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望其项背
叶忠君出了小院,刚又跨过一个拱门,便停住了身形。 “忻儿?”他微微一怔,看向身前不远处的叶忻。 “爹。”叶忻向前走了几步,应声道,“我来看看顾公子。” 叶忠君微微点头,而后似是欲言又止一般,沉吟了好一会才说道:“忻儿,你觉得顾贤侄如何?” 叶忻闻言一愣,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有些羞赧,低着头说道:“爹,你怎地突然问起这个了……顾公子的人自然是很好的。” 顾池渊风度翩翩,儒雅谦逊,又是才高八斗,叶忻一介女子,且与其正有姻缘之约,想到此处,也难免如此作态。 只是叶忠君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往日里,他这个女儿何曾有过这般娇羞之态。以他的眼光,如何看不出叶忻心中所想。 只是叶忠君同样清楚,顾池渊于儿女情长并无任何想法,对叶忻的情谊也不多深。且顾池渊志在报效国家,方才还说出“何以为家”这样的言语,即便与叶忻有婚姻之约,只怕也是好事难成,倒苦了叶忻的一片情义。 “忻儿。”叶忠君说道,“方才我与顾公子谈了几句,他已经决心侍奉天子,报效国家。我也已经答应他,要为他信一封,请霍光将军为他安排个职位。” 叶忻听了,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她低着头,轻声道:“爹,那顾公子他……” 叶忠君看着女儿,目光复杂,心中不由有些不忍,沉默了许久。 “这几日,他便要动身赶去长安了。”他微微一叹,说道,“婚约之事……恐怕要晚些再说了。” 叶忻的头更低了些,看不清脸色。 “顾、叶两家俱是忠于汉室,一心报国。”她轻声说着,“儿女私事,又算得了什么。” 叶忠君闻言,不由上前几步,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头发。 半晌,他说道:“你去看看顾贤侄吧,我先回去了。” 说罢,他便抬步走了过去。 方走出几步,叶忠君身形一顿,复又转头看去。 只见叶忻犹自立在原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叶忠君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随即默默离开。 待他走远了些,叶忻突然捂住了嘴。 抬起头,却是两行清泪流下,漫过了手背。 小院中,琴音已歇。 顾池渊站在树下,负手而立,看着身前的水塘,目中微闪。 爷爷。 他心中默默念着。 孙儿就要去长安侍奉天子了,若是您能知晓,想必也是欣慰的吧。 西门无情害了您,孙儿一定找到他,让他偿命! 想到此处,顾池渊不禁握了握拳,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只是随后他脸上却涌上一抹许失落。 就在不久之前,那个神秘的蒙面人,只是些许剑气的余威,便将他击伤。而他巧破琴音,竟也难以承受反噬,再度受创。 何其羸弱! 与懦弱,又有什么区别。 何谈报仇? 顾池渊心中清楚,以他的武艺,想要为祖父报仇,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他不相信自己能够得到上天的垂怜,在武道上胜过精研多年的西门无情。即便他现在开始苦练武艺,西门无情就会不练了吗? 如果凭借武艺,恐怕他这一世,都不能为祖父报仇。 但是,复仇从来不是只有一条路。 顾池渊神色复又坚定了起来。 微风拂过,吹起几缕发丝。 习习风中,似有飞叶在低低地哭泣着,打着旋儿,不知被卷到了何处,隐匿不见。 他神色一动,若有所觉,转过身,看向小院门口,脸上有些疑惑。 …… 一个少女正孤独地立着,两肩微颤。 叶忻拭去泪水,眨了几下眼。 “我没事。”她说道,“您先回去吧,我这就去看看顾公子。” “叶……叶姑娘。” 叶忻闻言,身子一颤,随即转身看去。 只见顾池渊正站在离她不远处,神色有些犹豫。 “顾公子。”叶忻一惊,旋即似是意识到什么,连忙又转过了身。 只是方才她转过头时,顾池渊却看得清楚,她的双目分明已是微微发红。 顾池渊心智过人,此中缘由顷刻间便猜了个七七八八。 当下他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即几步走上前去,说道:“叶姑娘,在下对不住了。” “只是家祖大仇未报,心中壮志难酬,实在无心成家。”顾池渊说道,“与叶姑娘的婚约……只好暂且如此了。” “顾公子不必多说,叶忻心中明白。”叶忻犹背对着顾池渊,低声说道。 “多谢叶姑娘体谅。”顾池渊闻言,犹豫片刻,又说道,“若是将来叶姑娘心有所属,便可自行废去婚约。在下惭愧,不敢让姑娘虚耗年华。” 叶忻闻言,身子一颤,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她缓缓转过身,看向顾池渊。此时她脸上已经不见了泪水,只是眼眶尚有些微红。
顾池渊看着,心中愈发有些愧疚。 只是他终究志不在此,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 “顾公子志存高远,叶忻十分佩服。”叶忻说道,“祖父在时,亦时常教我忠于国家,是以不敢误了公子之志。”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只是婚约毕竟是父母之命,我等亦不该擅自做主。” 说到此处,叶忻面上突然有些泛红,像是她眼眶此时的颜色一般,娇美又有些凄然。 “是以……叶忻愿意久候公子。”叶忻的声音如同蚊子一般,几不可闻。 “叶姑娘。”顾池渊闻言一愣。 “顾公子……”叶忻复又低下了头。 “嗯……姑娘刚才说的是什么,在下耳拙,听得不清楚。”顾池渊有些尴尬地说道。 这话说的倒是真的,毕竟方才叶忻的声音委实太低,顾池渊又不是内力深厚之人,听不清楚却是在所难免。 只是这话到了叶忻耳中,却不是那么简单。 她一个姑娘家说出方才那样的话,已不知下了多大的勇气和决心,而顾池渊这般表现,在她看来,自是婉拒之意。 叶忻脸色煞白,不知想到了什么事,痛苦地低下了头。 “打搅顾公子了……”她颤着说道,“叶忻这就告辞。” 说罢,不待顾池渊有什么反应,便匆匆离开。 “叶姑娘……”顾池渊一愣,呆立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 半晌,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去。 …… 是夜,万籁俱寂,家家户户都收去了一日的忙碌,准备休息,或者说是准备着第二天的 忙碌。 叶府同样归于宁静。 只是夜风吹拂之下,隐隐带来一丝微寒,莫名地为夜幕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一团微弱的烛光照在窗前,似比黑夜还要孤独许多。 烛光下,一个少女伏在桌上,手中持笔,正在书写着什么。 “父亲大人泰安,女儿叶忻不孝。顾前辈之死,系西门无情之罪……”娟秀的字体落在纸上,隐约又透出几分刚强。 叶忻写到“西门无情”之时,不禁咬住了嘴唇。 西门无情…… 是他杀害了顾公子的祖父,是他在那个夜晚闯进了自己的闺房…… 如果不是西门无情…… “姑娘刚才说的是什么,在下耳拙,听得不清楚。”顾池渊的话再次响在耳边。 几滴清泪落在纸上,晕染了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