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没有气味的人

    其实这句话相当奇怪，仿佛因为过去沙罗曼存在着对外国人的敌视，所以弓箭手要刻意强调现状的改变。然而实际上沙罗曼王国和萨丰同盟一样，是亚斯大陆人类国家中实行宽松移民政策的典范。后者对待外来者的气度通常以他们携带的行李箱填塞了多少金币为标准，而前者更是具备了无视他们任何信仰——哪怕缺乏信仰——以及背负任何罪名、通缉或者不能言说的过去的最大宽容。因此沙罗曼对外来者的态度从来不在于对方来自何处，只取决于其本身有多少值得正视的力量——不管哪一方面。

    再联想起“很多”这个数量用词，法师心头隐隐有了某些结论。不过他需要求证。

    “我想我在沙漠耗费过多的时间，以至于错过了外界的重要变化。”他望着弓箭手，神态平和地问：“您能为我解惑么？”

    梅伦愣了一下，似乎有点迷惑地说：“冒昧问一句，您是多久之前来沙罗曼的？”

    法师出声前短促的沉默几乎令人难以察觉，“大约两个月之前。”他回答。

    梅伦嘴巴做出惊讶的形状，不过好歹没有失礼地叫出声。

    “我在寻找一种稀有的材料。”法师瞥了他一眼，补充道。

    弓箭手下意识反省是否自己的表情太夸张了。他确实很意外，但在见识过法师使用的在冒险者看来对旅途毫无实际意义的奢侈用品后，立刻明白对方身上有珍贵的储物法器。法师这个群体本来就聚集了不少近乎偏执的狂热分子，对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会如同龙族对闪闪发亮的财宝那般执着。更何况一个很可能拥有储物法器的有钱法师，自然也拥有更多资源和时间“浪费”在个人的执着上。

    “我不知道您是否听说魔潮的事？”

    “您说什么？”

    梅伦仿佛被法师锐利的目光蜇得脸皮发麻，不过他依然保持着微笑回答：“是的，万年魔潮。它提前出现了，更不幸的是就在这片沙漠。”他指指脚下。

    法师好一会儿没做声，虽然脸上看不出端倪，但梅伦觉得自己能体察到他内心的震惊。

    “请坐，梅伦先生。”法师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弓箭手未免受宠若惊，他以为法师根本不会记得自己的名字——在冒险者们仅有的一次自我介绍时，对方的漠然很难让人相信他是否真的听见他们的话。

    “请说说吧，我确实一无所知。原谅我孤陋寡闻，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活人了。”

    梅伦以为这是伊薛斯先生的自嘲，出于礼貌他配合地扯了下嘴角，并不知道法师只是在陈述事实。“谁也不知道魔潮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大约一个月前，好几支冒险队在人鱼沙漠遭到了来历不明的怪物袭击。冒险队中有游历修行的教士，他们确认那些怪物不属于凡世。后来火神教的普鲁托大神祭亲自带人深入沙漠，发现了魔潮的所在。于是国王陛下下令封锁人鱼沙漠。据说各国的君主们听从信仰教派的建议，准备联合起来应对魔潮。”

    法师沉吟了片刻，斟酌地开口：“那么，我之所以能幸运地遇见您和您同伴，是否可以理解为现在魔潮尚未带来严重的后果？”

    梅伦为法师的婉转表达笑了一下，耸耸肩道：“好吧，其实我不知道魔潮有什么后果。当然，传说听起来都很可怕。但现在，我们还没碰见，不是么？所以那是以后的事。而眼下在灾难真的降临前，我们希望能多赚一笔。人鱼沙漠很大，可是参与封锁的不仅仅有军队和火神殿，还有外国来的教徒队伍、想去冒险者之家领赏金的我们的同行——连我们的国王也不能拒绝他们的自告奋勇。”

    法师表示理解地颔首，“以对抗魔潮的名义，贵国的国王陛下哪怕明知道会有敌人混进来，也不可能拦着。”

    得到理解的回应让弓箭手更放松地打开了话匣子：“我们这儿说不定是对抗魔潮的最前线，这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他是火神教的神殿骑士，他还告诉我说，不久之后甚至可能有外国的军队进入我国——就算为了对抗魔潮，每一个沙罗曼人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到时情况真的那么糟糕了，我们这些小人物得提早为自己将来的生存考虑。这一次我们带出来的东西，如果能够换成金币，说不定可以支撑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直到魔潮结束。”

    梅伦眨了下眼，似乎刚刚想到什么，稍稍凑过去，刻意放轻了语调道：“伊薛斯先生，不瞒您说，我们寻获的东西来自一个真正的上一纪的遗迹。我们需要可靠的买家，而我相信以萨丰香料商会的信用任何时候也能够保证买卖的公正。”他充满真心实意地评价，然后才提出要求：“不知能否请您帮助我们获取一个与香料商会克莱门特领负责人直接交谈的机会？作为回报，同时为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我们这次探寻古代遗迹的战利品随您挑选。”

    法师平淡的目光落在梅伦脸上，仅仅从他诚恳的笑容里，很难察觉有几分试探的本意。“可以。”法师没有多考虑就顺势表示了同意，“不过你们能否护送我到克莱门特领香料商会分会？我对沙罗曼并不熟悉，我希望尽量减少可能出现的不必要的麻烦。”

    “这个……我得问一下我们的队长。请稍等。”

    梅伦回到他的伙伴中间，把刚才的交谈简略复述了一遍，然后说：

    “我记得香料商会的分会在桑格那城，我们改变方向的话，暂时就不能回蟒牛镇了。这么看来他确实是那个萨丰商会的法师。我猜他来自一个富有的家族，或者是一名家底殷实的贵族。有时候除了天资和努力，财富同样可以堆砌出一位有实力的法师——不管他几岁。”

    “我认为，即便如此，他还是太年轻了。”皮里再度强调了对法师的感受。他终于拿回了他的酒囊，伸手隔着皮袋摸索剩下的奶酪酒，满脸的不高兴，“在我们失去了一位尽管不容易相处但经验丰富的中阶法师、以及一位值得信赖的同伴后，在我们几个人联手都逃脱不掉沦为蝎子食物的厄运时——你们认为我们的伊薛斯先生使用的是几级法术？要我说，这样的人物不可能默默无名，或者他以往刻意隐藏自己——不论哪一种情况，都说明他是麻烦的代名词，我们最好能远离他。所以我不同意接受护送他的任务。”

    “我闻不到他身上的任何气味。”乔吉娅忽然开口，“没有火的气味，没有风的气味，也没有土的气味，当然更没有水——元素们不愿靠近他。这很奇怪。既然他是法师，元素应该亲近他甚于我。可是我能感觉元素在畏惧他。”她用平直客观的语调陈述道，在她的同伴们听来却多了一种莫测之感。

    “气味”只是一种比喻。乔吉娅的实力离晋升高阶还很远，做不到与元素沟通的程度，但她天生对自然元素有着极为敏锐的感应力。女猎人的冒险者同伴曾替她惋惜，比起赏金猎人其实她的资质更适合做一名法师。可惜乔吉娅家境贫寒，供不起她正式成为法师前需要付出的金钱代价，而她的天赋也并没优秀到能让一名正式法师对她另眼相看以至于破格收为私人学徒的地步。但她从未放弃这种诸神的恩赐，有许多次依靠它为她的冒险者同伴减少了任务中的风险。

    “可是你们别忘了他救了我们的命。”梅伦试图说服他的伙伴，“哪怕作为对他的救命之恩的偿还，我不觉得我们能理直气壮拒绝他一个我们力所能及的提议。”

    冒险者们没有达成共识，最后齐齐看向嘴巴一直没停吃得油光满面的战士阿里莫特。当冒险队成员之间产生分歧时，他们会把决定权交给他们的队长。

    “皮里说的有道理，乔吉娅说的也值得我们警惕。”阿里莫特随手抹了把嘴巴上的油腻，视线从冒险者们的脸上扫过，下结论道：“不过我同意梅伦说的。他救了我们，这一点理由足够了。”

    于是梅伦又走过去正式答复了法师的要求。法师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希望合作愉快”，便埋头继续阅读手上那本仅仅厚度就令弓箭手景仰的著作——《元素偏见论》。

    此时法师正读到这么一段：……上述实验的结果让我们看到，光暗元素与四大自然元素对比，虽然在基础运用上表现出一定的相似性状，但在深入研究中却反应出巨大的反差。我们不妨大胆推想，即便同样称作“元素”，但被认为属于领域的光暗元素与我们能够支配的自然元素，实质上可能根本是两种全然不同的东西——又或者，可能前者创造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