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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雷霆雨露皆君赐(下)

    若在平时,你屈士均听着不爽,随便给人按个犯上作乱之名,陈绍庭自是无所谓的。但如今他就坐在一边,屈士均却还要拿了大帽子乱扣,可就不高兴了。

    “艾兄,你乃幽游林下,闲云野鹤之人,此等世俗jian佞小人,和他说话作甚?来来来,我们喝酒……”

    这话,等若是直接指着脸大骂小人了。偏偏陈绍庭还背身而坐,说话间连回头看一眼的兴趣都没,完全不将屈士均当作人看。就算这位大国士再有涵养,也不由得眼中凶光一盛,颊边肌rou隆起,明显是咬了咬牙。接着,屈士均就侧过了头,向旁边一个面容阴晦的中年人看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那中年人名叫习会生,乃是一位元替阶散修,精擅七十二杂符中魇祷、摄魂、降头等恶毒之术。此时得了屈士均授意,脸上顿时显出一种极诡秘,又似乎极快意的笑容。跨前了一步,将手缩在袖中挽了几个手诀,就要将一道降头术打了出去。

    这一刻,艾山端了一杯酒,刚刚吱溜一声,呡了一口。陈绍庭背身而坐,仿若一无所觉。唯有李见晨侧身坐着,挟了一筷油闷雷笋。似笑非笑,向这中年人看了一眼,随即弹了一下指头。

    然后,屈士均突然听到身边“嘭”地发出了沉闷的,似乎是打破了什么皮囊类的闷响,脸颊上一痛,似乎被什么细小的东西撞了一下。同时,旁边廊株上笃笃两响,明显有东西嵌入了其中。待转头看时,就见旁边这中年人,从左颊到右脸,横向撕开了一条裂口。从这边可以看到那边,里面除了一条舌头和三五颗牙齿,俱是一片血rou模糊,几乎和一个打烂的西瓜没什么两样。

    屈士均只觉脸上疼痛之处,有液体留下,不禁拿手一摸,却是摸了一颗牙齿下来。同行五人,一时俱脸色苍白,愣在了那儿。

    李见晨皱了皱眉,将挟着雷笋的筷子放下,冷冷道:“小子,你……在找死嘛?”

    “栖凤六大金丹,吾弹指间即可杀之……”这是习会生曾经说过的话,而且就是当着栖凤金丹人仙怀泽刚的面说的。当时怀泽刚离习会生四丈,闻言怒目欲起,但随即脸色苍白,勉强起身告辞而去,连一句狠话都没扔下。没有人知道习会生是如何出的手,也没有人知道怀泽刚吃了什么亏,但从此,习会生之名,就开始和栖凤六大金丹并列。

    但现在,名震栖凤的习会生,整个人却突然抖成了筛糠一般,涕泪俱下,突然跪了下去,大哭叩首,将茅廊中的泥地撞得轰轰巨响。堂堂一个血rou重生的元替人物,转眼间就额头崩裂,涔涔血出。口中还咿咿唔唔喊个不停,只是他面颊上一张嘴巴变成了三张,又不敢以元力恢复伤口,却愣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屈士均及旁边数人,呆愣了片刻,终于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惹到了仙人的头上。面色由红而白,又由白而黄,忽然下面“噗嗤”连响,屎尿齐出,顿时臭气熏天。

    陈绍庭如今入了仙门,等闲不能在世俗间出手,但还是有许多擦边球可打。其一、就是关系至亲。父母、兄弟、儿女受欺,就可以出手;其二是道途,道统,比如看中的徒弟、需要的鼎炉被人毁了,自然可杀个天翻地覆;其三,就是大不敬。

    但所谓的仙凡两隔,说到头,其实是一种怜悯。所以第三种大不敬的情况很少会去计较——美国总统被平民骂了一句,就派警察抓人,那不就是笑话了?

    陈绍庭的本意,只是觉得自己对艾山有些歉意。恰好碰上屈士均这艾山的大敌,便顺便刺激一二句,然后耍点威压气场之类的手段,让他知道厉害,以后做些教训而已。谁知屈士均这家伙平素以清廉大度著称,暗地里家中老母、儿女却在栖凤各大商家中占据了大量股份,贪了足有四五百亿钱,政争中更是明枪暗箭,使了不知多少龌龊手段。陈绍庭这“jian佞”两字,恰好就戳到了他的痛处,一个想不开,就指使了身边的习会生出手杀人。

    动手杀人,而且用的还是道术,这情况就不一样了!

    陈绍庭万万没想到自己没挖坑,对方竟然会自家挖这么一大坑跳了进去,一杯酒才端起了一半,那股热腾腾的恶臭就随风飘了过来,再也没了吃饭的兴致。

    “你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以道术杀人,好大的胆子!”

    “仙人能开口问话,就有转圜的余地!”习会生心下一宽,这才敢将脸颊上的伤口用元力弥补了,磕头道:“禀前辈,小的是尤家的客卿,和屈士均这杀才没一点关系,方才实是鬼迷了心窍,还望前辈赎罪啊!”

    他这一说,还真打动了陈绍庭,心中一动,便问道:“尤家?哪个尤家?”

    “这位前辈莫非和尤家有什么瓜葛不成?”

    习会生心中大喜,地上怦怦怦怦一阵乱响,磕头磕得愈加勤快了:“禀前辈,是栖凤威远省的尤家,晚辈与尤家长老尤安一见如故,故而在尤家领了个客卿的身份……”

    威远尤家,其实是茅萱的灭门仇人,茅萱的父亲茅河涛、以及两个哥哥都是不明不白死在尤家的手里。当年陈绍庭就曾欲为茅萱灭尤氏一门,但茅萱执意要亲手报仇,立下了“血海深仇”之誓,陈绍庭当时才没有出手。

    而习会生去尤家作供奉,完全是冲着钱去的,哪有什么一见如故的人。但在他想来,仙人问话,必有原因,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废话,因此立时将陈绍庭和尤家想到了一块去。而且在他看来,修道人五弊三缺,子息不旺,尤家能合得上的,而且他又认识的,就只有那尤安一人,因此也不管和尤安关系如何,立刻将“一见如故”这四个字攀了过去。

    尤家的人,是要交给茅萱出手的。陈绍庭眉头一皱,暗道我现在出手杀人倒是简单,但茅萱的因果可就了结不成了,心中就有了放过习会生之意。

    那习会生一边磕头讨饶,一边偷眼看着陈绍庭。见这少年眉头一皱,面色有些和缓,顿时心中大定。又见陈绍庭拿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这才发现身边屈士均几人都已屎尿齐下,吓得几乎瘫了。

    有了求生的可能,自然每一个机会都要抓住,习会生又重重磕了几个头,大叫道:“这屈士均冲撞前辈,待晚辈将他们料理了,也免得前辈心烦!”

    说罢一道法术使出,那屈士均几人连个响动都是没有,霎那间心息俱停,死了个通透。随后又用了一道障衣符出来,隔绝了这几人周围的气息,免得臭味传出,亵渎了这位前辈——可怜堂堂一国左相,在修道人面前,真如蝼蚁一般,随手即灭!

    “咦?”陈绍庭却是心中一奇——这中年人刚才所用的法术,竟然是合沙道中的一级符箓“鬼吞天”,这道法术,便是陈绍庭自己也曾学过,只是后来为避免符箓冲突,重新洗去了而已。

    “嗯嗯……”一门相传,陈绍庭如今也学会了不少乌元的口头禅:“你叫什么名字?”却是到了现在才想起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习会生立时又是磕头:“小的习会生,见过前辈!”

    陈绍庭点头道:“不想你这家伙还有些机缘,竟然得了些许合沙道的传承……”

    “也罢,今日我便不来与你计较,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去作你的客卿吧……”

    习会生哪里知道陈绍庭这是让他回尤家老老实实等死,让他那曾经的徒儿茅萱来杀个血流成海呢。此言一出,大喜道:“晚辈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但这话只说了一半,边上李见晨却突然出言道:“老爷,这等凡俗之人以下犯上,实属大逆不道。老爷你即使心有仁慈放过了他,也该让他留些物件下来,做个教训。不然让外人知道了,怕是都以为老爷可欺了……”

    喊老爷,自然就是奴仆的身份……

    李见晨是金丹道人,方才轻描淡写的一击,少说也有二三转金丹的实力。但这样的金丹道人,在这少年面前都要以老爷相称……习会生眼睛等得溜圆,几乎不敢再想下去——天哪!我今天碰上了元神老祖不成?顿时将陈绍庭看得比天还高,比海更深!

    陈绍庭还没转过弯来,习会生就已欢天喜地地大叫起来:“小的冒犯了前辈,理当神魂俱灭,碎尸万段。如今前辈宅心仁厚,小的却不敢全身而退……”

    说罢一咬牙,噗嗤一响,将整条左臂扯了下来,恭恭敬敬放在面前:“小的便以这条手臂为质,以求前辈宽宥!”

    他这番话还真是说得真心实意,没一丝怨尤——在习会生看来,这样的人物,只要能拉上一丝关系,别说是留一条胳膊下来,便是拿性命为后辈或转世换个前程,那也值啊!

    见到这等碰上了小人物,便心性吝啬,甚至以杀戮为快,遇到大人物,便豪放直爽到了近乎变|态的家伙,陈绍庭亦是无语。耷拉着一张臭脸,无奈挥手道:“好了,好了,你这就去吧,别烦着我就好……”

    就因为陈绍庭“别烦着我”这四个字,习会生回到尤家,还真不曾透漏半分,就连在尤安面前,也不敢有一星半点的旁敲侧击,只是做事愈发勤勉起来。惹得尤家人大为奇怪——这位仙家供奉,以前见人从来都不理不睬,如今怎么变得这般好说话了?

    这就是下位者的悲哀——可怜这习会生,一直到四年后死在茅萱手中,都还在巴结着为尤家做事。全不知道自己这条性命,乃是陈绍庭专门留下来,让这女娃儿来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