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杀人现红袖（上）
林谦狂追几步，便遥遥看见林子中传来了“嚓”的一声轻响，隐隐约约人影一闪，随即不见。正是陈绍庭使出神行符后，爆开了一丛灌木的情形。 “嘿嘿，进了林子，我便会有什么顾忌不成？” 林谦已经跨入金丹一百余年，论经验、论眼光，自认除了仙人，已不在任何人之下。见陈绍庭进了密林逃窜，丝毫不惧，脚下加劲，直接瞄着刚才发现动静的方向追了下去。 丛林奔逃，固然是地形复杂，容易进行埋伏暗算，但同样，因为有着密集的地被灌木，行走间却必然会留下痕迹，相应的追击也就变得容易。 林中固然一片黑暗，但陈绍庭乃是斜着横越八十五丈，离林缘的直接距离其实并不太远，所以地面的情况依然隐约可见。林谦如星跳丸掷，追赶了不久，就到了那从灌木旁边，随即就看到了一条枝叶狼藉的道路。 “哼哼，这小贼，底子倒是打得不错！” 象他这样的人，只要瞄一眼地面的痕迹，就几乎能把陈绍庭奔行的速度、爆发力的的大小，身法的灵活度判断个八九不离十。见前面可以穿行之处只有身形带下的落叶和折断的残枝，藤蔓灌木密集处散落的枝条则几乎每一根都断成了三四截，立时知道陈绍庭身法极好，劲力爆发极为稳定。 但他自恃身份功力，竟是夷然不惧，先在原地站了片刻，待身后诸人堪堪赶到，转头说了句：“严民，你分配人员，这小贼除了道法飞剑，身法也是极好，你们小心了！” 他们这次出来，不但有三名金丹，随行弟子亦多是元替阶好手。这位林严民，已跨入金丹四十二年，办事自可放心。故而林谦只是吩咐一声，随即转身追去。 奔行了半里多地，前面里许，又有一阵怪异的波动传来，却是陈绍庭使用了第二次神行符。此时林中几已伸手不见五指，但林谦神识感应中，已经熟悉了陈绍庭留下的痕迹，因此依然不管不顾，一力自追。 接下去，前方又陆续传来了三十二次神行符的波动，期间甚至还有其他的另外几次异样的动静。林谦经验丰富，知道这是对方在使用跃岩符和开辟符。时间慢慢地过去了小半个时辰。秋天白日渐短，转眼间天色已经全黑。 林谦渐渐就有些不耐起来——前面这小贼，耐性十足，一路强攻硬闯，碰上太严实的地方就用开辟符，遇到悬崖峭壁就用跃岩符。这两道符箓行走速度不快，但偏偏这小贼只在碰上不高的悬崖、或者荆棘藤蔓不深的地方才使用。只要是可能拖延时间的难行地段，都是绕路而行。林谦虽然身法远在陈绍庭之上，但碰到这等孜孜不倦只顾逃命的小贼，却怎么也拉不近双方的距离。 他乃是老牌金丹，即便在这样的追击之中，全身气息也几乎收敛殆尽。双方远近相差一里半到二里，按道理陈绍庭是断无可能察觉到后面的追击的。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小贼也依然不管不顾，只顾一意奔逃，中间从没起过什么埋伏暗算的念头。 一个人，能走到这样的地步，心中的战意是绝对不会或缺的。那么陈绍庭之所以会这样做，就只能说明一点——这个人，极为谨慎！也极有耐心！ “这样的少年，若是给他成长了起来，那还了得？” 林谦心中暗惊，随即却是冷笑——谨慎、和耐心，正是他这个一百五十二岁老头子的长处，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再怎么谨慎、再怎么耐心，终归是还有着躁动之处。而他自己，活了这一百五十二年下来，剩下的却只有谨慎和耐心了。 “你要用法术，那终归是跑不脱我的感应……”嘿嘿冷笑了一声，随即更是将一身气息收敛得几若无物，不紧不慢，继续追了下去。 …… 桂以敬是一个散修，一个元替巅峰的散修。 人到了元替阶，想要结成金丹，便先要洗去身上的一点浮阳，势必就要在红尘中反反复复打滚。 ——他需要女人，和自身阴阳相称、性情相合的女人。 ——同时，他还要养一大堆童男童女，择机撷取那一点阴中纯阳。 然后才谈得上离尘避世、入山清修，看看有没有得就金丹的可能。 本来，世间女子，若能沾染一点仙人雨露，不但立马就会容光焕发、娇艳动人，而且因为多少会洗去自身一点纯阳，即便不通修行，得益也是不少。所以，这本是求也求不来的良缘。当年纯阳真人三戏白牡丹，便是一段流传甚广的佳话。 但关键是，桂以敬长得太难看了。 他自小就眇了一目，而且还是个麻子，龅牙、朝天鼻、两只耳朵还一大一小。下巴是歪的，额头是凹的，偏偏脸上还全是横rou，脖子只有别人的一半长，一只手还是六指——凡是身上能够看到的地方，或多或少都有些缺点。 这个时代姐儿虽然爱钞，但容貌也是要挑一挑的。所以，到了青楼妓馆，人家过一晚上，只要银子，他进去了，拿金子当银子使都还不够。甚至于还多有怕吓着了客人，老鸨喊了护院乌龟过来赶人的。 怎么办？ ——当然只有拿钱砸。 所以桂以敬很需要钱，而且必须是为数不少，很大很大的一笔钱。 元替高手，几乎就没有为人所用的。 但为了这么多钱，桂以敬也只有让林家用一用了。 “这一行，是壮势助威，这就是三十金……” “如有争斗，另补五十金……” “杀掉这个叫陈绍庭的，那就是百金……” “不过这人据说还是炼窍巅峰，但刚才那边传来的波动，明明是运使了飞剑的模样，莫非是已经进入了元替不成？嗯，说到头，我还是得小心了……” 桂以敬将身子一挣，从嵌进去的树杆中挣了出来，落地之时，就已在四尺之外，随即第二步跨出，顿时又进了七尺。第三步，就几乎将身法加到了极限，随即屁股一扭一摆，就从一片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出缝隙的灌木丛中穿了过去。而就在这时，左前方忽然有两次波动传了过来…… “怎么回事？八十丈？怎么可能是八十丈？” 桂以敬又重新在心中估量了一下，发现对方神行符挪移的距离，甚至还不只八十丈，几乎到了八十二三丈左右。 一个修道人，神识凝聚之后，一般是感应范围的十倍。神行符挪移的距离，最大也就是这个范围。而密林之中，因为还要选择落脚点，这个距离则还要缩短。 所以，对面的这个少年，其感应距离至少也要到达九丈方圆！ 人入先天，一般的感应距离大致在二丈左右，到炼窍巅峰，则能到达三丈八九。而元替阶只是转换rou身，主要以增强人身七魄为主，因此即便到了元替巅峰，神识感应也就是个四丈。桂以敬乃是散修，神魂可受杂门真符的加成，但即便如此，他如今的感应距离却还只有五丈——比起云成龙、董壮己之流都有不如。 陈绍庭因为有着孔径扫描，凝聚的距离略有增强，实际感应距离也只有八丈二尺，但即便如此，比桂以敬也几乎要高出一个量级。 “这小贼，隐藏得可真深啊……”桂以敬心中暗冷，脚下却是不停：“估计是得了仙门真传吧，不然据说这人刚入炼窍不久，就算他是什么天纵之才，短短时间内晋入了元替阶，也断无可能有比我更强的手段！” 桂以敬从有记忆起，就无父无母，乃是在山中猴群中长大。后来偶尔碰到一位散修，才算开始说话写字，并且步入了道门。所以对他来说，丛林，就等若是自己的家一般。只要飞剑在手，在山林之中，便是碰上金丹人仙，他也敢周旋一二。 他如今实在缺钱得紧，面对着整整一百八十金的诱惑，心中的这一阵冰寒只是一掠而过，咬了咬牙，随即选了个和陈绍庭平行的方向，远远地兜了过去。 穿过了这片灌木，前面不过是些细小的藤蔓。桂以敬元力凝结如钢，猛然发力，身形直出二丈，身后才传来了“嘣嘣”几响，无数纵横密布的藤蔓中，忽然有五根突然绷断，随即如鞭子一般直打了出去——若是有一个人在他身后跟着，这一处地方依然是密布的藤蔓。即便除去这绷断的五根，留下的缝隙大概也只能让一只兔子勉强通过。若想依样画葫芦再穿一遍，那是断无可能。 桂以敬继续奔跑，但他的身形忽然矮下一截，竟然从一堵板根的一个三尺左右的空洞中钻了过去。然后扭出一个怪异的角度，又接连躲开了三根歪斜的树枝。耸身一扑，再扑入一片灌木下方的缝隙中不见，随即这片灌木七丈之内，又猛然如兔子般跳出一个身影，三蹿两跳，转眼就出了这片常人几乎难以同行的阻碍。 他们一齐过来的元替阶散修有三个，刚刚用出第一次神行符时，桂以敬甚至还要落后其中一人丈许。但等到第二次使用神行符，他就已经领先一丈；第三次，就将之抛下了十二丈……第十六次，后面甚至已经感觉不到他们奔行的血气波动。 丛林中一片黑暗，周围似乎隐藏了无数的危险。 奔跑中的桂以敬，忽然停步，转头，然后开口问道：“不知是哪位林家前辈，好快的身法啊……” ——他跑了这许久，一直能隐约感觉到旁边不远处有一个人不离不弃，跑得和他旗鼓相当。这样的人物，自然是非林家的三位金丹不可。 丛林中实在太黑，桂以敬固然是如鱼得水，但对其他人来讲，却难免有孤独之感。自己毕竟是林家雇佣来的，故而他并不介意和这位金丹高人做这一段路的同伴。 头顶上的风，依然在呜呜作响，树冠上忽然有一蓬雨水吹下。随着枝叶的晃动，突然透下了一线天光。 天光下，忽然显出了一截鲜红如血的红袖！红袖的顶端，却露了两根纤纤的手指，即便在这一片近乎于黑暗的朦胧中，依然白到了耀眼刺目！ “林家，没有穿红衣服的人！” 桂以敬的头皮猛地炸了开来——然后他猛然就觉到了喉间的一痛，随即“咚”的一响，感觉到自己的头皮撞上了什么东西…… ——这一刻，一路暗中跟随的林亦昭终于出手，一招手，就让一个元替散修的头颅飞起了丈许之高，在上面纵横的枝条间如弹球一般蹦了足足有十几二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