是什么?我对站在高处的烈犬喊话质问。他极不耐烦地回答一切都是为了领头人古怪血液病诅咒被解除,火炬舱成员独立在大山之外待了许多年,丝毫不受病魔侵袭,而千里之外的远东中国,对玉昆仑和血浮屠森林的熟悉程度,谁也比不上矢野教授。倘若能从面罩人手中骑劫他回来,一切的谜面都将豁然开朗!

    就在四下搜寻之际,不远处的青松林里走出两个人来,他们分别是神川良造和铃木剛義。也许是刚刚小解回来,正显得心情很舒畅,一边走一边低声细语。当见到我们已经赶到,便小跑过来,指着他们初略判断的位置开始说明。

    烈犬一个侧身翻,几下借力跳回人群跟前,打怀里掏出一份由炮局顺来的雪岭南麓勘察图纸,借机与他们研究其他山脊有无可能存在泉眼。不过,铃木立即否定这种可能,声称自己适才和神川已去爬过附近小山包,这整片丘陵是越往北越难行,山道陡峭毒雾弥漫,三英里外更被一道巨大山梁所截断,山岭尽头是千仞绝壁。除了眼下这处尚且平缓的荒滩外,不会再有其他温泉。而且还有至关重要的另一点原因,这是由精修工程学科的神川良造所提出。山精活动范围仅限于周遭这片松林和悬崖,按照目前已判明的线索她曾被驱逐,那么废厂连接火葬场的雪峰都属同一片丘陵,断无可能地堡会断断续续修筑在不同地界,这点在工程设计学上不成立!

    小野寺翻开妻子的包囊,取出一个塑胶袋子,里头封着一块古怪离奇的岩石,据其说这是前方荒滩口找到的。过去我们用修辞的说法形容地表潮湿,常会说每块石头似乎都能拧出水来,而袋子里的东西,恰恰就是块湿润的石块。伸手去碰,这东西并不坚硬,如同海绵般真能挤出水来!这种怪石据神子女士说来,叫做蘑菇柔岩,是一种活跃于火山多发地带的特殊地质。例如土耳其棉花堡温泉,在那厚实的白鳞岩层底下,就遍布这类柔石。所以,一切的迹象都完全表明,泉眼就在目视范围以内。

    我站在这么一群经验丰富的专家教授身旁,顿时是大长见识,一下子明白那么多过去闻所未闻的东西,就连烈犬也听得一愣一愣,显得不知所措。我将他一把拖到身后当作靠垫,开始移出第三瞳,深透面前这堵峭壁。虽然天色已很灰暗低沉,但毕竟是大白天,反反复复透了半天,竟丝毫没有瞧出岩层上有任何蹊跷。我只得集中精力,逐寸逐寸观测,哪怕搜山剔谷,也得从速找到答案!

    谁知就在此时,突感身后一轻,我正全力以赴,一没防着顿时趔趄摔在乱石丛中,屁股撞得生疼。环顾四周后发现烈犬人已不见,正站在面前十来米外的石墟上手搭凉棚,面色紧张地观望。而原先围在身旁啧啧称奇的旅人,只剩下小野寺夫妇,另外两人已不知去向!

    “直升机声!云层太厚,我瞧不见大概是哪,但位置肯定不是飞向镇子中心!”他自言自语,扭头见我正在缓缓爬起,高声大叫:“快帮我看,飞机究竟在哪?”

    稠厚积云层中,确实隐隐传来轰鸣声,距离仍很远。此刻天空愈加暗沉,飘荡着一层浓雾,外加南麓丘陵里窜起山雾融成一片,根本是看无可看!过去我只知道通电的金属板能隔绝我的视线,而后渐渐发现许多东西我都无法窥透,例如起火的黑烟,以及弥漫的深雾等等。烈犬哀叹一声,顾不得我头昏目眩,一把拧住我的手臂,只管拖着前冲。走得近了,我这才发现神川和铃木两人,正在远处不同的两道山脊上爬行,背后小野寺大声呼唤,这两人犹如聋了一般,充耳不闻!

    “糟了,接应隐影流的人赶到了,少校,若我等再不奋起直追,必将全功尽弃!”烈犬咬牙切齿,只管前突,神情焦虑至极。

    讲师夫妇见人群散去,只得匆忙挟裹背包急急追来,我被烈犬强行拉着飞跑,上气不接下气。越过荒滩闯进青松林,里头越显黑沉,满是迎面扑来的阵阵湿雾,可视度不到五米。这样狂奔了不下十来分钟,我除了喘得不行外,突然发现伤腿已不再扭捏,完全恢复正常,正喜出望外时,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古怪到极致的鸡鸣!不过那绝非松鸡或野薙受惊,而是有个苍老的人正在模仿。那家伙喊得声嘶力竭,几乎快背过气去!

    “找到了!”烈犬闻声顿时目露凶光,他松开手,示意我举枪紧随。我俩追着声音不停飞奔,跳过一蓬蓬乱草,很快找到爬上右侧山脊的小径,闯进一片谷底。只见顽岩之上趴着个人,正鼓着腮帮在学着鸡鸣,那是铃木剛義。而在他前方三十米开外,默默地站着两个人,正迷惑不解地死盯着年迈的他!

    这俩人带着狐狸面罩,身材矮小,左边一个缺了只右手手掌,右边那人拄着根竹杖,似乎是个瞎子。她们正是火葬场一战,击溃掐烟卷的人!

    “你发什么楞?开枪啊!”烈犬一把夺过我的手枪,边跑边朝着她们射击,我深知她们的过人之处,也顾不上那无端的武士道,抬起手臂开始激射。两名隐影流见势不妙,几个侧翻滚进身边草丛石堆后。当我跑上跟前正忙着换弹匣时,上次丢冰凌的那位,猛然窜出,朝着我们铺天盖地甩来一大捧力道强劲的东西,顿时我小腿、肩头以及左臂中招,身子一歪,连人带枪摔在铃木跟前。再一瞧散落四周的,竟然是枯萎的松塔!

    我忍着刺痛感爬起身子,不由抬头望去,只见铃木剛義一脸傻笑,痴痴地坐在顽岩上,嘴角淌着口水,似乎失心疯了。再一细瞧,发现他的神情极不寻常,双目已侧向眼眶外围,露出全部眼白,和适才款款而谈时已判若两人!

    烈犬前冲过猛,也没防着,他的膝盖连番被击中,双腿一软,几乎人将跪倒!不过毕竟是突击兵出身,身体素质不是我能堪比,数秒之后已恢复过来。他将打空的手枪一抛,紧握双拳目视前方。两名隐影流见我们已解除武装,这才从隐蔽之处跳出,一言不发地默默逼来!

    小野寺夫妇此刻也气喘不休地跑来,当见到面前的面罩人,不由浑身一颤,高举双手表示自己与我们无关,嘴里叽里呱啦说起日文来。这两个女人只是对他们挥挥手,让靠边站别来碍事,很快她们一人盯一个,走到我和烈犬跟前十米之外。

    二战后日本注重培养下一代体质,在饮食上开始逐步西化,经历几代人后,长期被远东诸国藐称的小鬼子今番已是截然不同。男子平均身高从过去的一米五攀升到如今的一米七十,而日本女性始终还是较为矮小。眼前的这名隐影流,身高仅到我鼻翼,身材瘦弱。我深知论搏击远非这种靠拳脚吃饭的行家之对手,但男性尊严令我不得后退,回想少年时代也曾去学过一段时期的空手道,光是以体格来说我算不上吃亏。更有利的一点,是小野寺曾形容过列支丹,不杀毫无价值的人!

    我们这一支黑衣人小分队,对隐影流而言,充其量只是纠缠不休的追击者,远谈不上能够威胁他们。所以估算下来,这两人是特地留尾负责邀击缠斗,而不是置我们于死地!

    “忘记我刚才是怎么说的,少校?”岂料,烈犬歪着嘴冷哼了一声,对我摆摆手,道:“在以下的时间里,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玩具!”

    我听他这么一说,如获大赦,急忙转身跑回小野寺夫妇身旁,站得远远观望。他将脸扭向面前的面罩人,冷冷与之对视,也不顾对方能不能听懂他的英伦口音,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那名甩松塔的人也冷哼一声,走到瞎子跟前,似乎能听懂,回了一句话。那是一个仍很年轻的细柔声调,如果闭上眼不去看她外貌,活似Mall里热情洋溢的女导购员。

    “她说什么?”我问身边的讲师。

    “她说大言不惭。林先生,有关列支丹的事,我都是书上读来的,现实里并未真正遭遇过,眼下情况很不妙。”小野寺将自家老婆拢到身后,胆战心惊地步步后退:“我也判断不了他们,真的会像传言中所说不会痛下杀手嘛。”

    “故意说些我听不懂的话,真是气死人,这无礼的丫头。”烈犬将手一扬,指着对方吼道:“把矢野教授带来交给我,就现在!老子可以考虑留你俩狗命!”

    “矢野刚?”小野寺闻讯,稍停脚步,显得愈加迷糊,将脸转向趴在顽岩上的铃木,惊问道::“是你大学同事的那位矢野教授?他也在这山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嘛?”

    铃木剛義不可能回答他,因为早已失了心智。这会儿虽止住傻笑,但学鸡叫学了很久,外加年迈,整个人像泄气皮球般趴着直喘粗气,喉管里仍在嘶哑地发出呜呜声。

    缺了右掌的面罩人冷笑着说了句话,打黑西装里抽出一柄肋差,将明晃晃的刀锋指着烈犬。

    “她。。。她说狂妄之极,赤手空拳的凭什么?”这会小野寺用不着催促,颤颤巍巍地当翻译,满眼惊恐地说道:“林先生,看来这是要动真格的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凭什么?就凭这个!”烈犬一把摘下黑墨镜,狠狠地甩在地上,对她扬扬手,喊道:“尽管放马过来吧!”

    只见面罩人浑身像触电般剧烈抖动了一下,猛地急转身,突然扑向侧后的同伙。我和讲师夫妇还没来得及辨明她的意图,散瞳中雪亮刀光一闪,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已掉落在地,随着坡度翻滚到我脚前!

    狐狸面罩中两颗白色瞳孔正惊惧地瞪着我们三人,那是曾两度力劈掐烟卷的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