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蒙尘
“无论如何，能和你相遇，我都觉得很幸运。”， 长发女子左手轻轻捧着头盔，右手掌心处不知何时却出现一株幼小的青莲。磅礴的雨珠坠落在幼小的青莲上，却没有压垮细小的株连。而这株含苞欲放的青莲受到雨珠浇灌后，那纯白的花瓣竟开始缓缓绽放。 长发女子右手轻轻一放，那株青莲便飞向了半空之中，纯白的花瓣向外绽放，一朵美丽的莲花无声地绽放在天地间，天地也随之冻结片刻。而此刻，磅礴的大雨也是逐渐小了起来，微冷的清风突然吹起，只见纯白的花瓣随风散落，一片又一片，飘零在天地间，好似一幅凄美的画。 “那年的我是衣衫褴褛的乞丐，你是身披战甲的大将军，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但是你没有嫌弃我，我很感动也很感激你。但却正如你所说，如今我是统领仙军的公主，而你却是夏王朝的君王。我们的身份依旧还是不同。” “我们注定只能走向敌对，兵戎相见。” 寒风飘起，语气也是莫名颤抖。长发女子脸颊好似有水珠，微微湿润，染湿了眼角。不知是这微冷的雨滴，还是泪滴。 夏离置若罔闻，目光轻轻地落在这漫天飘零的花瓣上。纯白的花儿散落在天地间，犹如轻飞的细雪那般。夏离轻轻伸出右手，冷风轻轻拂过，一片残缺的花瓣落在他掌心中。夏离轻轻低下头，眼神轻柔地望着落在掌心的花瓣，笑意温醇。许久之后，夏离轻轻将花瓣放入怀中，神色淡漠。 “各为其主，我不怪你，但不代表我不会怨你。”，夏离脸色平静地望着长发女子，右臂微微抬起，语气漠然。 雨势愈发大了起来，夏离束起的长发也是变得愈发湿漉。那龙袍身上沾满了湿气，便连呼吸带出的风也是微冷的。 司马统领神色微冷，这个自认仙道武道同修心高气傲之人更是难以忍受夏离如此漠然的神色。越是生死关头，人应该是越发畏惧，神色更应该惊慌。那看淡生死之后的平静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仅有十九岁出头的少年身上。他可以在大夏城门外赐死夏离，语气淡漠，理所当然。因为他是仙君统领，他的背后有世上最强大的背景，无人敢拂其虎须。 但夏离瘦削的背影后，只有那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破败王朝。 司马统领抬起手掌，身后十万黑骑队列整齐地往后退出数丈之远，那半空之中自然便腾出一个空间。司马统领居高临下，神色也是淡漠之极。云空中的他向夏离般微微抬起手，轻蔑道： “请。” 长发女子皱了皱眉，好似不喜身旁男子这般作态，又好似觉得这只是无谓之争。无论胜负，大夏必亡，这一场架打来又有什么意义？但她触碰到夏离那平静似水的目光，却莫名妥协了，沉默，身形也随之后退了数丈之外，将这片仅有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夏离点点头，轻蔑的神色没能扰乱他的心境。十岁那年他便明白，能够让人闭嘴的不是恶毒尖酸的挑衅，是实力，是藐视一切的实力。 夏离体内气机缓缓流转，那垂下的右臂稍稍抬起，双指并拢微微朝半空一挑。像是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招式——起手式。 顷刻间，城外仿佛有清风拂过，青葱绿草随风轻荡。 一切好似普通寻常那般，没有任何特别。 夏离这一招普通吗？ 不，这很不普通。 司马统领瞳孔猛然一缩，只见夏离起手瞬间，指间气机流出。城外那青葱绿草迅速凋零，枯萎老死。 皇城门外，枯草百里。 气机很轻，轻得只能带起微微冷风，轻的让人无法感知它的存在。 气机很普通，普通得即使带起冷风，也要冷风拂面才能感受得到。 气机也很怪异，怪异得本是遍地轻盈绿草，轻触后竟瞬间枯死百里。 司马统领突然觉得很迷惘，瞳孔中夹杂着很多种情绪，惘然中带点不解，不解中带点愤怒，而愤怒的深处竟然还潜藏着一丝恐惧。 是的，他此刻很迷惘也很愤怒，但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恐惧了。 他的一切情绪起因都是眼前这个少年，他的一切愤怒都是因为眼前的这道气机。他很不了解，为什么他看不上眼的天下江湖中的这个少年能够牵引体内气机？为什么他指尖的气机会让他的灵魂深处不可抑止地颤栗？ 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心境发生了一丝变化。本应是一潭平和汪洋，却被掷下一颗碎石，掀起了阵阵波澜。 而那颗碎石，便是夏离。 跟随先生在天上修道许久，他的心也磨砺了许久。先生常在他耳边教诲，修仙成道，讲究一个静字。宁静才能致远，而静又是境，境又在于心，心静，万事皆静。 但他的心，不静，很不平静。 这道气机悄无声息地朝着面门袭来，司马统领身形竟然向后暴退，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硬抗，而是选择退而避让。 无论是何人，在面对未知的事物，第一反应总是恐惧，随后逃避。因为未知，总是能勾起人心深处隐藏的不安，总会让人觉得莫名的恐惧。 如今这道气机让他莫名恐惧，因为未知，因为难以置信，因为不愿相信。 他的心境被夏离这一指，彻底拨乱了。他的心境，看到那青葱绿草瞬间枯死，彻底畏惧了。 两指牵引的气机如今还未停歇，依旧朝着司马统领疾射而去。夏离望着身形暴退的司马统领，神色平淡，那赤黑龙袍下的修长手指朝着虚空一按。 司马统领爆退的身影刹那间怔住，突兀间，他感到一丝危机，那颤栗的灵魂深处瞬间被死亡的危机笼罩包围，那种颤栗的感觉让他毛孔炸开，浑身颤抖。 此刻他就好似一叶孤舟，战战兢兢地在那波涛怒号的大海上摇晃前行。稍有不慎，便会被风浪卷了孤舟，没了身形，形神俱灭。 脸色不再平静，司马统领迅速从后背拔出那把钢刀，双手颤抖地朝着面前劈去。他的身前一片虚无，没有杀意，没有杀气，只有那无形笼罩在他心头中的恐惧。 “夏离！” “你知不知道谋杀仙军统领是滔天大罪！株连九族！永世不能翻生！” 现在的司马统领哪有先前那般漠然平静的神色，那厚重盔甲下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捂湿，寒风冷雨也不能浇熄那颗被恐惧燃亮的内心。身形远掠的他持刀不停地在虚空一刀一刀凌乱斩去。那暴烈的刀气凌乱地在虚空切割着，一刀又是一刀，四面八方都是充斥着肆虐的刀气。那不停坠落的雨滴也被疯狂凌乱的刀气斩成一截又一截。 手中紧握的锋利刀尖泄出凶悍的气息，霸道而又狂暴。一刀起，一刀落，掀起一阵又一阵狂暴的热浪。微冷的天气也好似被炽热的刀气点燃，一时变得灼热起来。 感受到虚空切割而来的凌厉刀气夏离微微眯起了双眼，狭长的双目一时间变得阴暗起来。扑面的热浪好似要焚烧了这片狭窄的空间，便连眼前的司马统领身影也是变得扭曲起来。 长发女子心中一惊，秀眉微微蹙起，那倾城的美貌下隐约有担忧之色。身后的十万大军蠢蠢欲动，窸窸窣窣传出小声的声响。她微微举起右手，那小声的议论便戛然而止。而仙军公主眉宇间那一抹担忧愈发浓郁。她并不是担忧这个司马统领会被夏离击败，对她而言，这个司马统领死了便是死了，毫无影响。狂妄自负，恃才傲物，随先生修道如此之久，心境还做不到波澜不惊，这样的统领于仙军来说毫无益处。 她担忧的是夏离，在大夏和夏离相处的那段时光，她实在是太了解夏离。当夏离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折射出阴暗微冷的目光时，那便是夏离真正生气的时候。 长发女子双眼投向半空之中，目光中带有怜悯，带有不屑。一个男人如此脸皮，如此作为，也真的是一种耻辱。先前领军而来的那种淡然，到后面的意气之争，再后来的出言威胁。她眼光中那丝厌恶毫不隐藏地表露了出来。 夏离突然笑了，笑容很干净，狭长的丹凤眼甚是好看，只是那眯起的目光中却甚是阴冷，黑暗，残忍。 “统领大人，你知道吗？” “你在我这里看来真的像是个笑话，一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夏离缓缓抬头，好看的丹凤眼此刻还是微微眯着，幽深的目光跳动着阴冷的火焰。司马统领神色疯狂，先前握刀斩出的无数道刀气勉强将夏离那道诡异的气机卸了下来，加上他身上特制的盔甲也是抵挡了剩余的冲击。 只是此刻，他却抵挡不住夏离阴冷的目光，那道森然的目光就好似蛰伏的毒蛇在他脸上来回游走，吐露着沾满毒液的蛇信，没有丝毫动作，却是一直蛰伏，随时给他致命一击。让他头皮发麻。 隐而不发，才是最致命的。 “这仙人可是越来越不堪了。” 夏离冷笑，言语间龙袍飞舞，五指朝着虚空一抓，指间气机砰然炸出。 袖袍拢起，夏离一步一步地朝着虚空走去。司马统领身后的十万大军严阵以待，肃杀之气从十万大军身上澎湃涌出。那沙场上的凶猛杀气充斥在天地间，随着司马统领刀上掀起的热浪，朝着夏离笼盖而去。 无形的气势从夏离和仙军身上弥漫开来，疯狂地碰撞冲击。 夏离的气势远不如十万大军那般磅礴，浓郁而又霸道。但夏离眼中没有惧意，于千万人中，于风雨中，岿然不动。 夏离还是一步一步，步伐平稳地朝着虚空踩踏而去。那十万大军的磅礴杀气犹如视而不见，锋利刀尖掀起的炽热刀气也无法阻挡丝毫。视虚空十万大军如无人之境，一步一步，朝着司马统领走去。 “自仙人成道以来，谪仙便在天上称王，居高临下，统领天下许久。三千大道，修道登峰，莫不是天下江湖凡人渴求的。九州之大，疆土辽阔，绵延百万里。王朝许多。江湖能人辈出。本是天下百花争鸣，花开烂漫的大好世界，却被天上仙人搞了个乌烟瘴气。” “修道，修道，何谓道？三千大道，情道为道，剑道为道，武道为道。你们主人非得认为仙道才为正统，三千大道仙道应为首。也就你们这些甘为走狗的俗人才会将天上仙人奉若神明，跟随仙人修习仙道，却抛弃自己原本要悟，要走的道。” “舍本逐末，还引以为傲。你这条走狗还当的像模像样啊？” 夏离嗤笑一声，五指朝后一抓，一根赤黑的长枪从背后破空而出。 这杆长枪古朴而又平凡，没有任何特点，赤黑的枪身没有丝毫杀气溢出。只是，越是平凡无奇，却越能引起他们心中的不安。因为未知，才更会让人恐惧。 那杆平凡的长枪被夏离右手紧握，看着司马统领铁青的脸色，夏离摇了摇头，冷漠道： “仙人老了，腐朽了。无论是身躯还是思想，都是那么地腐朽破败。三千大道，万里山河，又怎么仅仅只有一条大道，只有一条明路？” “他们的身躯，他们的思想随着时代而老去，随着年华而腐朽。他们的眼中只能容得下自己，他们不愿意承认这个世界已经不再属于他们。他们已经无法掌控这个能人辈出的世界了。” “夏离，你太放肆了！大放厥词，你在玩火自焚！” 司马统领脸色铁青，怒喝连连。只是他紧握大刀的双手微微颤抖，愤怒的目光深处有一丝惘然。 难道真的是这样的吗？仙人真的腐朽了吗？夏离的话语字字诛心，跟随先生修道许多年，对于仙道，对于仙人，对于先生，他从来不曾质疑。别说质疑，在他心中，先生的教诲，仙人的指令，所以的一切都是对的。只要是仙人的，他都会无条件听从。 夏离说的对，他就是仙人养的一条忠犬，愚忠，永不背叛。但是此刻他这条忠犬破天荒地觉得夏离说的有那么一丝道理。 天下江湖，天上谪仙，无不修道。三千大道，百花争鸣，百花齐放，那又有什么不对？盛世之下的江湖，不是更让人欢喜，更让人向往？ 他不懂，他不明白，为什么天上的那些让他敬畏向往的神明，要限制天下的江湖。他不懂，他不明白，盛世之下的江湖究竟是一副如何的光景。 他的心境，就好像飘零在天地间的那片青叶，突然蒙了尘，一片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