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三、大转折
王启年与速罗海的会面材料两份。在大约半个月之后便呈到了赵与莒的面前。这两份材料一份是王启年的自述。另一份则是天子派在军中的文宣官的密奏。 为了加强对军队的控制。如今大宋军队中多出了一个职务。那便是文宣。百人以上的部队当中。必设有文宣职衔。他们除了要同普通士官一样摸爬滚打指挥作战。还有一项职司。便是对官兵将士进行忠君爱国教育。故此。无论是近卫军还是禁军。都不会出现将领私兵的现象。通过文宣官。一个最普通的小兵。都可以感觉到皇帝的关注与关怀。文宣官不介入军队指挥。他们是监军。但又不能对主官的军事决策产生掣肘。可是有关主官的一些重大事情。他们必须通过军队文宣系统向上级报告。直至传到兵部和皇帝手中。 两份材料内容大体一致。赵与莒对于王启年的机变还是相当满意。他不仅作战勇猛。而且颇具政治头脑。最重要的是。他并不喜欢将自己的智慧浪费在政治上。这一点与李邺不同。 “陛下。时间到了。” 一个博雅楼侍学士恭敬地进来行礼。提醒他时间。在赵与莒身边。有六个博雅楼侍学士。专门负责协助他处理政务。这六个人最年长的刚过四十。而最年轻的则过了三十。强又有一定政务经验的。他们野心勃勃。对于能在赵与莒身边为官感到庆幸。只要表现得好。他们便能简在帝心。日后飞黄腾达不可限量。 “人都到齐了么?”赵与莒随口问了一句。 “人已齐至。无一人缺席。” 这是一种朝堂大会。但又不是大朝会那般正式。而是赵与莒将朝中各部主官和九卿以上的官员召集起来。讨论有关官制改革地问题。官制改革之事魏了翁首先提出来。原本是体现士大夫们的意愿。通过增加朝廷部门。将被皇帝收揽去的权力再次分回来。但是。赵与莒借口事关重大。需得经过充分讨论再做决定。令报纸将魏了翁的奏折发了出去。 这就意味着。原先在临安的这些出身于浙、闽的士大夫想独自控制官制改革的想法破灭。越多的人参与进来。也就意味着越多的利益纠纷。而越多地利益纠纷。便让士大夫作为一个整体越发涣散。 不过。一直拖下去也不行。故此。赵与莒已经连接两周都召开有关官制改革的议事会。地点便放在博雅楼新建的副殿内——这座新建地大殿严格来说只是一个会议厅。可以坐上百十号人。正适合赵与莒开会所用。 “走吧。” 赵与莒并没有急着去。身有的时候他必须有意迟到一点。提醒朝臣他虽是宽厚。却依然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威的人。 “陛下。今日能否定下官制改革之策?” 会议开始不久。赵葵便迫切地问道。他算得上是士大夫的代表人物了。 赵与莒淡淡一笑:“一人智短。众人智长。官制须得改革。这已经是公认之事。但如何改法。只凭我们这些人便做出决断。未免有些草率。此事亦不急于一时。多议一议。争取拿出一个照顾到各方便利益的万全之策岂不好?” 他绕了半天还是一句话。那便是不忙着做决定。赵葵脸色微沉。垂首不语。心中却甚为奇怪。不知道天子究竟为何拖延。若说是为了分化士大夫。那么托了这二十余日。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若是还有其余目地。究竟又是为什么? 赵葵有些伤脑筋地抚着前额。因为都是坐着的缘故。他这个动作并不显得失礼。他实在是跟不上这位天子的思维方式。当初缉捕赵景云时便步步落后。如今还是这般。 他又看了赵与莒一眼。皇帝仍是不动声色地坐着。倾听臣子们挨个发言。手中还不时拿笔在纸上记下众臣发言的要点。似乎重视每个人的意见。 实际上陛下根本不在乎任题之上都是固执己见。只不过到目前为止。似乎每次他固执己见的结果都证明他是对的。 想到这。赵葵突然有些迷茫。他对于大宋的忠诚自是无庸质疑的。对于赵与莒本人地忠诚也是一般。但他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士大夫。他有着自己的立场。他并不认为赵与莒一定是错的。但他固执地认为。自己的选择可能对于大宋和天子更好。 是的。这世上地选择。原先不仅仅是对与错那么简单。即使是对的。也有更对的存在。 赵葵失神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赵与莒在转动着手中的笔。这是他一个小习惯。当他不安和不耐烦的时候便会飞快地转动着笔。那笔象是活了过来一般。在他的指背间跳跃穿梭。至少转动了小半分钟才稳稳地停在了他的拇指与食指之间。 赵与莒心中并不象赵葵看到的那么平静。相反。他这些时日心中充满焦急。 拖延一下时间、挫挫士大夫们意图掌握官制改革地锐气。并不是他唯一地目的。否则他根本用不着将魏了翁地奏折明发天下。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借着这个机会察看一下地方官员。特别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官员们是否具有政治敏感性。若是他们有。那证明赵与莒推进政治改革的时机已渐成熟。如果没有。那么就只可是直到现在。他所期望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这让赵与莒很是不安。旁人不说。连耶律楚材、赵子曰这些从流求出来的地方大员也没有领会到他的意图。实在让他有些失望。 这场争斗。虽然没有硝烟。没有刀光剑影。流地却依然是英雄血。若只是靠着赵与莒一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功。他需要有一支紧紧团结在他身边的力量。 一个近卫军士官悄悄出现在他身后。永远跟在他身边的龙十二看了那士官一眼。士官将一张纸交到了龙十二手中。龙十二又转呈给了赵与莒。 朝臣都安静下来。这个时候被送到赵与莒手中的。应当是了不得的大事。他们本能地觉察到异样。就象是嗅到了血腥的鲨鱼。 赵与莒摊开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然后闭上眼。微微向后一靠。 他盼望的东西终于来了。 “这是地方大员们联名送上的一份奏折。”在众臣期待的目光中。赵与莒将那张纸递给了魏了翁:“魏卿。念与众卿听听吧。” “……故此。朝廷官制改革。乃国家之大事。不可草率而行之。当由陛下谘诹雅言而后定策……” 魏了翁念地时候有些断断续续。最初时他有些惊疑。然整个奏折说得很直白。无非就是支持天子主持官制改革。人员任免之上。在有更好的方法之前。应该由天子一言而决。若是交由群臣公议。则恐群议汹汹。难以得到统一之结论。 “东北留后耶律楚材、燕京留后赵子曰……”在念完内容之后。是一整排列名支持的官员。耶律楚材、赵子曰等都不出人意料。但魏了翁越念声音越是低沉。因为那些名字中倒有一半都是科途出身地士大夫。若说他们有什么共同点。那他们都接受了智学。不是本人直接爱好智学。便是亲信幕僚中有喜好智学者。而且。这些人无一例外。在这几年的政绩考评中都是优异或卓越。 不知不觉之中。竟然有这么多地方主官绝对支持天子。这意味着什么。在座的朝臣都是人精。没有不清楚的。 当念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魏了翁停了下来。过了许久。才慢慢地将那三个字念出。 “真德秀。” 与此同时。在汴梁留后府中。真德秀舔了舔毛笔尖。全神贯注地看着刚刚写下的字。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纸上写地是苏轼一曲。真德秀又看了一遍自己的字。慢慢吟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回首向来萧瑟处。归雨也无晴。” “留后这字写得极佳。当真是字由心生。坡老此词与留后妙笔。当双双不朽。”
在他身旁。谢岳笑着恭维。一边说还一边按住桌上的纸。仿佛怕有人要与他抢一般:“留后既然说了这幅字送与学生。便不可食言!” “好你一个谢安仁。马屁功夫大进啊。你无心仕途。拍得老夫马屁又有何好处?”真德秀笑道。 “留后此言差矣。我谢岳要拍马屁。自然能拍得不着痕迹。哪里会如此这般?”谢岳小心地吹着墨迹:“实在是喜欢得紧。喜欢得紧啊。” 二人不着边际地说着这样的话。一会儿之后。真德秀收敛笑容:“安仁。如今京城之中也不知情形如何了。” “想来是大音无声大相无形吧。”谢岳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露出半带着讽刺的笑容:“留后这一手甚是华丽。只不过魏华父此后要念叼留后很久了……” 以真德秀和魏了翁的交情。做出如此重大的抉择。却没有在事前通气。必然会使得二人之间产生芥蒂。事实上。在崔与之告老致仕之后。当时为相呼声甚高的除了魏了翁便是真德秀了。 “魏华父知我一心为国。必不怪我。”真德秀如此解说。但心中隐约还是有些惭愧。这次将魏了翁瞒得苦也是为他好。他夹在天子与士大夫之间。已经很难做人。若是事先知晓此事。无论他是选择站在天子还是站在士大夫一边。都会让他痛苦万分。 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反正自己真德秀真小人之名。史党骂了。现在也不怕士大夫们跟着骂一回么。 “朝堂诸公会如何反应?”真德秀撇开恼人的事情不去想。又向谢岳问道。 如今谢岳已经成了真德秀最重要地谋主。不仅仅因为谢岳在流求呆的几年间精学了智学中的经世济民的科目。而且也因为这厮时常不按常理出牌。有时候干脆就打破原有的条条框框桎梏。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自然。此人也有大毛病。便是好色。 “还能有何反应。如今决定天下大势地。不过是有三。其一是钱。其二是兵。其三是言……真公莫用这等眼神瞪我。你虽是不同意我之言。却也驳不动!” 看到真德秀一副不服气要争论的模样。谢岳慌忙摆手。若是与真德秀辩论起来。今天什么正经事情也办不成了。真德秀此人人如其姓。好较真儿。这两年还好了些。若是换早些时候。更是难缠得紧。无怪乎史弥远当初欲驱之出朝而后快了。 “论及有钱。谁还能比得上天子。咱们天子生财有道。予的金手指。便是泥土到他手中也能变成真金!至于兵就更别提了。近卫军对陛下忠心不二。禁军如今也同出一辙。赵葵为将时还可以驱动孟珙余阶。可到了中枢这么多年。现今又主持刑部。你看禁军将领中还有谁听他的!其三是言。前些时日士大夫们迫天子关了大宋时代周刊。将邓若水与赵景云发配新洲。算是搬回了一局。可天子囊中人才辈出。走了邓若水与赵景云。却又出了个更犀利的大宋日报吴文英!加上文瞳的摄影之术。大宋日报横空出世。已经不亚于当初周刊的影响。这争夺清议言论之战。天子又搬回了一局。” 从炎黄十三年四月京西省的矿难案发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半年来赵与莒与士大夫们的争夺。便在谢岳地嘻笑怒骂中被一一点了出来。他说得大胆。真德秀听得仔细。却没有去阻拦他。 “狂狷之人。若是去拦着他地性子。反而不美。”真德秀心中想。 “现在真公率先在地方上呼应天子。天下大半省路主官齐声响应。舆论清议这一块彻底倒向天子这边。朝堂诸公若是再不识进退。下场自然是被踢出局。如今他们若是见机行事。还可以分得一杯羹。利弊权衡。何愁他们不就范?”谢岳最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