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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想死的心都有了

    春秋时代大多数城市没有城市规划,郢都城也是如此。城中的建筑格局基本上都是随到随盖,随意性很大。唯有少数武城能做到提前设计好图纸,做出布局安排。当然,武城大多数比较小,功能比较单一,能做到照图纸施工,很少权势干预。

    楚灵公这么说,是拿新智当作一个大号的武城——新智城也确实如此。

    面对强大的楚国,智盈在国内不遗余力的支持下,这三年都在疯狂的修建堡垒。新智所属的顿城、沈城、养城已被修建成三座大的堡垒城。不仅如此,智盈还尽其所能的将乡间公社也修建成小型堡垒,彻底实践了赵武当初的“碉楼林立”的防御设想。

    如今新智已经成了智盈安身立命的地方,而智盈本人也很满意新智的肥沃。面对楚人他防范都唯恐不及,怎能把自己的防御图纸拿出去让人看。所以,楚王刚才的询问就显得很不理智,也很愚蠢。智盈正想驳斥,赵武把话接了过去,替智盈进行了反击。

    作为一线领主,智盈的主要任务是防范楚军,但直接与楚君发生冲突的事,能避免还是避免吧。赵武代智盈说话,就是这个意思。

    楚灵公当然拿不出郢都城市图,一眨眼,他也明白,自己即使拿出郢都图纸来,赵武也不会把信纸图纸交给自己,楚灵公眨了眨眼,好胜心上来,转而贬低说:“新智靠近颖水,古木森森,如果就地取材,用木材建筑楼阁,而后雕梁画柱,岂不比光秃秃的石块要好看得多?”

    智盈光是微笑,赵武手一引:“请楚君登台。”

    楚灵公这才发现,刚才光顾说话了,自己一直站在台阶口。他赶忙上前一步,走上了台阶。

    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型平台,按一般的春秋做法,有这么大的平台,人们都要在其上再筑一层丘,使得丘顶更加巍峨高大,但智盈却空出巨大的场地,用一色的青石板铺了个广场,只在场地中央修了一个小型楼阁。

    这座楼阁一看就是招待客人用的,此刻阁门大开着,里面什么榻具,只摆了许多桌案。站在台阶口远观楼阁,那座楼阁仿佛是一粒宝石,晶莹剔透。它窗户上镶嵌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彩色玻璃,五彩玻璃拼装起来,让阁楼像是阳光下的一滴露珠,闪烁着各种那一描绘的色彩。

    当然,这座阁楼同样具有军事作用。楚灵公扫视周围,环绕平台一圈砌着石质栏杆,四个角上修建了四座圆顶小亭。广场中心那座阁楼是四方形,二楼的四面窗户尽量选择淡色的玻璃,窗口悬挂着一溜彩旗,窗下的檐角吊着几盏灯,从敞开的窗户里可以看到屋内悬挂的巨型铜钟——想必顶楼是这座城市的观察哨,灯火彩旗是传递消息的信号,铜钟则是做警示用的。

    楚灵公在赵武的引领下进入阁楼大厅,大厅地板是光滑的、漆的锃亮的木地板,厅内的家具也很独特,充满着楚灵公难以理解的现代简约风格——尾随晋楚两国君臣进来的列国诸侯中,叔孙豹比较熟悉这股风格,他凑在鲁襄公耳边低声解释:“这屋子……很像赵武子的书房。”

    屋内的矮几风格很像现代的茶几,它使用上等的红木制成,镶嵌着打磨好的贝壳,刷了无数遍的清漆让茶几光可鉴人。几张茶几都是放在地毯上的,地毯马毛驴毛制成,染成黑白两色,简洁而明快。

    与春秋常见的矮几不同的是茶几显得比较高,旁边扔着几副坐垫,楚灵公盘腿坐在坐垫上,感觉腿很舒适。他左右望了望,瞧见角落里一副楼梯通向上层……

    唉,此时的楚灵公实在没有攀比的心思了,伴随争胜心理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的好奇心。他视若不见的目光掠过楼梯,最终落在桌子上……桌上开始摆设各种餐饮,楚灵公行尸走rou般随着赵武的邀约举杯,举筹,食不知味的咀嚼着,心里直发苦:有没有天理啊。咱楚国能在什么地方胜过晋国?连我最有把握的奢侈享受方面,晋国人也抛下我们楚人老远,难道我们真是蛮夷?

    此时的楚灵公像历史上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忘了赵武曾经的提醒:奢侈享受不是罪,不尊重百姓才是罪,才是亡国之因。

    宴席上,楚灵公很沉默,连带着,列国诸侯与他们的随从也很沉默。接下来几天的行程,楚灵公一直保持这种沉默,直至盟誓台下。

    距离盟誓台二十里,就已经感觉到喧闹声。距离十里的地方,一队队鲁国官员以及晋国女姬已经等候在路边,女姬手里持着标牌,上面分别书写着各国的国名,先是鲁国官员上前问候,问明诸侯所属的国家后,一名晋国官吏上前翻看手中的文书,随即,一名晋国女姬上前,手持国名标牌,引导列国诸侯的军队今日各自的宿营地——一切都仿佛奥运会的入场式,只是没有女乐在路边跳动不停,做欢迎状。

    楚灵公已经没有震撼的感觉了,一路上赵武不停地给他惊喜,给他出乎意外,他对晋国人随时随地掏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已经很平常了……这些晋人如果不拿出点惊奇来,那才怪了。

    等待在盟誓台的伍举迎接了楚灵公,他直接从国内赶来,到没有收晋国人的折磨,依旧保持着纯真的兴趣,见到楚灵公立刻回报:“大王,晋人确实‘整而暇’啊!臣下在八天前赶到此地,当时齐国执政晏婴已经抵达,我与他交流了一下,晏婴打算随后拜访大王……”

    楚灵公心灰意懒地回答:“大王的称呼,暂时还是不要提了吧……眼看就要缔约了,周王的冢宰也在队列中,听到这个称呼,恐怕又要生事端了。”

    伍举嗤地一声:“周天子不过……”

    “嘘,噤声”,一路上也受到不少惊吓的子荡赶紧提醒:“赵武子一路上咄咄逼人,只想找茬重新开战……别,千万别惹赵武子了。”

    伍举搔了搔脑袋:“武子,挺温和一个人啊,说话都细声细气,怎会如此凶恶?你们弄错了吧?”

    楚灵公与子荡默默低头,伍举把目光转向伯州犁,以及楚国的随从陈国公子招,蔡国归生。伯州犁轻咳一声,回答:“伍大夫难道不知道,世上还有以势压人的概念吗?”

    “以势压人——那不就是仗势欺人的另一种说法吗?”

    伯州犁用力点点头:“温和的武子,最擅长的就是仗势欺人——我们都被他欺负了。”

    伍举震怒:“欺人太甚——我找他理论去!”

    “别!”楚灵公尖叫起来。

    “别——”,子荡有气无力。

    伯州犁沉默不语,归生叹息:“还是算了吧,这事,有苦说不出啊。”

    “不行,我们是来盟誓的,不带这样欺负人的,我……”伍举仍不肯罢休。

    子荡见不是事,连忙拱手:“君上,请更衣。”

    这是请楚王回避啊,楚王羞得待不住,立刻起身尾随子荡而去。现场沉默了一会儿,伍举小心翼翼开口:“武子欺负人的水平,竟然到了这种程度,令君上领受了欺辱,还不敢吭声?”

    归生连忙拱手,与公子招一起告辞。等着两人走后,正是一个“四周没有人,打人不见血”的“城管时刻”,伯州犁梳理一下思路,幽幽地说:“说起来丢人啊——君上起先与智盈对峙,双方正在僵持,晋军带领联军接踵而至,整体包围了我军,接着,赵武子借助誓约中的条件,说我们君上的车马逾制,强逼我们‘贡’献车马给周王冢宰,当时,情势所逼,我们同意了。

    接下来,君上想在别的方面压晋人一头,怎奈天下礼仪出于宋鲁,这两国现在跟晋国好的穿一条裤子,比贵族风范我们是没戏了,君上想与他们比服饰,不胜;比饮食之精美,不胜;比器物之享受,不胜——连他们用作招待的女姬,腰细的都让君上让不住诱惑,但那女子却对君上的礼物全盘收下,对君上出游的邀请置之不理……”

    伯州犁看了看左右,压低嗓门继续说:“赵武子已经是是名震天下的‘第一将’,你说君上能有什么长处?跟武子比军功,还是比治国的手段?”

    伍举不自觉的也压低嗓门回答:“赵武子在晋国就有豪奢的名声,听说他家的武子‘美伦美央’,柱子都是用青铜制作的。”

    “是呀,君上为楚国第一人,从小在蜜罐中长大,论起享受来,他是楚国第一人,但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些享受,却让列国诸侯看做耍猴,把他看做乡巴佬……你说,君上的人生观能不崩溃吗?”

    “竟然这么惨?”伍举心惊胆战:“说说,武子的手段都是什么?”

    “兵围我们的事情且不说了,列国诸侯势大,武子总是隐隐约约挑动我们先动手,我们岂能让他如愿,所以君上本来就生活在心惊胆战中,总担心部下擦枪走火。在这种心态下,君上以为自己做擅长的,被武子一一证明是蒙昧落后,结果,到最后一程路时,君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居然……”

    “最可气的是:武子胜过我们的手段很简单,一目了然。比如君上穿了一身翠羽衣……”

    “那身衣服我见过,真是华丽的让人喘不过起来。”

    伯州犁用看乡巴佬的目光盯着伍举,这目光是他新学的,模仿的是诸侯望向楚灵公的目光:“武子一路上只穿一身呢绒军服,但他女姬招待穿了一身手绘丝绸衫。”

    “手绘丝绸衫……果然简单。”

    “没错,素色的丝绸衫上,从彩色的颜料绘制春天的花卉,眨眼之间,女姬身上的服装就成了艺术品,每件衣衫都不相同,每一件都独一无二。对此,武子还特别解释说:唯有创造,才有魅力,才能征服人心……相比之下,君上那身鸟衣——”

    伍举脱口而出:“像土人。”

    说完,伍举赶紧捂住嘴,向四周窥探。

    伯州犁长叹:“怎么不像是茹毛饮血的土人呐,大约当时诸侯看我们,就是这样的想法——尤其是君上居然向宋国开口商借‘旌夏’上的羽毛——简直是……”

    伍举捂住嘴,从鼻腔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伯州犁望了他一眼,闷闷地说:“在路上我反复向君上解释了一切,弄的君上似乎厌恶与我交谈,到后来我都不敢说话了,而君上自知出丑太多,心理特别敏感。伍大夫,你千万别去招惹君上了……嗯,最好别再问路上的情形。”

    “我惹着谁了?”伍举特别郁闷:“我为先导,提前来到此地,正打算把这里的情况向君上说明一下……”

    “别,别跟我说,你自己跟君上交代。”

    “君上更衣,久久不出,我该跟谁说?”

    “跟谁说都别跟我说,君上似乎不愿跟我交谈,所以你让我转告的话,即便是好事,君上也会厌烦。”

    伍举想了想,很无奈:“你不敢跟君上说,我又怎敢……当年武子召请我去晋国,我是被蔡国的归生拦阻回来的,君上一直疑心我与武子的关系,我怎敢在这个敏感时刻,面对君上陈词。”

    伯州犁仰天长叹:“想当初……”

    伯州犁的话嘎然而止,但伍举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想当初……”

    这话说完,两人都觉得不谨慎,相互看了一眼,默默沉寂下来。

    不久,大会司仪鲁国人过来安排食宿,因为楚国是盟会主角之一,鲁国执政叔孙豹亲来致词。子荡从后面转出来,迎候叔孙豹,回答:“寡君路途劳顿,已经安歇下来的。感谢鲁国的款待,寡君曾承诺继续招待列国九日,现如今大夫伍举已带着充足的材料从国内赶到,剩下几天便由寡君兑现诺言吧。”

    叔孙豹鞠躬:“不敢有劳楚君亲自动手,晋国执政府从三年前就在筹划此事,为此特别成立了……‘项目小组’,对,就是这个词。如今联军的所有事宜已被项目小组接手,楚国有什么交代,只管吩咐。”

    子荡回礼:“那么,我回头就让伍举大夫把食材交给……‘项目小组’,我们听从‘项目小组’的安排。”

    叔孙豹目的达到,起身告辞。

    子荡送别完叔孙豹,回到大厅,见到伍举与伯州犁呆坐在那里,依旧不肯走,便问:“伍大夫还有什么事?”

    伍举喜出望外,可算找见倾诉的人了:“令尹,刚才说的‘项目小组’我已经接触过,这小组由晋鲁两国小吏负责,下面分为八个部门,分别管理饮食供应、营房、车马、以及祭祀礼仪等等。

    晋国人做是真是有条不紊,连厨房的盘子碗都有专人管理,真是细致到了极点。我携带君上要求的东西赶来,一直插不上手……”

    “说重点”,子荡不耐烦的说:“不要老拍晋人的马匹,君上不爱听。”

    “是是是……从五日前开始,四方商人开始络绎不绝的赶到此处,晋人安排了专门的商馆,让他们在这里摆摊售货,连我们楚国都有许多商人赶来此处交易,君上若是缺少什么,不用回国去取,直接到商馆购买就成。”

    子荡想了想:“可有什么稀奇的玩意?”

    “稀奇的玩意属晋国最多,集市上有卖龙rou的,有卖鲲rou的,还有鲲皮制作的皮衣,以及鲲蜡、鲲骨……”

    子荡不耐烦的打断伍举的话:“这些稀奇玩意,只能等会后去买,还要瞧瞧去——现在我想知道的是:咱楚国有什么胜过晋国的特产?”

    伍举想了想:“漆器,天下漆器以我们楚国最富盛名,集市上出售的楚国漆器绚丽多彩,令人叹为观止。”

    子荡眼睛一亮:“这东西,或许能够比拟瓷器吧。”

    “还有音乐……”伍举继续补充:“本地来了许多乐舞班子,准备向诸侯献艺,我们楚国来的乐舞班子,正好会演奏、,连都会。”

    当为楚人、巴人杂居地区所流行的通俗歌曲,人们演唱起来,简直是载歌载舞,场面十分热闹。

    子荡马上说:“武子这个活动好啊,诸国商人汇集,把我们啥问题都解决了——伍大夫,你去约请我们楚国的歌舞班子,让他们筹备在欢迎诸侯的宴席上演奏……嗯,再秘密约请那些出售稀奇玩意的晋国商人,也许君上想买点什么回国。”

    伍举受到鼓舞,继续补充:“说到丝织品,我们楚国的丝绸也很不错,另外还用青铜器物……”

    “这些不用说了,国内有什么动态?”

    伍举神情沮丧下来:“据说范鞅已攻破了昭关,目前正在返回此地……似乎距离此地约五天路程。那些晋人走过的地方,惯例寸草不留,我们的人事后都失踪了,城市彻底荒芜。”

    子荡铁青着脸,许久,又问:“还有什么?”

    伍举想了想,陡然神色振奋:“鲁国有难了,前不久郓国君臣赶到此地投诉,说鲁国第一执政季武子,居然在这个天下各国会盟、重申和平盟约的当口,出兵征伐邻居,攻取了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