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没必要知道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伊塞尔的脑袋还是空白了好一会儿才将理智拉回意识。“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他冷淡地说，并未意识到自己声音里的僵硬。 瑞克的声音却和他的目光一样和煦：“你都看到了，不是吗？我在这里很好，比以前更好。我受死神赫尔德因的恩赐，应有尽有，做什么都心想事成。若我想喝酒，我的城堡有一口取之不竭的酒泉，喷涌出活人喝不到的美酒。若我要切磋武技，会有最悍勇的战士任我挑战，他们或与我旗鼓相当或比我强大，每次战斗让我受益匪浅。而我喜爱冒险，那正好。这山林里隐藏的魔兽和宝藏多得超乎想象，哪怕一万年我也无法认识全尽。即使再危险的地方我都敢大胆深入，之所以无所畏惧亦无所顾忌，只因为死神庇佑，英灵可以不老不死，无论多么严重的伤害也可以立刻痊愈——这是人人梦寐以求的，而我已经拥有了这一切。” 可惜英灵威洛第亚用语言描绘的美丽画面并未让他的儿子产生向往，伪亡灵的语调仍然冷冰冰的：“真的么？您的这样认为？” “你还是太年轻了啊，伊塞尔，大概你到我这个年纪才看得开。”瑞克用一种经验式的语气感叹，“死亡并非那么令人难以接受，只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你完全不必难过和不舍。我只不过失去了一具充满束缚的躯壳，却让我从此摆脱活着时无法摆脱的烦恼，让我获得了真正的自由。我的儿子，我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一直以来我理想的生活已经实现了，你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伊塞尔沉默了片刻，他冷得有些刺人的目光仿佛冰铸的宝剑试图戳穿英灵温和的眼神下最真实的想法，轻声开口：“您完全没有一点不舍么？难道您就不想念您的女儿和小班尼伯德，不想念您的亲眷和朋友？难道您甘心一生就这样结束，结束于不堪的背叛与阴谋？” “你已经为我讨回公道了不是吗？虽然你隐瞒了我很多事实。”瑞克的微笑没有半丝阴影。听伊塞尔讲述自己死后发生的那些事时，看出伊塞尔不愿意多说，他也终究没有追问下去。他觉得这是父子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毕竟他遭遇的背叛来自于血脉或法律形式上最亲密的人，他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不知道更好。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掠过与某些人有关的话题，语重心长地说：“按你所言，既然你把布莉琪特教得那么好，那么班尼伯德交给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非常出色，伊塞尔，对此我感到欣慰。可是你仍然过于依赖我了，难道你不明白，没有我的卡斯廷才完全属于你？” 伊塞尔眼中冰冷尖锐的光芒愈来愈甚，似乎有什么情绪即将冲破他的自制喷薄而出——然而他又忽然收敛了浑身的锋芒，整个人的气息回复到冷淡的温和里。 “父亲，”他笑了一下，恭敬有礼地，并带了一点讽刺，“这很有趣。” “什么？”瑞克瞧见他突然改变的态度，微微发愣。 “真的，父亲大人，我很荣幸您认为我了解您。也正因为我了解您——”伊塞尔故意拖长了语调，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是别人，我相信他乐意这种予取予求的生活，可如果是您，我不信！” 伊塞尔记忆中的父亲喜爱冒险，是因为喜欢充满激情与乐趣、不断接受挑战的生活。法师陪着父亲冒险的那几年，不止一次遭遇过强悍可怕的高等魔兽，即使最危急的时刻，战斗中的父亲眼里也闪耀着极快乐的光彩。而且早年的征伐生涯，让他多少养成了点嗜杀的脾性，打得兴起时容易被血气激走理智。所以败在他手下的猎物除了自行逃脱的，基本连全尸都没有——父亲对人和善，对魔兽可从来不讲仁慈。 可是刚才与扎洛克象貘对峙时，父亲的笑容再愉快，看起来再兴奋，伊塞尔却注意到他的眼底始终保持了一份冷静。比较起以前，所谓殊死搏斗的结果更是和平得不可思议——即使他战胜了象貘，也仅仅取走一只角作为战利品——因此伪亡灵认定，父亲特意带他来这里，只不过为了让他看一场自己在这美好的神国乐而忘返的表演。 “您在这里是一位英灵，不老不死，不怕受伤，有无穷的力量。所以无论什么样的战斗，无论输赢，您都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对您而言，这真的有意思么？”伊塞尔盯住瑞克的脸，不放过他神情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您说过，正因为生命的时间短暂，所以才会让人觉得期待。那现在呢，您又期待什么？” 也许荣耀之都就是生者想象的极乐净土，但在法师看来却像一个用法阵维持着四季如春用以种植名贵植物的花圃。 “我期待着能得到更强大的力量，成为一个不死族。”瑞克毫不犹豫地回答，“这很难理解吗？人类在凡世受到诸神制约，而在这里我的力量有更广阔的提升空间。也许要很久以后你才会明白我说的，死者与生者，看到的世界并不相同。我可以看得更高，看到活着的时候绝对看不到的领域。”英灵的眼神似乎穿透他，望向不知名的世界。 伊塞尔只是摇头，轻轻笑着：“您骗不了我的，父亲，这不是真正的理由。” “行了！”瑞克似乎对他的冥顽不灵不耐烦起来，语气里略带训斥地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决定了就不会回去。你最好——” “是因为您是光明神眷者么？” 英灵的声音因为法师突然的插嘴戛然而止。有那么几秒钟，他们之间安静得只剩下皮口袋里白银驱魂鸟“咕呜咕呜”的低咽。 “你怎么知道！”瑞克好半天收回惊愕的表情，异常严肃地、甚至用质问的口吻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果然如此。”伊塞尔自顾自地点点头，这得感谢食魂者罗摩威口中漏出的信息帮助他想到了真实的答案。 “回答我，伊塞尔！”英灵显然有些生气了。 “我从拜伦导师那儿偶然听到的。” “只是这样吗？”瑞克怀疑地看着他的儿子，他是为了光明神眷者的问题拜访过那位大法师，但他从未透露关于自己的秘密。他不认为仅凭这些就能让伊塞尔得出那项他极力隐藏的结论。会是因为他的血脉传续吗？不，不可能，当时他身上的光明神力明明已经——“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确定我是光明神眷者？”英灵厉声喝问，用凶狠的目光掩饰着极度的紧张与焦虑。 “那您能否告诉我，您又是怎么出的‘意外’？”伊塞尔心平气和地反问，只是凝视父亲的眼神仿佛跳跃着翻腾的火焰。 “混账小子，我在问你话！” “跟光明神教有关么？” “伊塞尔！”瑞克·威洛第亚怒吼。 英灵与伪亡灵互不相让地对视。 最终伊塞尔先低了头，行了个礼。“抱歉，父亲。”他顿了一下，用更轻柔的声音说：“也许您会不高兴，但那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我想我也是——光明神眷者。” 法师没有看父亲的表情，等了好一会儿，才在对方不同寻常的沉默中抬眼。“所以您看，以后我恐怕无法回避与光明神教的接触。现在您愿意告诉您出‘意外’的真相么？”他已经从父亲的反应中应证了自己的推测，但他还想知道全部经过。 瑞克怔怔地注视他，忽然捂住脸，如同受到沉重的打击般倒退了两步。 “不。”他的声音掩在掌心里，显得闷闷的，无法解读情绪，“不，伊塞尔。”他重重地搓了把脸，放开手，坚定地看着儿子，咧了咧嘴像是要扯出一个笑容，说：“那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没必要知道。” 你没必要知道，伊塞尔，我不能让你为了我，与一位主神的地上教派为敌！ （这是本周，咳，上周第二更，上传晚了，但至少没食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