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干嘛来的?
“哦……”冒襄若有所悟,“世子这趟来,实际上是来打个前站?” “这还差不多!”陈贞慧点头表示同意。 不容三个人继续猜疑,里面的谈话就已经从“别来无恙”“身体康健”之类的扯淡内容转入正题。话题的走向还是比较正规的,首先就是以福王世子朱由崧和保国公朱国弼深情回顾了两家的传统友谊,并且将两人的这次会面定性为“里程碑”式的会见。然后,在座诸人在“一个皇帝”的大框架下,探讨了福王全家对大明王朝的忠诚指数,纷纷表示大明王朝有且只有一个皇帝,这是不容篡改的历史实事。其间,福王世子朱由崧殿下痛心疾首地谴责了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污蔑福王殿下意图染指宝座的阴谋,并且表示福王府上下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以朱讳由检皇帝为核心的大明王朝的忠诚拥护者,但决不异想天开地去做接班人。 当议程进入第二阶段的时候,福王世子首先代表福王殿下对即将举行的南直隶乡试表示极大的关注。指出,乡试是为国选材的主要途径,是关乎大明生死存亡的一件大事,各级官僚要本着为皇帝选拔人才的信念,积极、主动、开创性地办好这一届乡试,要谨慎面对、严格把关,做好充足的准备以应对乡试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要提高思想认识,跳出窠臼,不要用老眼光、老思想去看待新问题;要在活动中充分发掘闪光点,将在活动中表现突出的典型树立起来…… 整个会谈气氛友好而融洽,与会者纷纷表示,通过这样的谈话,大家都感觉到自己的认识水平明显上升了一个台阶,干劲儿更足了,心情更好了,信心更充分了。 会谈结束之后,福王世子朱由崧提出亲自替朱老夫人贺寿的请求,保国公朱国弼愉快地答应。在朱国弼的带领下,朱由崧亲自前往内宅向老夫人贺寿。 冒襄看到朱国弼带着朱由崧进了后宅,连忙用手肘顶了顶倚在栏杆边打瞌睡的陈贞慧道:“完事儿了!” 陈贞慧一个激灵,揉揉眼道:“终于完了?说了多久?” 方以智一脸无奈道:“快一个时辰,场面上的话能说的都说了。” “你们几个都进来吧!”坐到次席的钱谦益见正主儿和贵客暂时离开,想到了自己的学生。 冒襄几个听到这个声音,连忙把头一埋,恭恭敬敬地走了进去。 这个时候的正厅内,已经是东林人的天下了;相反,一些南京和南京左近县城的官吏却躲到相对狭小一些的偏厅中“谈话”,宽敞的大厅反而是东林人的。不过也不奇怪,官场有官场的话题,士子有士子的话题,在士子步入官场之前,永远也解释不了官场的话题。 这种大规模的聚会,很少有人像方以智、陈贞慧那样是冲着方涛的手艺真心来吃饭的。宴会,重点在“会”而不在“宴”。官员之间,需要借这样的聚会“认识”一些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交集的高官,为自己以后铺路;也需要通过喝茶喝酒的方式解决一下利益的分配问题等等。而士子们,在自己踏上官场之前,还是对这种行为相当不屑的。 正厅内有些安静,当学生的都老老实实地站在自己座师的身后,规矩得出奇。但是,安静并不代表着一团和气。这个时候的东林虽然把持朝政,可经过魏阉之乱,左光斗、杨涟这些人物尽殁,实际上已经是人才凋敝。老一辈中,叶向高没挺过几年,挂了;周延儒和钱谦益表面上关系不错,实际上两人为了争夺东林的话语权而各自拼命收拢门生;龚鼎孳和吴伟业因为节cao问题丢了大脸,张溥在周延儒被罢之后积极联络朋友让周延儒复出,结果被人告发为结党,目前正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中间一代也算是完蛋;至于年轻一代,才名是有了,可基本都没有能够考上个举人,没什么说服力。 老人凋敝,中年乏力,后继无人,这让几位东林大佬非常不自在。本来他们倒是想着趁着这次国公府寿宴的机会让几个东林的后起之秀在寿宴上露一把脸,可没想到福王世子的出现让这个计划蒙上了一层阴影。 “福王的人来了……这什么意思?”虽然两人之间很不对付,可拿不准套路的钱谦益还是忍不住问周延儒。 周延儒沉吟不语,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徐徐问道:“骏公,你看福王世子此行……如何?” 吴伟业稍作沉思即道:“若说图谋不轨怕是言过其实;若说意图南下自保……也是言过其实。愚以为,是想在朝中找个帮手……” 钱谦益立刻会意:“长远看,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三个人的话中有话,都没明说,不过大伙儿一听也都能推断个七七八八,无非就是福王看到东林有失势的前兆,所以赶紧跳出来在朝中找人帮自己说话,至于政治图谋,或许会有,但绝不会太过分。 “若是如此,于我东林怕是不妙啊……”周延儒意味深长道,“前些日子天如(张溥字天如)被告发的事,多半也有这个缘故。” 放眼大明朝,如果要论福王全家最恨谁的话,那首当其冲的绝对是东林党。当年福王在“国本之争”中落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东林人“立长”“立嫡”观点下,据理力争的结果。换言之,没有东林人,没准朱由崧就是现在的皇帝,再不济也得是个太子。虽然后世都明白神宗皇帝就算再糊涂也不可能把皇位传给福王,可福王一系却坚持认为如果没有东林党的搅和,老子早就自称为“朕”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东林人一向把福王一系当作潜在的“政治敌人”,虽然藩王不主政,可藩王毕竟是皇帝的亲戚,皇帝就算再不待见藩王,也得顾及自家的脸面,袒护藩王那是难免的。 如今,传闻除了吃喝敛财和睡女人之外没有其他优点的福王突然出现在了南京城,而且是以其世子为使者出现,这对东林来说意味着什么?谁都似乎触摸到了一点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没触摸到。 “诸位,时局艰难,大家还需和衷共济才是啊……”周延儒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
吴伟业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钱谦益不置可否。 气氛有些沉闷,大佬们都不说话了,冒襄这一类晚辈就更不敢开口了。一个年轻士子果断上前一步,朝几人行礼道:“诸位老师,学生以为,不管福王府有什么图谋,我等只需秉持一条,那就是正朔!有太祖皇帝《祖训录》在,我们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周延儒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旋即笑道:“哦……是朝宗啊!嗯,年轻人有朝气有魄力,朝宗此言,不失乃父当年风范。” 侯方域脸上微微浮现一抹得色,又旋即消逝,当下继续道:“学生认为,如今万岁春秋鼎盛,子嗣亦多,无论福王如何图谋都不可能再窥神器;东林需防者,乃是藩王勾结逆党,再造魏阉之祸。” “唔……老成谋国之言……玉绳兄以为如何?”钱谦益看到侯方域表现不错,微笑颔首表示赞许。 周延儒倒也很坦白,有些艳羡道:“入朝多年,倒是忘了自己曾经的那些个门生子弟;倒不像老兄你啊,桃李天下、羡煞旁人喽……” 钱谦益呵呵笑道:“玉绳兄此言差矣!吾辈苦读圣人典籍,为的不就是治国平天下么?”正待继续往下说,外头通报了一声,朱国弼回来了。众人闻言连忙起身。不过朱国弼却是一个人进的屋,钱谦益见状有些诧异道:“公爷为何不与福王世子多谈一阵?” 朱国弼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哦……估摸时间,朝廷的恩旨要来了,世子殿下先行回避,刚刚送出角门。” 所有人都是对视一眼。冒襄几个更甚,俱是心中一凛。堂堂一个藩王世子,既然是请了旨意南下,那又何必躲过恩旨钦差?或许其中真有什么猫腻。 朱国弼见诸人满脸狐疑,当即扯开话题笑道:“诸位都请坐!世子殿下此番前来确实是让某家办个两难之事。眼下河南一带反贼肆虐,福王殿下自觉朝不保夕,故而请万岁示下,想要换个封地……哦,福王的意思是,大不了拿他的膏腴之地换个江南的穷乡僻壤,人活了这么久,已经不图个钱了,朝廷每年的赏赐已然足够,只盼分几片山林,从此过那五柳先生的日子……” 这话说出来,倒是有人不禁点头,暗说福王这一手既是在反贼面前自保,也是在万岁面前自保,虽谈不上手段高明,但还不至于拙劣。陈贞慧和方以智再次对视一眼,心中却各有打算。 “怕是不妥吧……”周延儒率先摇起了头,“福王的封地乃是神宗皇帝钦赐,福王就藩之后又无大错,若是改封江南山陵之地,恐怕陷万岁于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