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转折点
马蹄重重地践踏在长满青草的地面上，破碎的草屑在铁蹄的蹂躏下四散纷飞，溅出老远。 自北方通往大兴的官道上，三匹快马正如飞一般的疾驰着，一如胯下的马匹，驾驭着它们的骑士同样大口地喘着粗气。 上官震远死死地盯着前方，大兴，那颗庞大无匹的大隋之心已是遥遥在望，即使他心中清楚的知道，自己距离想要抵达的目的地仍然有着不短的路程，可它那高高屹立的城墙早已将自己标示得明明白白，在它面前，仿佛任何来自外部的攻击都是徒劳的——而事实也确实如此，自先皇杨坚建立大兴城以来，它便从没受到过侵袭，不管是外界的，还是内部的，这种情况，将一直持续到大唐中页，直到赛特的到来，用他的双眼，亲眼见证那一个永远的转折点。 在同袍杨硕与斛律安的倾力协助下，上官震远费尽全力终于完成了剩余两地的万灵血阵，灵武，以及雁门，再加上以前完成的东莱、会稽、长沙还有涪陵，至此，整个大地六芒星已然聚齐，通过某种他们所不知道的方式，越过成千上万里远的距离，宛如穿透了阻隔的空间，一一连接在一起，在辽阔无垠的神州大地上，绘制出了一幅华夏中土从未有过的诡异图形，两枚相互倒立的等边三角形，交错在一块，而它们的中心，正是位于洛阳附近的通天塔。 “巴别之路”的启动，只剩下了尚在对手手中的炼妖壶和盘古斧。 几天前，在宣告雁门万灵血阵完成后，他就派出快马先行赶回大兴给宇文拓报信，然后，不待多作休整便连夜启程，现在，大兴城内，从自己三人离开后，宇文拓身边就只剩老将韩腾以及新近加入的任博，对于这样的情势，上官震远着实不能放下心来，当然，并非说他对韩腾或者任博不信任，事实确也如他所想：韩腾年迈，外加伤势未愈，战力大减；而任博……尽管依照他的计谋，太师大人的行事出奇的顺利，可除了杨硕之外，连少言寡语的斛律安都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太软弱了。所谓“软弱”并不是刻意诋毁他的行事作风，在自己看来，至少，在太师府中，自己等人都很喜欢他的善良，但是，在面对来自西方的恶魔时，这种善良只会是多余的残渣，而任博的弱点，则在于他不能控制住心中的善意，由于过多的善意而习惯以善的目光来看待整个世界。 他微微一叹，转头看向正驰骋在他左后方的杨硕，几乎同样的年纪，从军多年的杨硕就绝对比任博做的要好得多，相比任博，数十次的战场经历，从杀戮中浴血而出的杨硕更加懂得隐藏自身不必要的情绪，特别是在面对敌人之时，彻底抛弃所谓的善意、善心，以浑身的冷厉来迎接被鲜血浸染的死亡。 注意到上官镇远正看着自己，杨硕也是对这位老资历的太师府部将咧嘴一笑，自从任博到来后，他在不知不觉中竟也受到了对方的影响，短短的两个月，细细数来，自己笑的次数一定比以前半年加起来还多一些，不仅如此，好像，自己连行为言谈方面似乎都被那家伙潜移默化了，脱口间总有一点调侃之意。 “上官将军——还记得你那天说的话不？”迎着如刀刮面的劲风，杨硕艰难的张开口，朝前边的上官震远喊道，因为灼热的疾风一阵阵地灌入他的嘴里，而导致最后说出口的东西显得嘈杂不清。 上官震远不由一愣神，回转过头，同样高声喊道：“什么？我说过什么吗？” 实力达到他们这个层次，听力又怎会受到风力的影响？明显听出上官震远是在装相的杨硕顿时哑然，霎时又回过神来，空出右手指着那个黑甲的背影，无可奈何的说道：“算了，我……我回去了自己找任博去。” “哈哈——就看任博愿不愿意与你同饮此杯了！”上官震远开怀大笑，双腿用力一夹马腹，胯下宝马吃痛，下蹄更是用力一分，速度飞快，眨眼间就将杨硕和斛律安抛下一大截。 杨硕咂吧下嘴，也只得加速跟上去，一直未发一言的斛律安目光冷冷的扫过这两位同袍，眼睛一闭一睁间，口中淡淡的发出一声低喝，座下快马似是理解了他的意思，四蹄加力，慢慢的追上了上官震远的步伐。 又奔驰了一段路途，眼见头顶的太阳愈发的向西偏斜，越过一个略有起伏的小丘后，大兴高达宏伟的轮廓已经近在眼前。 领头的上官震远却异常的放慢了脚步。紧随着的两人见到他的奇怪举动，也不由勒紧马缰，缓了下来。 “上官将军，怎么了？”杨硕策马踱到上官震远身旁，谨慎地左右扫视一眼，然后才低声问道。 “难道你一直没注意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上官震远冷冷一哼，视线仍是直指着前方，没有丝毫的移动。 “不对的地方？”杨硕没能立刻反应过来，而斛律安却先他一步理解到了，开口道：“路人？” “从刚才起我就觉得不对劲。”上官震远捋了捋那撇标志性的八字胡，“按时辰，现在快到闭门鼓响，应该会有很多人进出城门。可是，为何自我等进入大兴地界后，至今都仍未见到任一个路过之人呢？”言罢，他不自觉的握住了背在背后的长刀柄。 没给杨硕思考的时间，发觉到事情异常的上官震远往左一勒缰绳，喝道：“走，转道东南方向！” “不进城了吗？那大人那边……”杨硕问道。 “我们直接去通天塔！如果大人一切顺利，一定会来通天塔找我们！”上官震远一夹马腹便要出发，不料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微小的黑点直向自己扑来。 电光火石间，上官震远纵身一跃，离开马背，随后，马腹上血花飞溅，一支儿臂粗细的箭矢钉入了马身，在骏马凄厉的嘶鸣中，巨大的冲击力将其直接牢牢钉在地面上。 “床弩！”剩余两人的精神全然紧绷，一同跃下马背，拔出了随身兵刃，护在身前，时至如今，他们已然明白自己等人落入了一个精心策划布局的陷阱之中。 难怪一路上都看不到一个人！ “不知是何人敢于偷袭于我等三人，藏头露尾莫非是害怕了？”上官震远向正前方高声质问道，从被偷袭那一刻起，他心里的不安就越来越重，如若他人竟敢于在大兴城门公然袭击他们，那城内的宇文大人呢？他们又会遭遇到怎样的情况？ “哈哈——上官将军，没想到你我二人也会有这么一天！”响应上官震远的话语，远处的城门缓缓开启，然后一队兵马源源不绝的自昏暗的门中如潮水一般涌出，当先一人身披铁甲，头戴银冠，从年龄上看至多与杨硕相仿，却有一种杨硕所缺乏的成熟稳重。 “是你？”上官震远见是此人，双眼微微一眯，“不知宇文将军有何见教？”持着长刀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那位器宇轩昂的“宇文将军”策马缓步上前，遥遥对着三人一拱手，说道：“士及一直对太师麾下这位将军非常仰慕，生平最大的愿望亦是能够拜入太师帐下，四方征战，为国效力。可惜这个愿望至今都未能得成，士及心中也是懊恼万分。” “宇文将军不在父兄身边呆着，为何却要在这大兴城门埋伏我等？”上官震远挥手阻止了想要发火的杨硕，也不理对方的诸多说辞，冷淡的问道。 似乎是被他冷冷的目光刺了一下，宇文士及稍稍偏过了头，继续说道：“士及奉命，在此等候三位多时了。陛下有命，捉拿叛贼宇文拓及手下部将等人，不得放跑一个。” 叛贼？宇文拓？ 这五个字有如魔音灌耳，刺激得三人瞳孔猛然紧缩。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太师大人会变成了叛贼？ 也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宇文士及稍微退了几步，右手一挥：“立即捉拿上官震远、杨硕、斛律安三人！”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率先便是一阵密集的箭矢如雨水一般坠落而下。 捉拿什么的只是虚言，要他们的命才是真的。 “固若金汤！”捏动法诀，运起灵力，在体外勉强形成了一个防护屏障，杨硕躲在后边，一边挥舞双枪击落漏网的箭矢，一边高喊道：“宇文士及，你口口声声称太师为‘叛贼’，难道就一点不念同族之情？” 宇文士及犹豫了一下，举手阻止了兵士们继续放箭，低声说道：“非是我等不念旧情，乃是因陛下有旨，命末将等人务必拿下太师大人……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但身为臣下，陛下旨意又怎能不遵从？”叹了口气，又道：“如果三位肯随末将回去复命，末将必会拼死保得三位性命，尤其是杨硕将军，身为大隋皇室，相信陛下必定不会过多责难于你。” “不必多言了！”杨硕站直了身子，走出稀薄的灵力屏障，摇头道：“自我追随大人起，就已经等同于放弃了皇室身份，况且，数年来，我在太师大人身边，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不仅有这般多的友人与长辈关心，偶尔还能得到大人的指点，浴血搏杀的疆场，对我而言，远比安逸舒适的皇室生活更有吸引力。” “这样吗……”见自己的劝说无效，宇文士及长长的叹息一声，调转马头，往城门内走去，而就在他离开后，原本受到将令束缚的众多兵士又纷纷弯弓搭箭，黑压压的箭头，尽数瞄准了小丘上的三人，先前并不显高的小丘，此时反而把他们无限的凸显了出来。 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上官震远等人的意见瞬间达成了统一。 密集的箭雨再次落下，这一次，上官震远三人竟然放弃了使用灵力来进行防护，扔下马匹留在原地，自己三人反倒四散奔逃。 “他们要逃！” “将军有命——务要捉住他们，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快！分头追！” “反贼莫逃！”一个急于争功的副将纵马疾驰，率先跑到了正自奔逃的杨硕身后，据他所知，三人之中，实力最弱的就是此人，柿子自然要拣软的捏。 一追一逃的奔驰中，忽然，他看到自己追杀的人转回了脑袋，那张充满了朝气的年轻面孔对着自己翘起了嘴角。 然后，隐约间，他听到几个字眼从对方口中轻轻蹦了出来。 “痴木狂澜……” 猛然，一股凌厉的劲风从侧面快速袭来，还没回过神，他就被一道庞大的力量拍击得摔飞出去，跌落到了离坐骑数丈远的地方，浑身的骨头像要断了似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紧接着，骏马的嘶鸣声响起，又是一声刺耳的风响，未等他做出丝毫反应，一柄长枪径直穿过了他的胸腔，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长声一笑，杨硕顺手拔起那名副将的长枪，顺带躲过数支流矢，跃上马背，“驾！”用力夹紧马腹，战马吃痛之下，撒开蹄子飞奔起来。 骑在战马上，根本没人能够阻止得了他，一路上，但凡有兵士敢于拦阻于前，统统都被一枪了结，奇怪的是，布下埋伏的宇文士及却再没出现过。 踏踏……踏踏…… 马蹄落在地上的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也越来越密。 杨硕总算知晓他为何不在此地指挥作战了。 颤动的大地像是被敲击的战鼓，发出一声声、一阵阵密集的鼓点，正眼看去，前方，后方，左方，还有右方，都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 “不曾想我们也会被陛下如此看重，居然调来了守备大兴的骑兵。”杨硕轻声自嘲道，回头看去，上官震远和斛律安也分别抢到了马匹，和自己一样正准备伺机突围。 “哼哼！”直到现在不是多话的时候，杨硕狠狠一咬牙，左手紧拉住缰绳，右手长枪翻动，戳翻了几个拦路小兵。奔马疾驰的速度下，他与正前方的大队骑兵几乎没过多久便相遇了。 “轰隆！” 爆裂的雷鸣轰然炸响，在于他接触的瞬息之间，隋军骑兵立刻便被炸翻一大片，骑兵连带着胯下的战马被闪耀的轰雷一同炸得四散横飞，又撞倒了旁边的骑兵，一时间，死去的隋兵横尸就地，未死的则若有若无的呻吟着，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杨硕忍不住一笑，眼角往回瞟去，只见斛律安向自己挥了挥手，然后又继续一脸漠然的施放起了五行道术。 “哈哈——”杨硕横枪扫落了两名骑兵，俯身紧贴马背，闪过了两柄长枪的突刺，再加上斛律安的相助，眨眼功夫，已经突破了大队骑兵的包围，勒停胯下战马，再回首看时，仍然可以看到重重包围圈里闪烁出道术的光芒，不禁豪气的笑了起来，朝着里边长声喊道：“两位将军，我就先走一步了！” “我们通天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