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接下来三天,义军按照老套路又拔掉了两个寨子,陆压都立下大功。按说这指标都达到了,任务也算完成了,可还是不见有撤军的迹象。过了几日,陆压听司曹悄悄地说起小道消息。由于战事进行地太顺利,让在后方坐镇和负责运转粮草的州尹起了心思,想要让杨元庆率军攻下离这最近的西水县城,好取得近两年来前所未有的“大捷”。 可杨元庆不愿意拿手下的性命去换取这份可有可无的功劳,县城和哨寨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而且西水县城地处吕国的边防要道上,自然修得坚固。里面虽然只有三四百郡兵防守,可紧急征集青壮,绝对能凑足两千人。自己才六千多人,真正能打仗的不过四千人,不可能通过正战攻下西水县城。 但州尹不懂这些,也不管你这些,对杨元庆多方施压,又是克扣粮草,又是威胁要上奏朝廷,弹劾杨元庆贻误战机。虽然杨元庆身为由州领军中郎将,属朝廷直属,并不是州尹下属。可在这文重武轻的大环境下,又是这种战局微妙之时,吃州尹一章参劾,杨元庆觉得自己有些扛不住。于是便有了第二天军令,大军拔营,继续前行,对西水县城进行试探性进攻。 但是在半路上,大军却遇到了吕国援军,两千郡兵和一千义军。吴国有义军,吕国自然也能拉起义军。两军在一个叫三丈田的地方大干一场,郡兵对郡兵,义军对义军。不过很明显,吕国的确长于弓弩,刚一接战,吴国军便劈头盖脸地受一顿箭雨洗礼。幸好杨元庆平日里练兵有法、治军有方,冲击的两千郡兵没有乱,而是憋着气继续冲锋,在倒下两百多人后终于跟吕国军短兵相接。 吴国长于刀剑,自然也雄于步卒,血战半个时辰,终于把两千吕国郡兵杀崩。 而两支义军对阵却是旗鼓相当,先锋对先锋,善射对善射。不过由于陆压箭术高超,对射一刻钟,在干掉对方五名善射手后,天平终于向吴国倾斜。 在两军对阵激战时,陆压发现个人再勇武也如大海孤舟,很容易被吞没。所谓武功再好,在蚁附众攻之下,也只有饮恨沙场。尤其在战事后期,吴国郡兵大胜,杨元庆举军总攻,潮水般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吞没了苦苦支撑着的吕国义军。 一战下来,斩首一千一百,俘五百,自家伤亡一千二百,几乎是一比一的交换率。而能战之军一下子去掉了四分之一,杨元庆萌生了退意。可那州尹却说正是因为杨元庆首鼠两端,结果贻误战机,使得吕国援军迅速赶到,使得唾手可得的西水县城从嘴边飞走了。 州尹还警告杨元庆,要是不戴罪立功,把西水县城拿下,他一定要参到底,参到杨元庆进大狱为止。 杨元庆左右为难,思前想后,觉得经过三丈田一战,吕国军应当胆寒,此时攻西水县城说不定可不战而取。就算打不下来,再撤军回国跟州尹打嘴炮去。 谁知道西水县城不仅没有胆寒,还更同仇敌忾。吴国军试探性攻打西水县城两回,伤亡惨重,郡兵和义军都怨声载道。毕竟他们原本没有攻城计划,什么攻城器械都没带,光靠人命填怎么填得满? 可杨元庆却犯了糊涂,想走却又不甘,不走又奈何不了西水城,于是大军在西水城外困顿了两天。 这天陆压沉默了半天,最后决定去晋见杨元庆,提醒这位已经晕头的将军。可是却被亲兵告知,将军不想见他。再三纠缠,亲兵死活就不愿放他进去,只好作罢。 “二狗,把东西都收拾好,不要紧的都不要了,多准备干粮、水和盐巴。”回到营帐的陆压对卓二狗道。 “孔大哥,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要撤军?” “撤军?我们要准备逃命啊!” “什么?孔大哥,你不要吓我!” “吓你,我吓你干什么?三丈田我们就该撤了,可还继续往西水县城走,想捞点便宜,结果在这里困顿了两天。这里外里十来天时间过去了,吕国军队如果不是傻子领军,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收网了。要是杨元庆就这打仗手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领军中郎将的。” 陆压倒是有点冤枉杨元庆了。他是吴国军中宿将,打仗手艺不高也不潮,中等水平。如果按照他原本的计划,也没有这么多幺蛾子。到现在这个地步,完全是被州尹叶东辰给坑的。谁叫人家的父亲是太师,三朝元老,杨元庆可不敢挡其锋芒。被这坑队友的州尹给牵着鼻子走了几圈后,杨元庆就有点迷失了,结果就成这样了。 果然,第二天上午,撒出去的游檄回报,总计两万人马的吕国大军分三路围了过来,其中一路已经奔袭三丈田,卡住了吴国军的退路。 杨元庆立即做出了判断,传令全军立即拔营,丢弃一切辎重和重伤员,迅速转向分水桥,从那里过西水河,沿着河北的另一条退路回吴国。 陆压一边跟着大军行进,一边收拾东西。他把北斗枪的枪尖搽拭亮光,然后细细叮嘱卓二狗道:“你只管看住这两匹马,跟在我身后,不可离开我十步之外,也不可近我五步之内。如果有意外,可先丢驽马,实在不行再弃战马。所以要紧的东西都随身带好了。” “孔大哥,我们虽然是撤军逃命,但是没有什么危险啊,只要过了分水桥,我们就安全了,就可以回家了。” “哼,那有这么简单,你也跟着我打过猎,你有没有觉得现在我们的情景很熟悉?跟被我们往陷阱里赶猎物时的情景很像吧。只要在分水桥北岸暗伏三千步卒或一千骑兵,半渡而击,绝对能把我们打崩。我们屁股后面的吕国追兵再跟伏兵两头兜杀,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吕国?杨元庆这是困兽犹斗,在赌最后一把啊。” 这时,一直在旁边倾听不做声的先锋队伍队正开口道:“想不到孔老弟不仅箭术超群,更通军略,想必今后定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伍大哥,谢你吉言。不过还是熬过了今日此劫再说,大人物什么的,以后再说吧。” 众人不由沉默了,过来好一会,伍队正又开口道:“孔老弟,拜托你一件事,我在相河郡城老盛联钱庄存了笔银子,这是存根,这是我的信物,请你帮忙捎给我家娘子,让她尽心督促鱼郎娃好生读书,早日中举,光耀我伍家门庭。”接着他把自家的地址细细说了一遍。 陆压一愣,盯着那张满是风霜的脸,接过那存根和一把短刀,看也不看就揣进怀里,然后笑着说道:“老伍,我先帮你保存着,等我们都逃回吴国,再还给你。” 伍队正拍了拍陆压的肩膀,淡然地笑了笑,轻轻地说了句:“看来这趟买卖亏大了。” 走在路上,陆压突然问伍队正道:“伍大哥,你听说过裂马破军枪法吗?“ “当然听说过,此枪法为大陈第一猛将陈彦章所习。陈彦章人称枪王,十六岁从军,转战三十年,未闻败绩。唯独一次与大夏朝第一高手诚王对战,打得是天昏地暗,神鬼皆避,最后受伤而退。曾单骑铁枪直冲大魏中阵,视大魏三万禁军为草芥,裂马破军,连踏十三阵,挑大魏上将一十五员,其余无数,最后冲至御驾亲征的大魏皇帝驾前,一枪打碎了大魏皇帝的御骑马头,才扬长而去。二十年前遭朝中敌手陷害,一家老小三十一口皆数被杀。陈彦章怒灭敌手满门,随即消失无踪了。” 说到这里,伍队正的脸上露出对这位绝世猛将的无限向往,陆压也是心情激动,一篇往生咒换来一套绝顶枪法,这太划算了。有了这套枪法,再加上六合枪法、《手臂录》,天下绝顶猛将为期不远了。 终于到了,陆压看着远处的分水桥,突然转头问卓二狗:“二狗,你这破名字太难听了,万一我护不住你,我给写碑铭就不看了。要不你取个好听一点的名吧。” 刚才还很紧张,但是经过伍队正一事,卓二狗似乎也看开了,他淡淡地说道:“孔大哥,你比我有学问,你替我取个名吧。” “那就叫卓一航吧。” “好名字!”连伍队正都忍不住赞了一声。 “好,孔大哥,过了分水桥,不管是生是死,我以后都叫卓一航了。” 杨元庆心里也知道这局势不对,也怀疑对岸有埋伏,但此时的他已无路可走,只有赌上一把。他传令战斗力较强的义军残部七百余人先过河,然后在北岸布阵,掩护两千多郡兵残部和两千多辅兵、民夫过桥。在他想来,只要熬过初期,在北岸立住脚,扎稳根,就不惧什么了。 义军中大部分的辅兵都归队回到队伍中间去了。按照杨元庆的部署,还有战斗力的两千郡兵一前一后护住这两千多辅兵、民夫以及中营,所以看上去他们好像还比较安全,至少比当炮灰的义军要安全。 卓二狗坚决留了下来,按照陆压的叮嘱紧跟其后。过桥的时候,似乎明白了什么的伍队正对陆压问道:“你居然是使斗枪的,待会我们比一比。” “好!” 义军刚过分水桥,北岸边的树林里就冲出上千骑兵。看来这次吕国下了大本钱,非要吃掉这支军队不可。 骑在马上的陆压没有催动坐骑,而是干脆站了起来,张弓搭箭,等待最前面的骑兵冲到一百步,便如闪电般射出连珠箭。几乎首尾相连的箭矢如同一条长鞭,把吕国骑兵前锋扫了一遍。只听到马嘶人叫,一下子人仰马翻二三十骑。 陆压把空箭筒一丢,把弓丢给骑在驽马上的卓一航,喝道:“收好!换马!” 说罢,他跳下马来,抓起北斗枪,沉气向前冲去。伍队正笑着对陆压说道:“得见如此神技,伍某死而无憾。”说罢,带着先锋队和游檄队拍马向前冲去。转息间两边就撞到一块,只听到砰砰巨响,然后是战马长嘶悲鸣,军士们的暴喝声和惨叫声以及兵器相交声。
一百余先锋和游檄很快就被汹涌而来的吕国骑兵吞没,陆压最后看到伍队正时,他正回过头来看向自己,张开的嘴巴似乎在提醒自己,记住他的托付,杀出去。 陆压心静如井,双脚如马踏飞燕,长枪斜挺,沿着伍对正他们杀出的缺口向前冲去。等吕国骑兵刚冲过来,他双手一抖,北斗枪如巨蟒翻身,啪啪两声将两骑给扫了下来,估计脑袋都给扫碎了。再随着前移的步子长枪往前一扎,枪尖直接穿透马脖子刺进骑兵的胸口。陆压还来不及收枪,右边一骑便向他冲了过来。陆压左手松开,右手将枪尾向前一甩,枪杆后半截结结实实击在来马的头上,两下对撞的力量如此之大,直接把马头打得像被爆开的西瓜。而坚韧无比的枪杆却反弹回来了,陆压左右手轻轻一收,把力卸掉,并顺着这股力一抖,被北斗枪前半截扎中的那匹马的脖子突然四分五裂。 而左边也冲来一骑,收回枪的陆压把枪继续一收,后半截枪杆回到了陆压身后,然后他一转,前半截枪杆已经斜转向左边。这时的陆压抻住枪杆尾部的左手一推,在前的右手一虚,枪杆如毒蛇出动,从右手拳心里一头钻出,正好到了离陆压不过两三步、马蹄几乎要踩到他鼻尖的左边骑兵的右手侧。 等到枪尖刚到马腹右侧,陆压继续放在枪杆后部的左手往左一搬,握在前的右手却向右一送,整个北斗枪以紧贴着的陆压腰部为支点,如同一根杠杆,利用枪杆的弹性,并借着这战马的冲势,直接将其连人带马凌空挑出去十余步远,狠狠地砸在另一骑的身上。 站在后面的卓二狗,哦,已经过了桥,现在该叫卓一航,却是看呆了。他何尝见过如此猛将,以步卒挑战冲锋的骑兵,却能像巨熊一般横扫。 “跟上!”陆压的暴喝声惊醒了卓一航,他连忙牵着两匹马紧跟其后。而对面冲过来的吕国骑兵也被吓住了,后面几骑甚至都下意识拨掉马头,试图避开对面的“猛将兄”,却被得势不饶人的陆压抢前几步,北斗枪一抖,如闪电般一触即离地戳在这几位骑兵的胸口上。 过了半刻钟,卓一航默默数了数,孔大哥向前走了五十六步,连人带马杀了二十一骑。不过压力似乎也越来越大,只觉得周围到处都是吕国的骑兵,自己和孔大哥就如同是暴风雨中的蝴蝶。 陆压也觉得力所不逮,刚才他几乎是超水平发挥。毕竟他练枪不过半年,能使出这水平,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果然是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 不过陆压觉得自己的力量在前段时间的爆发中流失地非常快,像这种激烈强度的对战估计坚持不了多久。最重要的是陆压觉得自己手里这杆北斗枪再打下去估计不是崩就是断。这可是七百多两银子买来的,要是损在这里,自己不得哭死。不过自己也傻,现在最重要的是突围,不是杀敌。 陆压对卓一航大吼道:“弃驽马,上战马。” 趁着空隙,两人上了战马,前后一起坐在马鞍上。陆压叫道:“你控马,我杀敌,往前冲,对了,牵住那匹战马。” 顺着他的指点,左手抓住缰绳控马的卓一航右手一伸,将旁边那匹主人被陆压扫掉的战马牵到手。然后一踢马刺,催马前行。 陆压在前挥动着北斗枪,碰着残、扎着死,不一会两人一马连同侧后面的“尾巴马”冲到了吕国骑兵群的外围,却有四五骑发现动静,缀了上来。 “低头!”听到陆压一喊,卓一航下意识地往后一翻,后背紧贴马屁股。然后只听到一声长“呼”声在耳边炸响,枪杆贴着他的鼻尖向后横扫,卷起的劲风刮得他的脸生痛。卓一航听到后面什么被砸爆的声音,紧接着黄的、白的、红的黏糊糊的液体飞溅到他的脸上。 终于跑远了,已经挣扎着起来的卓一航控制住马,忍不住回头一看,在后方二三十米远,一名无头骑兵还坐在他的战马上,而他的同伴被吓得正四处散去。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卓一航觉得恶心,肚子直泛酸水。 冲进树林里,陆压两人迅速换到“尾巴马”上,不过这次卓一航在前控马,陆压反坐在后面,持着长枪随时对付追兵。或许吕国骑兵都被陆压的凶猛暴烈给吓住了,又或许是觉得两个漏网的小鱼不足为患,忙着去捕鱼群去了。两人亡命逃了一个多时辰,换了四次马,发现后面真的没有追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