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章:峰尖一杆银尖枪(上)
等到侯霖爬到险关峰峰顶时,只剩一口气了。他累倒在地上,连眼睛都没力气睁开,旁边的赵俨山两腿打颤,早就顾不得名士做派,一身足足要三十多两的纹绣缎袍多处磨破,为了不让摆胯的坠沉绊倒自己,对这件衣服爱惜到了极致的赵俨山硬是狠下心撕扯掉摆胯,让这件衬人飘逸出尘的士子长袍成了市井常服。 秦舞阳站在毒辣日光下眯着眼睛望着山顶口用砖瓦简单铺盖的山寨大门,休说能遭受官军霹雳车的轰击,就连强劲些的床弩都能轻易穿透,秦舞阳先是一锁眉,随后舒展,有着如此险峻的地势之优,确实不用在去画蛇添足。 不知是酷暑难熬的缘由还是为何,险关峰寨门紧闭,两旁耸立的岗哨上却无半个人影。 老黄看到刘疤子的脑袋悬在挑竿后喜笑颜开,此时也没了那几日都散不去的郁气,骂骂咧咧的倚在不负险关之名的崖角木栏道:“都爬到这才看到一截木栏,怎滴上山这么长一截路都不去修?娘嘞!现在腿还是软的。” 侯霖将手中可有可无的竹矛丢弃,擦拭一把倾盆而下的汗水,上前轻轻扣门。 不过才轻叩三下,寨中就传出声音:“来了来了!别他娘的跟阎王索命一样,妈的老子正放茅呢!” 寨门打开,一个嘴里吊着沙芦的贼眼蟊贼一愣,一只手还提着脏兮兮的蓝色破裤子往腰上提。这蟊贼倒是几分机灵,眼珠子一转,狡黠一笑,看到侯霖身后躺倒或坐倒一片的人,挥手不耐烦道:“走走走!我们险关峰现在是人多碗少,不要人了,这群虎山有的是土匪窝子,你们倒也是好兴致,老子半个月都不下山一趟就是嫌这山路难走,还真有人跑上来。” 说着就推搡了侯霖一把,贼眉鼠目配上那狡黠笑容怎么看都让人想退避三舍。现在的峰头都不嫌人多,恨不得今天立起替天行道的气派幡旗,明天就能拉起几万人的队伍,有人有刀还怕抢不来粮食么?哪有山头会往外推人的,距离寨门有三丈远的秦舞阳众人都懵着脸觉得奇怪,只有站在这这贼眼蟊贼面前的侯霖心知肚明,这蟊贼说是赶人,可没半点要关寨门的意思,在伸手推出侯霖时将手攥成一个银两形状,还挑了挑两行稀疏根浅的眉毛,獐头鼠目的模样配上这副贪财面孔,更是惹人憎恶。 侯霖哭笑不得,原本还想故作高深效仿前辈说客来一句让人琢磨不透的话语,结果见这小厮的市侩行径后全无兴致。 贼眼蟊贼见侯霖脸绷起,憋着笑意,没有半点懂人情世故的样子。心想得了!又他娘的是一伙穷光蛋,他收回手道:“滚蛋吧!下去的时候招子放亮点,滚下去没命也就算了,连收尸的都没有啊。” 侯霖见这贼眉鼠眼的家伙没了耐心,一只手抵在寨门上,正色道:“你们险关峰的大当家应该没回来吧。” 贼眼蟊贼警惕的瞟了一眼侯霖,叫嚣道:“他妈的回没回来管你卵事,你是谁啊!” 侯霖不理会他的污言秽语,抹了一把顺着鬓角流淌的汗珠道:“他回不来了,你们这现在管事的是哪位?带我们去见他,我可没赏钱给你,不过要是运气不错或许能保住你命。” 贼眼蟊贼瞧向侯霖的眼神变得古怪,一时竟不动弹,两只手压在门上,辨别侯霖所说真假。 “现在先给我和我后面这帮弟兄口水喝,一口水救你一寨子的人,这买卖很划算吧。” …… 凉州武威郡。 凉州是大汉九块州郡版图里最为贫瘠的一块,而武威郡在凉州六郡里又是出了名的寸草不生。 黄土丘山,连绵不绝。一口井水在这里能值半座金山,由于地势问题,武威郡能有城墙环绕的城池屈指可数,大多都是散落在山陵之间的村落,常有两个村子因为一口井而大打出手的耸人听闻传出,而朝廷对此也是不管不问,仍由其私斗、械斗,反正你狠下心来杀了人就会被抓走。 武威郡虽然少有庄稼,连天南地北的商队都嫌弃武威郡境内蜿蜒不断的山脉难走,纷纷绕道而驰,可武威郡仍是凉州几十年不变的金库。 原因就在那看似是无数顽石累积起来的深山里隐藏着无数宝藏。 西凉二绝。一是凉马膘肥,耐力极佳。二则是矿山无数,大汉铸甲造兵三成尽出自凉州,连长安御林军的明光铠都是出自凉州矿山,更是锻造无数利刃神兵。 矿山开掘皆是九州囚犯劳役,几十年间大汉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少有犯事者,所以对武威郡内的民众斗殴坐视不管,只待事后抓人,发配深山掘矿,以补其用。 武威郡府寒胆城。 以往是武威郡最为热闹繁华的寒胆城皆是黄底赤字的汉字大旗,被叛军攻陷后全都换成了白底黑字的无字旗幡,也不见当初街巷人满为患的热闹景象,更没有喧嚣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了。 叛军攻陷寒胆城后,烧杀抢掠了整整三天三夜,原本就惶恐奔离出逃的寒胆城百姓更是没有多少愿意留在这里的。 寒胆城,人俱胆寒。 位于城西雪雁巷的郡守府只剩下断壁残垣,那块价值百金的十尺的红桃木牌匾也被当作废柴添做取暖用的篝火。遥遥望去,整座寒胆城像是一座死城,分明是艳阳高照凉风习习的好天气,大街小巷却少有人踪影,唯一几个在街巷中的百姓都低着头快步行走,不敢逗留停歇半步。宛如一座死城。
与郡守府遥相对应的城东金家府邸却留存下来,连半块砖瓦都不曾毁坏。此时成了在寻常普通百姓嘴里面每日都要食人心,饮人血的霸王行宫。 掘了金家风水极好的祖坟不说,刨了金家先辈的棺木不谈,连成了一堆散落白骨的尸体都要拉出来放在城门外暴晒,还占据了绵延金家福泽的宅落,无人知晓这个不知其名,只知其称的霸王和金家有怎样的血海深仇,连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如今的霸王行宫外两排虎背熊腰的甲士执着纹刻凤鸟祥云的仪仗戟值守在外,身上的盔甲与官兵无异,只是应当应崇大汉火德的赤色盔甲成了黑色。 霸王携军进入寒胆城后,发现郡库里还有数千套来不及带走的盔甲,全部笑纳,只是为了与官兵区分,将盔甲上的红漆剥落,并上成了黑色。 一成不变的金家旧宅里数道身影在廊间庭院穿梭,说笑不断,都是些砍了多少官兵脑袋,又骑了几个章台杨柳的粗俗荤话。 金家府邸后园有一兰若亭,八檐六柱上都是历代诗仙文豪提的歌词诗赋,用瘦隶书写的兰若亭牌上还有三十年前为誉为七斗散仙魏圭的一首绝句诗: 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 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 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这是凉州境内寥寥几处雅意韵足的清高地方。据说金家家主在逃难时在这兰若亭外徘徊一炷香,想要将这亭牌带走,后又恐毁了前人佳作,只能咬牙踱步离去。 兰若亭内坐着一个高大身影,听到脚步声后转过头道:“俱全?” …… 陇西郡群虎山险关峰。 贼眉鼠眼的险关峰蟊贼将信将疑的将侯霖一行人放进了寨门,在诸多狐疑不善的目光中带着他们走到了险关峰的聚义厅前。 一个灰色布衣的年轻男子正打着瞌睡,盘腿而坐,怀里抱着足有两个他高的银尖枪,身后和怯高峰如出一辙的彩幡大旗随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