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矛盾的萧嫣然

    “野球？”从来都是气定神闲的萧嫣然脸色开始不好看了，“龚主编，看来您对街球有所误解。。。。。。”

    “好了好了。”龚而莫根本不愿意在这种“业余”问题上纠缠下去，“我亲自给你打电话来，就是想要告诉你，根据内部消息，明年我们八一队的篮球巨星王治郅很有可能进入NBA，上海队的姚明也不是不可能，篮协和新闻总局已经定下了调子，要重点宣传我们中国球员为国争光的奋斗历程。你在美国已经学习了三年时间，对美国的方方面面也算熟悉，再加上总部的大力推荐，所以我们报社才破格聘任你，到时候作为驻站记者，对王治郅和姚明进行跟踪采访，争取拿到第一手新闻，希望你能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大。”

    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让萧嫣然很不舒服，她作为哥伦比新闻学院的佼佼者，多少美国主流媒体都会对她敞开大门，而且在美国新闻制度下，记者才是真正的无冕之王，像国内这种只知道跟着领导步子走的报道方式，对萧嫣然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王杨那桀骜而孤独的身影，萧嫣然的心就软下来了，她想为那个身影做一些事情，哪怕必须为此放弃一些东西。

    萧嫣然耐着性子简单给龚而莫介绍了一下王杨夺冠的经过，然后说道：“龚主编，中国球员进军NBA的消息我也非常振奋，一定会全力以赴做好这件事，这一点请您放心。但是我认为这个新闻的价值同样重大，这毕竟是中国人在美国体育界拿到的第一个冠军，意义非比寻常。您不了解街球在美国的影响力，您只要登陆美国主流媒体的网站，就会知道现在美国为了这件事已经热闹到什么地步。就连今年湖人队拿下NBA总冠军也不过如此。美国人都能这么认可我们的同胞，我们自己反而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这不符合新闻从业者客观、公正、及时的准则啊。”

    “小萧啊，你还年轻，对有些东西还不了解，”龚而莫的话音里已经明显带着不耐烦的语气，“既然你是集团总部推荐的，那就不算外人，我就明白跟你说吧：去年美国炸了我们的大使馆，现在两国的关系已经降到了最低点，这种时候，我们政治上要成熟起来，要保持高度的敏感度，你怎么知道美国人这么热炒这件事的背后有没有不可告人的东西呢？推出一两个特例拼命吹捧，企图消除群体的抵触情绪，这是美国人常用的手段嘛！杰克逊，乔丹，不都是这样的特例？小萧啊，我们作为媒体，就更要提高警惕性，不要跟着美国人人云亦云，不要被别人夸上几句就飘飘然了，那些主流媒体都是美国政府控制的舆论工具，最善于捏造事实蒙骗老百姓、麻痹我们了。你说的那个拿了冠军的是什么背景？有没有幕后交易？这些我们都不知道，万一上当了怎么办？给领导捅了篓子谁来承担责任？”

    萧嫣然强忍住想要摔电话的冲动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龚而莫理所当然地回答：“简单。跟着领导的指示走，领导让追谁的新闻，我们就追谁的新闻，具体到报道中国球员在美国的问题上，我是这么理解的：关于王治郅和姚明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他们都是我们国家体制内培养出来的体育明星，忠诚性和原则性方面没有问题，可以放开了报道；至于其他人的事情，再大也是小事。除非可以证明这些人在原则性上是可靠的，在立场上是坚定的，否则宁可放过，也不能贸然报道出去。我们新闻纪律的第一条准则就是：政治性要放在客观事实的前面，这样才不会犯错误。”

    ——原来如此。

    萧嫣然恍然大悟。她原来对中国媒体的集体沉默大惑不解，原来根子在这里。

    沉默了一会儿，萧嫣然无精打采地挂了电话。说实话，《南方体育报》在中国的体育媒体里面已经算是官僚气息最少的了，从龚而莫的介绍和传真过来的资料里就能看出，至少南方报业集团的初衷是要把这份报纸创办成中国最具娱乐性质的体育平台，所以提出了“媚俗”的宗旨，这在2000年的中国体育媒体中就算不是叛逆，也够得上另类了。龚而莫之所以在报道王杨的事情上如履薄冰，固然有官方新闻审查的因素，1999年大使馆被炸事件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正所谓神仙打架、****遭殃，不仅仅是媒体，各行各业在处理和美国方面的关系上都小心翼翼，生怕稍不留神就触及到官方的神经。这种紧张直到2000年11月中国成功加入关贸总协定才算是缓和下来，作为政治上的补偿，美国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算是为自己的“误炸”让了一步。可以说，从1999年到2000年底，是中美关系最不稳定的一个时期。

    看着电脑屏幕上王杨神采飞扬的面孔和坦荡清澈的瞳眸，萧嫣然心中就像堵着什么东西，让她忍不住想要尖叫、想要大笑、想要发泄出去，可是从小到大良好的家教又让她压抑住了这种冲动。

    ——去找他！

    一个声音突然从她的内心深处跳了出来，不禁吓了萧嫣然一跳。

    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你疯了吗？到了他的门前，你怎么说？嗨，我是你的粉丝，很想认识你，所以来见见你。。。。。。萧嫣然啊萧嫣然，举止有礼，进退有度，静以自省，谦以待人，这些你都忘记了吗？你的修养呢？你的矜持呢？你的镇定自若呢？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第一个声音反驳道：

    ——那有什么关系？你有做梦的权利，你更有做自己的权利，为什么要让那些东西束缚你自己？君子坦荡荡，为什么不敢遵从你的本心？难道他不值得你放下矜持付诸行动吗？

    第二个声音警告说：

    ——他住在纽约治安最混乱的哈林区啊，赤贫遍地，犯罪横行，你一个女孩，就这样跑去，太不安全了。

    第一个声音平静地说道：

    ——现在哈林区还有不知道王杨的人吗？还有人会拒绝一个见到洛克之王的机会吗？黄皮肤黑头发，就是你最好的护身符。

    第二个声音立即反对：

    ——纽约有几十万华人，谁会相信你和EBC冠军有关系？不要太小看哈林区那些黑人的智商。

    第一个声音以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

    ——他们一定会相信。

    第二个声音不服气地说：

    ——为什么？

    第一个声音淡淡地说道：

    ——因为昨天，所有人都已经认识你了，所以没有人会拒绝你的要求，作为女朋友，你会像一个高贵的公主一样被恭送到他的面前。没有人敢动你一根指头。

    。。。。。。

    去？不去？

    两个声音所代表的两种念头在萧嫣然的心里翻来覆去，互相，搅得她心乱如麻。

    莫名的，萧嫣然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家庭，那个背景庞大、底蕴深厚的家庭。虽然家人之间关系融洽相敬如宾，但是不平凡的地位决定了每一个成员都无法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轻松自在地生活，严格的规矩，周到的礼仪，宠辱不惊的气度，看上去彷佛最精美的瓷器，高高在上，羡煞旁人，但是身在其中却常常有喘不过来气的窒息感，所以她毅然决然地放弃已经安排好的青云之路，孤身一人来到美国。她太想摆脱家庭的影响了，她太想呼吸新鲜自由的空气了，这个世界很大很精彩，她想用自己的脚去走一走，用自己的力量去闯一闯，或者有可能的话，也用自己的心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真爱。

    想到这里，萧嫣然心中闪过一丝羞涩，她想到了卡梅萨打趣自己的话，想到了麦克·汉尼巴尔口无遮拦的推测，曾几何时，她也梦想过自己的爱情，盖世英雄的夫婿，身穿金盔金甲，脚踏五彩祥云来迎娶，可是在她的家世中，那一份粉红色的憧憬，却只能深藏在心底，变成现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亲眼见过王杨不屈不挠地战斗，那昂扬而桀骜的身影，似乎与整个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让她心中莫名地一动，她所缺少的，所渴望的，好像在那个瘦弱的身体里都能找到同样的影子。

    萧嫣然突然平静下来。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她轻快地收拾了一下，像平时一样简单给自己画了一个淡妆，就准备出门了。

    就在萧嫣然最后去关闭电脑的时候，页面中突然跳出一则新闻，一行红色的大字充斥了整个屏幕，看上去怵目惊心。

    萧嫣然瞥了一眼，顿时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新晋洛克之王涉嫌谋杀，纽约警方迅速出击！到底是全民偶像还是危险罪犯，全美街球迷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