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含冤受屈
乔峰听完大声叫道:“不,不!你胡说八道,捏造这么一篇鬼话来诬陷我。我是堂堂汉人,如何是契丹胡虏?我……我……三槐公是我爹!亲生的爹!你再瞎说……”突然间,乔峰一个箭步抢到智光大师身前,左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单正和徐长老一同叫道:“不可!”随即同时扑上抢人。 乔峰的身手极快,带着智光大师,一晃便闪了开。 单正与徐长老却不依,再度抢上。乔峰左手提着智光大师,右手先是使了个擒拿手法将徐长老攻来的一掌卸到一旁,随后抓住徐长老的手臂一摔,徐长老顿时双脚离地,整个人随着乔峰的手劲翻转一圈,摔了出去。不过,乔峰不忍他在众弟子面前丢脸,力道控制的刚好,徐长老落地时只是惯性的向后退了几步,并未翻倒在地。 徐长老刚刚飞身出去,单正的一掌便极其威猛的攻了过来。单正可不同于徐长老,且不说乔峰不清楚单正的武功路数,即便是清楚,以单正纵横江湖,到处多管闲事却至今未死,那就足以证明单正手底下还是很有些真本事的。恰好单正攻来的一掌又是乔峰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乔峰只能是被迫与其对掌。只见乔峰急急的撤回右手,还未待运足三成内力,单正的掌便已不得不接。 “嘭”内力对冲、掌风相撞,但结果却是大大的出人意料。单正威猛刚硬的一掌,不但没有击退乔峰,反而被乔峰那匆匆应对,毫无招式可言的一掌震退了数步。 这两招对了下来,实在是叫旁人看的目瞪口呆。无论是徐长老还是单正,虽说年纪大了,久不与人动手,但他们可是成名许久许久的老前辈,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二人情急之下车轮进攻一个后辈,已是丢了身份,如今却又让这后辈单手连败二人各自一招。一旁的众人瞧得险些出声喝彩。 单正稳住身形,瞧明白了形势,“这乔峰的武功已经到了这等境界吗?老了……拳怕少壮,果然不假。”单正心念转的极快,想罢便开口道:“乔帮主,有话好说,千万不可动蛮。”他说出这样的话,一是没办法再厚着脸皮去攻,二是借口智光大师的安危,以掩饰自己败掉一招的丢人行径。 徐长老也开口道:“乔帮主,智光大师在江湖上人人敬仰,你不得伤害他性命!” 乔峰热血上涌,颇有些不愤的说道:“不错,智光大师的为人,我也素所敬仰。你们……你们……要除去我帮主之位,那也罢了,我拱手相让便是,何以编造了这番谎言出来诬陷于我?我……乔某究竟做了什么坏事,你们竟如此苦苦相逼?” 乔峰最后一句竟是声嘶力竭的嘶吼,似乎要将心中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旁人听了,也不禁跟着同情悲伤。但听得智光大师颈间骨骼格格轻响,均知他的性命只在呼吸之间,是生是死,全在乔峰的一念之间。 场面顿时寂静无声,似乎就连那风也知道厉害,不再吹拂树叶,虫儿也通晓轻重,不敢发出叫声。 乔峰是欧阳寂最敬重的英雄,岂能看他犯错?对于乔峰,他才不管你剧情如何安排,只要他能够干涉的,就一定干涉。 “大哥,不可!”欧阳寂起身缓缓走上去。 乔峰看着欧阳寂那坚定的眼神,便知世上至少还有这么一个兄弟不会背叛于他。随即,翻涌的热血稍稍平息,手也松开了一些。智光大师涨红着脸,兀自喘息。 突然赵钱孙嘿嘿冷笑了几声道:“可笑啊可笑!汉人未必就高人一等,契丹人也未必就猪狗不如!明明是契丹人,却硬要冒充汉人,那有什么滋味?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认,还枉自称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乔峰瞪大了眼睛,狠狠的凝视着他,喝问道:“你也说我是契丹人么?” “大哥,你先消消气。这位赵先生虽然性情古怪,却是深明大义,你且听他说,莫要动怒。大哥你与少林也颇有渊源,怎的不知众生平等之理?”欧阳寂缓步到乔峰身旁,拍拍他的肩头,好言相劝道。 乔峰点了点头长呼出一口气,似乎在平息自己胸中的抑郁。 赵钱孙继续道:“你是不是契丹人我不知道。只不过那日雁门关一战,那个契丹武士的容貌身材,却跟你一模一样。这一架打下来,直吓得我赵钱孙魂飞魄散、心胆俱裂,那人的相貌,便是再隔上一百年,我也不会忘记。智光大师抱着那婴儿,我也是亲眼见到。我赵钱孙行尸走rou半生,世上除了小娟,更是再无挂念之人。你做不做丐帮帮主,关我屁事?我为什么要来诬陷于你?我自认当年曾参与杀害你的父母,这又有什么好处?乔帮主,我赵钱孙的武功跟你比起来,那可是差的远了,要是我不想活了,自杀难道还不会么?” 乔峰听罢,沉默了一下,转头望着智光大师,只见他虽然面色涨红,但那是因为颈部被擒,呼吸不得的生理反应。与乔峰坦然对视,却无半点惧意。 “后来怎样?”乔峰问道。 智光大师道:“后来你自己也知道了。你长到七岁之时,在少室山中采栗,遇到野狼。有一位少林僧人将你救了下来,杀死恶狼,给你疗伤,此后每日便来传你武功,是也不是?” 乔峰道:“是!原来这件事你也知道。”说着,乔峰转头看了欧阳寂一眼。 少林玄苦大师传他武功之时,叫他决计不可向任何人说起,是以江湖上只知他是丐帮汪帮主的嫡传弟子,谁也不知他和少林寺实有极深的渊源。刚刚欧阳寂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乔峰当时正在气头上,没有在意。直到智光大师提起此事,乔峰才想起来,刚才欧阳寂的那句话,想要问却也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以欧阳寂的年纪是绝对不可能参与此事的。但欧阳寂所知甚多,乔峰决意日后有机会定要细细问来,他相信欧阳寂是绝对不会蒙骗自己的。 智光大师道:“这位少林僧,乃是受了我们带头大哥的重托,请他从小教诲你,使你不致走入歧途。为了此事,我和带头大哥、汪帮主三人曾起过一番争执。我说由你平平稳稳务农,不要学武,不要再卷入江湖恩仇之中。带头大哥却说我们对不起你的父母,须当将你培养成为一位英雄人物。” “你们……你们到底怎样对不起他们?汉人和契丹人相互厮杀,又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之言?”乔峰问道。 智光大师叹了一声道:“雁门关外石壁上的遗文,至今未泯,将来你自己去看吧。带头大哥自是这个主意,汪帮主也偏着他多些,我拗不过他们。待到你十六岁时,遇上了汪帮主,他收你做了徒儿,此后又有许许多多的机缘巧合。你自己天资卓绝、奋发上进,固然非常人所能及,但若非带头大哥和汪帮主处处眷顾,只怕也不是这般容易吧?” 乔峰低头沉思过往的经历,从前的一帆风顺,还只道是自己福星高照,一生幸运,哪知那些过往之事全都是有人在暗中扶持。想到这里乔峰不禁心中一片茫然:“倘若智光大师之言不假,那么我就是契丹人而不是汉人,汪帮主不是我的恩师,是我的杀父仇人。暗中助我的英雄,也并非是好心助我,只不过是心有歉疚,设法赎罪罢了。不!不!不!契丹人凶残暴虐,是我汉人的死敌,我怎么能是契丹人?” 乔峰心中胡思乱想着,只听智光大师继续道:“汪帮主初时还对你十分提防,但后来见你武学进境极快,为人慷慨豪侠、待人仁厚,对他恭谨尊崇,行事又处处合他心意,渐渐的真心喜欢了你。再后来你立功愈多,威名愈大,丐帮上上下下一齐归心,便是帮外之人,也知将来的帮主非你莫属。但汪帮主始终拿不定主意,由于你契丹人身份之故,汪帮主决定试你三大难题,你一一办到后,他仍要到你立了七大功劳之后,才肯将打狗棒相授。那一年泰山大会,你连创丐帮强敌九人,使得丐帮威震天下,那时他才毫无犹豫的余地,方立你为丐帮帮主。以老衲所知,丐帮数百年来,从无第二个帮主之位,如你这般得来艰难。”
乔峰低头喃喃道:“我只道恩师汪帮主是有意锻炼于我,使我多历艰辛,以便担当大任,却原来……原来……” 智光大师道:“我之所知,至此为止。你出任丐帮帮主之后,我听得江湖传言,都说你行侠仗义、造福于民、处事公允,将丐帮整顿得好生兴旺,我私下自是代你喜欢。又听说你数度坏了契丹人的jian谋,杀过好几个契丹的英雄人物,那么我们之前‘养虎贻患’的顾忌,便成了杞人忧天。这件事原可永不提起,却不知何人去抖了出来?这于丐帮、于乔帮主自身,都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徐长老道:“多谢智光大师回述旧事,使大伙儿犹如身临其境。这一封书信是那位带头大哥写给汪帮主的,信中极力劝阻汪帮主,不可将帮主大位传于乔帮主。乔帮主,你不妨自己过一过目。”说着,便将手中的信递将过去。 智光大师抢在乔峰前面将信接到手中,“先让我瞧瞧,是否真是原信。”说着,走离了乔峰身边,将信看了一遍道:“不错,果然是带头大哥的亲笔。”说完,左手拇指微一用力,将信尾署名撕了下来,迅速放入口中,舌头一卷便已吞入腹中。 乔峰万万想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僧,竟会使出这等狡猾伎俩,一声怒吼,凌空一掌拍中智光大师的xue道。随即抢上前去,一把将信夺了下来。接着有在他身上拍了两下将xue道解开,怒道:“你……你干什么?” 智光大师微微一笑道:“乔帮主,你既知道了身世,想来定要报杀父杀母之仇。汪帮主已然逝世,那便不用说。但这位带头大哥的姓名,老衲却不愿让你知道。老衲当年曾参与伏击令尊令堂,一切罪孽,老衲甘愿一身承担,要杀要剐,你尽管下手便是。” 乔峰见他神色坦然、垂眉低目,心下虽是悲愤,却也不由的肃然起敬,说道:“是真是假,此刻我尚未明白。便要杀你,也不急于一时。”说着,向赵钱孙横了一眼。 赵钱孙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说道:“不错,我也在内,这账还要算我一份,你几时欢喜,动手便是。” 谭公大声道:“乔帮主,凡事三思,可不要胡乱行事才好。若是惹起了胡汉之争,中原豪杰人人与你为敌。” 乔峰和欧阳寂同时冷笑了一声。欧阳寂心里想到:“这老头,哥是吓大的?细数中原武林高手,顶多扫地僧算一个,无崖子算一个,我大哥算一个,前两人还都避世不见人,其他都是渣。段氏属大理国,鸠摩智属西域吐蕃,天山童姥、李秋水属西夏,慕容家现在被江湖通缉都不敢露面,萧远山更是不必说,杀你们还嫌来不及。中原武林?唬谁呀?” 乔峰冷笑后也不答话,细细的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 过了一会儿,徐长老见乔峰看完了信后呆立不语,当下又递过一封信,说道:“这是汪帮主的手书,你当认得出他的笔迹。” 乔峰接了过来,只见信上写道:“字谕丐帮马副帮主、传功长老、执法长老及诸长老:乔峰若有亲辽叛汉、助契丹而厌大宋之举,全帮即行合力击杀,不得有误。下毒行刺,均无不可,下手者有功无罪。汪剑通亲笔。”下面注的日子是“大宋元丰六年五月初七”。乔峰分明记得,那天正是自己接任丐帮帮主之日。 乔峰认得清清楚楚,这几行字确是恩师汪剑通的亲笔,这么一来,对于自己的身世便再无怀疑。但想恩师一直待己如慈父,哪知道便是在自己接任丐帮帮主之日,却暗中写下了这通遗令。他心中一阵酸痛,眼泪便夺眶而出,泪水一滴一滴的滴在汪帮主的那张手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