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美食、美酒和美人

    每天早晨，巴尔亚太阳都先从东方升起，它的万丈光辉照进精灵帝国休莱舍的碧玺岭，撒入眠海诸岛，穿越西大陆的平原、山峰，最后扫过尤丝丽尔高原在青瞳森林抵达终点。倘若从高空俯瞰，一条细细的、蜿蜒的小河从高原险恶的群山中一座名为圣棺山的山体间隙溢出，迎着光明朝东爬行。在它的旅途上，作为沙罗曼与卡斯廷屏障之一的菲斯托山脉汇聚而下的雪水，充实了它的体魄。紧跟着，前者境内湖泊延伸的支流、地下喷涌的水脉以及云层落下的雨水，无不加速了它的成长。等到它急转直下淌进王国中北部，充沛的水量为这片夏季漫长而炎热的土地带来了湿润的生机。它携着汹涌的气势哗啦啦地将沙罗曼王国首府，亦是最大城市的“蝎都”费里克孜，大刀阔斧般劈成了两半，随后于离去之际又突然分裂成三条支流，静悄悄地各奔东西。

    人们称呼这条河为“伏尔坎”，尽管事实上没人记得这个名字究竟从何而来，它风风火火的脚步倒是像催生庄稼一样催生了两岸的繁荣。其中屹立于东岸上游最庞大最显眼的建筑群就是王宫，环绕着正中直径一百多丈的三层圆形主殿，呈阶梯式交错排布的矩形台基承托起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山形顶宫殿。这些宫殿以粗厚的砖石堆砌而成，大多只有一层，前后都雕凿了风格雄健的柱式围廊。不过踏进围廊所见，相对于建筑外观的粗犷气派，内部的装饰亦不失精雕细琢之美。

    伊塞尔跟随着骑士罗伊特走进一栋门廊盘踞着鱼尾蝎石像的宫殿，目光流连在柱子、窗户、墙壁以及顶梁随处可见的雕刻上。即使曾经听人描述过沙罗曼王宫万象宫的情状，亲眼目睹的体会究竟不同。欣赏着周遭肢体饱满、动作生动、神态精细的雕刻艺术带来的愉悦，似乎让他连这些天马不停蹄赶路的疲劳也遗忘了。

    ——当身披黑甲的骑队从后方拦截了他的去路时，伊尔塞不认为罗伊特的邀请给了自己拒绝的余地。他虽然有办法独自脱逃，但没法保证商队的人不受牵连。短短几秒他心里转过数种关于对方意图的可能性的最直接猜测，便像接受一次普通社交宴会的邀请般，安然走出马车。

    路上日夜兼程，好在黑甲骑士的头领还顾忌到他是一名法师，途中经过一处驿站时特地为他征用了马车。不过通过有限的寥寥交谈，伊塞尔的旁敲侧击没能得到多少结果。显然这些黑甲骑士受过严格训练，出于谨慎大多数时候他们保持沉默寡言，彼此交流也更多用手势而不是语音。只要睁开眼，他没见过他们有半刻放松警惕，如此戒备既是针对路途上可能的任何危险，更是针对作为“客人”的他本身。

    伊塞尔十分配合地表现出安分和顺从，从骑队头领罗伊特愈加客气的反馈，他估计到了费里克孜的王宫等待自己的不会是监牢的铁窗——当然，他也不会一本正经地期待准备了美食、美酒和美人的宴会。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伊塞尔真的见到了美人。

    两名穿着无袖长裙的侍女接替了罗伊特。她们容貌靓丽，秀发如乌木，牙齿似珍珠，眼睛像月光下的泉水一样明亮。裸露大片肌肤的单薄衣料反衬着她们端庄的体态，更透出奇妙的诱惑之感。

    美人们用标准的宫廷礼仪引领他来到一间大半面积被热气蒸腾的浴池占满的房间，用伺候王侯的恭敬和细心，伺候他洗去一身的尘土和旅途的劳累。

    伊塞尔安之若素地享受了她们的服侍，只是在她们奉上一套崭新的、惟有贵族才有权穿上身的衣服时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坦然接受她们将其套在他身上。然后他享用了一顿沙罗曼特色的美餐，以及同属王国特产的出自朱丹领里约镇的绿樱桃酒。

    ——除了没有宴会，美食、美酒和美人倒是都齐全了。

    等到伊塞尔走出偏殿，迎接他的是个有着一头黑色细卷发、面容削瘦的男子。他谦恭地向他致意：

    “您休息得还好么，先生？”

    “是的，真不错。”

    男子露出诚挚的微笑，“那就好。”他半转身，做个了“请”的动作，“那么，国王陛下正在等您，请跟我来。”

    伊塞尔跟着他步行了一段不短的距离到达主殿，穿过一截又一截仿佛没有穷尽的围廊，经过一方又一方白色与粉色莲花铺满水面的人工池，最后才跨过男子为他推开的大门。

    门后是一间十丈见方的大厅。伊塞尔首先注意到的，既不是整墙被雕刻家用呼之欲出的鬼斧神工描绘沙罗曼开国之君踩在尸山骨海上夺取胜利的巨幅浮雕，亦不是两侧代替神像嵌入壁龛的十五件来自十五位被后人敬仰与诅咒的传奇人物的随身兵器。从第一眼，他的目光就被牢牢吸引在浮雕下，将健壮的身躯懒散地挤进用鸽蛋大石榴石和土魔晶装饰的黄金椅子里的，男人肩背宽阔的身影。

    男人随意地披了件金丝线镶边的黑色底外袍，毫不介意没有扣上钮扣的衬里大方袒露出结实的胸膛，几缕铜丝一样的头发从鬓角垂到肩头，嘴上的一圈胡须还沾上了果仁碎末。这让他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但即使他掰开榛子壳的模样专注得近乎可笑，恐怕也没人敢生出丝毫嘲笑的念头。似乎他手指捏开果壳时清脆的“喀嗒”声，亦让空气的密度不断收紧。

    “陛下，伊薛斯先生到了。”为伊塞尔引路的男子向着黄金椅子的方向行礼，同时也等于为客人证实了椅子上的男人正是这次邀请的真正主人——沙罗曼国王，夏佐。

    夏佐王将空掉的果壳扔进一旁的金盘里，随意地挥了下手。

    引路的男子躬身后退，出去时一并合上大门。

    “卡斯廷北地雪山的白榛果，因为路途遥远，到了这里他们甚至一颗一颗地卖。不过，确实味道不错。”夏佐出声道，抓过酒杯喝了一口，漫不经心地捋了把胡子抹去碎末和酒渍。“过来，靠近点。”他抬起宛如深海的眼睛看向他的客人，“或者，需要我说‘请’？”

    伊塞尔沉默了一下，走上前，用矜持的贵族礼节致意。

    夏佐偏头盯着他，骤然嗤笑出声，像是想到极为有趣的事般，笑着笑着猛地呛了一下，连忙又喝了两口酒，并朝他举了举杯。

    “朱丹的绿樱桃酒，克鲁菲德说你似乎很喜欢，要来一杯么？”国王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克鲁菲德就是为你带路的人，是我信赖的书记官。”他没有等客人的反应，好似自言自语一样自顾自地接着说话：“还有之前服侍你的侍女，她们是克鲁菲德亲自精挑细选的美人，这方面他的眼光向来不错。为了你的到来，我曾特地召见他讨论了很久，美女、财富、封地、权力，我们反复商量究竟用什么东西才能让一位尊贵的光明神眷者心甘情愿地留在沙罗曼。直到刚才他们送来我喜爱的白榛果时，克鲁菲德忽然跑来告诉我，有人曾在塞利恩中央广场见过你。”他放下酒杯，双手交叠在腹上，终于正眼直视他的客人。“拉葛瑞亚小姐的邓普敦老师说你还有个名字叫‘伊塞尔’，当然他只是暗示‘伊薛斯’可能是个假名，对于名字本身并没有看法。是的，很多时候名字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倘若加上姓氏含义就不同了，比如高登伯格，比如嘉律底，比如门侬，还比如……斯迪尔德？”

    伊塞尔神色岿然不动，瞳孔微微一缩。

    “你说是不是，香料商会的伊薛斯法师？或者，斯迪尔德的伊塞尔？”夏佐王猎鹰般的眼睛没错过他丁点表情的变化，尖锐的唇角斜上勾起，“为什么不自我介绍一下，至少让我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是法师先生，还是王子殿下？”

    原来如此。伊塞尔恍然，他原以为麻烦最可能是来自姓氏，却未想到还有拉葛瑞亚身边的那名老教士这个变数。这次是他失算，他心里想着，尽管在桑格那城他没见到对方，但从夏佐王的话里可以大致推断出发生的事实，同时也带来更多的疑问。

    伊塞尔按捺住纷杂的思绪，扯出一个形式化的微笑，再度行了礼。“请原谅我的隐瞒，尊敬的陛下，独自在外，出于安全考虑我不得不更加谨慎。”

    夏佐做出一副“我很理解”的神态，“是的，我明白，换作是我一个人去敌对国家‘旅行’，一定还会给自己换张脸。”国王对他只身一人出现在沙罗曼的行为，表现出一点轻微的嘲讽。

    “您知道，我还是一名冒险者。”伊塞尔装作没听出“旅行”这个词上的古怪腔调，他并不打算解释。

    而对方显然也没打算刨根问底。“既然你一直在外冒险，”夏佐王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词，“也许你的臣属有些消息来不及让你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按照诸神教派的神谕，国王们将派遣各国的光明神眷者为特使，出席在哈尔达斯图召开的联盟会议，以商讨共同对抗魔潮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