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无人祝福的新娘
阿诺维亚皇帝与欧尼斯特公主的婚礼，终于在公主到达帝都一周后正式举行。尽管不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但并不阻碍人们的热情。从金宫到大地神殿，新郎新娘的车队特意选择了一条会经过镏金区、银杯区和青铜区绕行的路线。一路上热情的民众在窗口挂起了鲜艳锦旗，挥舞沾着露珠的花束迎接御驾。他们一大早便等候在路旁，只为瞻仰那些平日里遥不可及的尊容。 当婚礼的仪仗队出现在道口时，人群里发出阵阵惊呼。担当护卫的士兵和骑士挺直了胸膛，锃亮的铠甲闪耀着一片片眩目的反光。随行的侍从穿着统一制式的礼服，有银灰、紫色以及墨绿色，肩膀还斜配着丝光绸绶带，纯银和水晶的扣子即使在阴天都晃得人眼花。组成车队的一驾驾豪华马车从人们面前缓缓驶过，从车轮到车厢，装饰边角用的都是黄澄澄的真金。倘若是懂行的人会惊讶地发现，那些脖子上挂着宝石和水钻的高头大马囊括了大陆上最优秀的十二个品种。 珀提夏所坐的马车在皇帝的座驾后面，等到仪式完成后她才会乘上希奥多的马车，将经过铁像区、石堡区、马陶区进行巡游。今天她身穿一件乳白色的新娘礼服，裙摆上的层层细纱交叠出圣洁的朦胧之美。一头柔顺光泽的亚麻色长发挽成了一个漂亮的发髻，没有戴公主的发冠，留待婚礼时由皇帝亲手赐予她代表皇妃身份的冠冕。她全身上下的首饰除了左手腕一只黄金手镯，就只有脖子上一根吊着水滴样宝石坠子的金项链。这些东西还是她私人物品，不过等到晚上的金宫婚宴，她就必须换上阿诺维亚皇妃的全套行头。 “殿下，您看这里的人民多么热情！”坐在对面的黛娜一边张望车窗外的人群，一边笑着对珀提夏说。她和一旁的雪莉今天也都穿上了一身端庄的欧尼斯特宫廷礼服，自然而然衬出一股贵气，像她们这种贴身跟随公主的女侍，可全都来自正统的贵族家庭。 珀提夏淡淡地笑了笑，矜持中有一点冷漠。她的眼底看不出一丝属于新娘的喜悦，却有隐约的苦涩。这不过是一场虚假的仪式，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然而就算是作为替身“嫁”给那个男人，她还是无法开解心头的那抹黯淡和心酸。哪一个姑娘不憧憬自己的婚礼？大概就属她的遭遇如此荒诞。 “看来阿诺维亚人其实挺看重这次联姻，你说呢，雪莉？”黛娜转头询问同伴的看法。 大多数时候冷淡少言的雪莉简短地回答：“我认为，这只是皇帝的个人威望。” “这么说来，各地的大领主都赶来帝都观礼也是希奥多二世的权威体现啰？比较起来，倒是代表我国的使臣显得寒酸了点。” 珀提夏沉默地听着她们交谈，眼睛里注视着窗外的道路越来越宽阔。远处，方正高耸的大地神殿瞬间映入眼睑。 神殿的正殿内已经排满了等候的人群。他们主要是阿诺维亚的领主和权臣，其余的则是帝都各神殿代表和外国使节。伊塞尔以卡斯廷王国使团随行法师的身份站在克拉伦斯身后。在场有法师随扈的贵宾自然不只一人，他至少发现九位高阶法师的存在。相比之下除了显得过分年轻外，掩在伯爵身后的伊塞尔毫无惹人注目之处。 殿堂左侧站在最前面的都是皇室成员，以第一皇妃凯罗琳和长皇子汉弗理为首，其次是第三皇妃梅莉娅和二皇子安西尔、第一公主伊琳和三皇子丹尼斯，之后是几位拥有“黄金堡”姓氏的亲王贵胄。 殿堂右侧排在前端的是各神殿代表和外国来使。除了卡斯廷王国的克拉伦斯伯爵，沙罗曼王国的大使是一位将军，萨丰同盟派出的则是执政席之一耶尔丁家族的重要人物。人数最多的当然是欧尼斯特一方的使节，包括了一位亲王和好几名有上席爵位的王国官员，还有部分来自光明神教主神殿的代表。为了避免可能引起信仰冲突，光明神教这次只派遣了一位主教级别的使者以示低调，不过随行的大量神职人员和神殿骑士又同时彰显出光明的威势。 阿诺维亚本国的大臣和贵族按照身份从高到低分别站列在两边。虽然其中伊塞尔认得的脸不多，但他熟悉纹章学，就刚才辨认出的十来个上席家族纹章，它们背后拥有的领地几乎涵盖了帝国的疆土。 “那个胖得好像横着长的是约克森公爵，私底下被人称作‘南方王’。”克拉伦斯朝后微侧着头，在等待的无聊中向法师卖弄起他的见识，“他旁边看上去面目不善的家伙是布里特侯爵，在西南拥有大片土地。再过去这位身上挂满珠宝的是东南大领主德拜侯爵。阿诺维亚南部家族都以这三人马首是瞻，他们的意见比皇帝的命令更有效。这三个家族之间恩怨是非纠缠不清，有的时候互相敌视，有的时候又团结一致对外。” 伊塞尔默默打量因为体形被伯爵嘲笑的“南方王”，看着他与巴拉霍芬公爵低声谈笑的热络，不由猜测那笑容里有几分虚实。 “这几天到处在传的汉弗理皇子得到南部三大贵族支持的流言，似乎不是捕风捉影呢。真不知道他们如此表演究竟是为了让人误解还是正解？” 伊塞尔耳边听着克拉伦斯的评头论足，目光却悄悄往上瞟。比较那两位势同水火的皇子，一个背后站着两位高阶法师，另一个背后侍立的则是两位高阶骑士，感觉上风格迥异。伊塞尔的好眼力立刻辨别出骑士盔甲上的标记属于刃影军团，问了一句：“海曼死后他的军团有人接手么？” 似乎无所不知的伯爵回答：“因为正赶上筹备婚礼，阿诺维亚皇帝命令第一副团长暂时接替团长职位。” 伊塞尔隐约觉得有些不妥。阿诺维亚国内的军事力量其实很分散，很多是大领主的私兵。当年跟着希奥多争夺皇位的除了现在守卫金宫的皇帝直属近卫军，就只有海曼统领的刃影军团。安西尔皇子身后的那两名骑士，不知是否也暗示了刃影军团的立场。 神殿外响起的钟鸣打断了伊塞尔的神游，宣告着皇帝和新娘的车队已经达到。身着大地女神教徒袍的少年男女伴随着音乐唱起了圣歌，他们清脆明亮的嗓音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这是少有的一首不以赞美神为主题的圣歌，歌词来自阿尔瑟雅女神的教诲，讲述了婚姻的神圣与忠诚。 珀提夏缓缓步下马车，轻轻挽起希奥多的手臂，踩着厚厚的玫瑰花瓣铺成的地毯，微微昂头，朝神殿大门走去。他们跨进正殿时，圣歌正唱到一个高潮。宾客们整齐地躬身，向这对尊贵的男女行礼。 神术维持着殿宇内像外面的白昼般敞亮，柔和的光芒给每个人脸上都蒙上了一层庄重和真诚。珀提夏稍稍感到晕眩，那一张张表情完美的笑脸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有谁会给她真心的祝福吗？不，不会有的。真可笑，她竟然要结婚了——她心绪纷乱地想着，仰头注视神殿尽头高大的神像。阿尔瑟雅女神端庄雍容又略微严正的面目，让她没由来地感到心慌。 珀提夏颤抖了一下，慌忙把视线移开。当圣歌落到尾声时，她与皇帝正走上神像前举行仪式的高台。大地神教三大神祭之一的贾盖洛微笑地请他们站到自己面前，殿堂内即刻安静下来，人们甚至小心收敛呼吸，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上。 贾盖洛大神祭温和又郑重地道：“神说，婚姻是自然的法则，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是生命与文明的延续。神说，婚姻是神圣的、纯洁的，它需要具备真诚与忠贞。从你们起誓开始，幸福、健康和喜悦，必然共同分享；苦难、疾病和忧愁，必然共同分担。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信仰异同，你们都将携手共进，直到死亡把你们分开。” 他先转向皇帝问：“希奥多陛下，您是否起誓迎娶亚历克苏娜殿下，一生一世决不背叛承诺？” 希奥多从容答道：“是的，我起誓。” 大神祭又望向珀提夏柔声问：“亚历克苏娜殿下，您是否起誓嫁给希奥多陛下，一生一世决不背叛承诺？” 珀提夏顿了一下，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是的，我起誓。” 贾盖洛笑着宣布：“吾主阿尔瑟雅见证你们结为夫妻，祝福你们拥有幸福的婚姻。”他抬手释放了一个神术。淡淡的黄光闪过，神殿的天顶降下一道朦胧的光柱，把两人笼罩其中。 少男少女们的歌声再度响起，一位帝国亲王捧着一顶金光闪闪的冠冕走上台。希奥多执起珀提夏的手轻轻一吻，双手接过金冠仔细戴在了她的头上，象征着正式赐予她阿诺维亚皇妃的尊荣。 希奥多凝视着她娇美的脸颊，温柔地道：“赞美吾主莱安，亚历克苏娜，我很荣幸获得你的誓言。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幸福的。” 珀提夏勉强笑了笑，刚想说什么，他们周身的光柱忽地一颤，在人们的惊呼声中陡然变幻成血红色。皇帝本能地要退出光柱，可是红色的光壁宛如实质，把他和新娘关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