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恩怨难解恶斗多(三)
“是的布日格者勒。我听到奈史那大德额传下扎木克,汇集大军南征,便想到了这赫勃契部。他们正处在这要道上,难免会成为先锋。我便日夜兼程赶来,就是要劝住他们,不要给奈史那部当炮灰,为我们契人保存不多的元气。”木述华恭敬地答道。 陆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实话,他对毕契草原上你打我,我打你的历史真的没有多大兴趣去了解,至于乌慎人是契人,有着无比悠久和丰功伟绩的历史,更是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唯一让他有点兴趣听下去的就是木述华想劝解赫勃契部不要当炮灰,能让毕契人少些南侵的兵力也是再好不过的。 看到布日格没有言语,木述华心里揣测着这位贤者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怎么不温不火的?或许高人都是这个样子? 他脑子转了转,脸上换了另外一种神情,按照陆压的理解,那就是历史伟人感叹历史变幻的沧桑感。 “这毕契草原人来人往,却有定数。契人走了,毕人也走了,倒是毕契人的护山披甲部-奈史那人倒是趁机而起了,或许这就是耶骊山里的仙人所说的定数,气运吧。” “什么!”陆压嗖地站了起来,眼睛盯着木述华,那凌厉的目光让闯荡毕契草原十余年的乌慎部落勇士都觉得发怵。 “布日格者勒,我的意思是…”木述华连忙解释道,却被陆压挥了挥手,阻止道了,他在帐篷里急速地踱了几步,猛地站定了。 陆压是被木述华的话提醒到了。他一直没有想明白,毕契草原上的大德额为什么会突然下了扎克合,跟北辰宫、魔门的行动遥相呼应。再联想到北辰宫跟大德额王帐虽然暗地里勾心斗角,但表面上还是很融洽的。一个把持着世俗军政大权,一个把持着祭祀宗教权,互相勾结着做些什么事情很正常。 北辰宫和魔门跟仙门都得惨烈无比,奈史那却在这个时候几乎整起草原上的精锐倾力南下,两者必定有联系。有什么联系,陆压此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刚才听到木述华提到定数、气运,突然明白过来了。 北辰宫和魔门在东边跟仙门斗得不亦乐乎,只是明棋,暗地里却让毕契人来个釜底抽薪。陆压以前一直不大明白耶骊山各仙门为什么绝少在三朝三国出现,偏偏那里又颇多各仙门的香火寺观。俢仙之人也是人,在三朝三国享受高高在上的“供奉”,享尽荣华富贵,谁不想?可偏偏就根本没有仙门的人出没在三朝三国呢? 后来接触到仙门内幕,陆压才知道,各仙门都有非常严格的禁令,禁止门下任何弟子随意出入三朝三国,违令者杀无赦。而且这在耶骊山也是一条“高压线”,谁要是破了这条线,无论是哪家魔门,还是散修世家,都会成为九大仙门的公敌,各大仙门必须要齐力灭之而后快。 再加上三朝三国修仙环境的确要远逊耶骊山,所以耶骊山的修仙之人极少出入山外三朝三国。只有少数奉命公干的仙门弟子和极少数散修出入,而且极其低调,生怕被人抓到把柄。 陆压当时对此禁令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也清楚这的确是“红线”,一旦踩了,连白眉都保不了他。当然了耶骊山以北毕契草原却没有被列入此禁令中,估计是因为这里太苦寒了, 后来接触到很多人,也了解到很多事情,陆压心里在推测过其中原因,其中之一就是是耶骊山各仙门可能为了避免仙门中人乱入三朝三国,坏了那里的气运。因为在某些内部典籍中陆压发现,各仙门对乐野部洲的气运非常看重,甚至有“仙门安危尽系气运上。” 所以陆压现在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是从目前情况看,想必自己极有可能没有猜错,气运对于各仙门的确非常重要,而魔门也知晓这其中的要害,故而勾连北辰宫,再利用他们影响到毕契草原大德额,集兵南下,以战火毁气运,坏了各仙门的根基。如果不这样,就无法解释这几方面如此恰合的原因了。 想通这点,陆压反而安下心坐了下来。既然知道底细厉害,那么陆压就要好好去应对一番了。 陆压沉默了一会,这才在木述华有些期盼的眼神中开口道:“木述华,不能光靠天意。虽然成事在天,但谋事却在人啊。” 木述华不由变得正色,恭敬地拱手道:“还请者勒教我。” “你考虑的是赫勃契部的前途来至契人的命运。但是在赫勃契部贵人们心里,他们考虑更多的却是毕契大德额赐给他们的荣华以及这次南侵所能带来的富贵。” 木述华不由眼睛一亮:“者勒,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因为我和赫勃契部贵人们的理念不同,所以我再怎么劝他们,都是对着牛羊唱歌,没有丝毫的作用。” “是的,木述华,你的确很聪明。你杀过牛宰过羊吗?” “回者勒,木述华杀过牛也宰过羊。” “你杀一头肥壮的牛需要多少刀才能将它杀掉解开?” “不知。”木述华沉吟一会答道。 “我曾经遇到一位人,他杀牛只需要一把薄薄的刀,而这把刀他用了十九年,杀死分解了数千头牛,但是那把刀却还像刚刚磨得那么锋利。” 木述华的眼睛瞪得无比圆亮,不由地吞了一口口水,耳朵微微支着,生怕漏掉陆压讲得任何一个字。 “因为那人的薄刀只在骨节缝隙间切入,避开了坚硬无比的骨头,唯一有难度的只是筋骨相交的地方,只需要小心翼翼,避开骨头,切开筋络,rou和骨头就会分开,一头再肥壮的牛也会像泥土一样散开。” 听到这里,木述华不由呆住了,他坐在马扎上愣了好一会,最后伏身在地,行大礼向陆压恳请道:“请者勒大人教我解牛之术。” 人才啊,真的是再聪明不过的人才啊!不过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毕契草原上掀起一番风雨来!陆压已经放弃南下三朝的计划,至少在取得门派指令前不能去那里了。再得宠受重用,一些规则底线还得必须遵守。 既然暂时无法南下,那么就直接在毕契草原上搞事了,而目前这位木述华看上去是非常合适的人选,想不到他如此上道。 “有人富贵荣华,有人穷苦困顿,只是大部分人都安于现状等过且过,才让贵人们继续享受这富贵。” 陆压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绵羊平时温和顺从,一只猎犬就能看住数十上百只绵羊。但是当它们饿得嗷嗷直叫时,或者被逼上绝境时,就是恶狼也挡不住它们觅食的道路。” 木述华低下头,不知在那里想什么,好一会才抬头说道:“者勒,据我了解,赫勃契部后日要押运一批牛羊到五百里外的积雪山脚,充当前线的军粮。而按照毕契军规和大德额的命令,如果延误五天以上或者丢失一半以上牛羊,押运队全体连坐,斩首无赦!” 陆压笑了笑,淡淡地说道:“那就好,在下要继续南下,正好搭押运队的顺丰车,是最安全不过的了。” 木述华也笑了笑道:“木述华也正好要南下有事,能够护送者勒一段路程,却是在下无上的荣光。” 第三日,两千名赫勃契部青壮骑兵在零支(毕契军制中的中级军官)切古尺的带领下押着近十万头牛羊,浩浩荡荡地向南而去。押运“粮草”,这是件苦差事,又没有什么战利品等油水可捞,所以赫勃契部的贵人们都不愿意赶这趟浑水,所以整个押运队从上到下,包括切古尺在内,大部分都是部落里平日混得不好,或是出身低贱者。 所以这支队伍上路时,毫无生气,更谈不上什么欢悦之气了。不过让两千余赫勃契部欢欣鼓舞的是南下的布日格者勒居然搭着他们的“顺风车”,想想一路上能倾听者勒大人的琴声和歌声,什么辛苦都被放在脑后了。 “达达古里倒在泥泞里,皮鞭像雨水一样抽打在他的身上,不一会伤口就横七竖八地出现在他的背上,鲜血流到旁边的地里,把泥水变成了黑红色。” 陆压唱的是类似《基督山伯爵》的故事,揉合了他记忆里中外多个故事,反正主线就是主角出声低贱,被人看不起,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而达达古里在毕契语里的意思是荒野里的牛尾巴草,而达达古里的确出身很卑贱,父亲是贵人的马奴,母亲是挤奶女奴。 但是达达古里并不气馁,他努力地跟多舛的命运、万恶的主人作着斗争。不过今晚唱的全是达达古里倍受煎熬的前二十多年的故事,到了最后的高-潮,达达古里的父母亲被对手陷害,让部落贵人绑在马后,活活地拖死。好容易遇到一位爱他、愿意一生相随的心爱女人,却被贵人的儿子垂涎,强行抢走。女人被贵人儿子**后,悲愤之下跳入了奔流的大河之中。 这节故事的最后,达达古里跪在呜咽的河流旁,捧着心爱女人给他缝制的羊革箭筒,对着苍茫天地和草原唱道:“不管苦难如何接踵而来,只会让我的心愈加坚硬!我的亲人,我心爱的人,你们的惨死让我明白,这世上只有锋利的马刀和更快更准的箭才能保护住属于你的东西;上苍让我失去一切,为的就是告诉我,一无所有的人,用你的马刀和箭夺回那一切!”
听完“布日格者勒”新诗歌,围聚在周围的两千余赫伯契部青壮们都默然无语,主人公那悲戚的命运让他们有点心有同感,更让他们震撼和入迷的是再多舛的磨难都无法让主人公低下高傲的头,正如他面对贵人的子说道:“虽然我身世比你低贱,就如同是天跟地,但是我的灵魂也能倾听到上苍的声音,所以它跟你一样高贵。” 而达达古里是毕契草原传唱数千年的“贱民英雄”,他的故事深受牧民、奴隶们喜欢痴迷,陆压只是将这些故事整理再掺合了自己记忆中的其它故事而已。 第二晚,还没等天黑,大家都围聚在“布日格者勒”帐篷周围,等待达达古里故事的第二节继续。 今晚陆压弹唱的故事中,走投无路的达达古里参加了一伙马贼,凭借能力和坚毅,很快就成为这群马贼的头领。后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这伙马贼被一位部落的贵人雇佣,加入到一支大部落的权力争夺中。达达古里因为聪明的头脑和手段、骁勇善战以及悍不畏死,很快就成为一位大贵人的心腹,而他的马贼队伍也扩张成一支令敌手闻风丧胆、拥有上万骑的精锐军队,被人称之为“怯不都里”(令人生畏的勇士)。 随着不断地努力,大贵人被达达古里和他的部下推上了大互支答(尊贵的雄壮男子,一般都是毕契草原上大部落首领的自称)的位置,而达达古里也成为邪作都支(首领侍卫军的统领),大互支答以下最尊贵的人。 但是大互支答开始疏远最大的功臣达达古里,并怀疑他的忠心。在嫉妒达达古里的jian臣的教唆下,大互支答剥夺了这位大功臣和忠臣的权力,抢走了他的财富,将他流放到偏远的牧场。 听着这个故事,非常有代入感的众人一会兴高采烈,一会沮丧,一会愤怒,一会叹息,被主人公达达古里忽起忽落的命运深深吸引住了。当jian臣带着一支小队伍,奉大互支答的命令要来杀害已经成为一位牧民的达达古里时,陆压却来个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在兴头上的众人一片哀号,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要求布日格者勒今晚一定要把后面的情节唱出来,只敢低声地议论着各自回去。 又赶了一天的路,大队人马早早地就安营扎寨,草草地吃过晚饭,大家便又围在了陆压的身边。 陆压继续弹唱着达达古里故事的第三节。达达古里一位忠诚的部下在得知jian臣和大互支答的阴谋,立即通知了怯不都里,众多达达古里的部下愤然老上司的不公,悍然举兵,围聚在达达古里所在的牧场周围。 他们鼓噪不休,jian臣还想喝斥这些勇士,却被绑成了羊羔。几位将领大声道:“没有邪作都支,大互支答还是一只在荒野上流浪的野狼。现在他成了拥有数十万部众的大贵人,却变成了白眼狼。这大互支答他做的,我们邪作都支也能做的。” 于是,上万怯不都里军士们将象征大互支答尊崇身份的白色牛尾巴戴在了达达古里的头上,然后簇拥着他杀回了王帐。沿途的军队和牧民感念达达古里的英勇和功绩,不屑大互支答的无情无义,纷纷加入其中。 大军杀掉了jian臣和大互支答,推拥达达古里成为大俺巴答(最英勇者),而该部落也改称为达古里部。在达达古里的率领下,达古里部横扫上万里的草原,征服了数以千计的部落。以前陷害过、打骂过达达古里的人,都被他下令赶到草原上,再驱赶一万头牛群,将这些仇人踏成了rou泥。然后把这些仇人的牛羊、奴隶、帐篷和牧场全赏赐给了曾经帮过他的四位恩人。 在熊熊篝火中,达达古里端着酒碗,得意洋洋地说道:“男人在世,最痛快的事情就是夺走仇人们的牛羊和女人,让他们无比的绝望和痛苦,再杀死他们;然后让有恩于自己的人得到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最后征服无数的部落,让他们献上最美的女人、最肥的牛羊和最虔诚的诚服!” 从众人那闪闪发光的眼睛和沉寂无语的回味,陆压知道他们已经被这个故事给蛊惑住了,心里的野心、贪婪、欲望在暗暗地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