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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出兵

    这一年三月中旬到六月初,云国一直陷于水深火热中,宋汝鹏沿着当年平康王造反攻打京城的路线如法炮制,和朝廷大军对峙在白江边。

    纷扰的内战并没有影响到边境士兵的生活,至少在北粤关,并没有因为多灾多难的西北军情而产生不安定因素,甚至还弥漫着几分喜气。

    女帅平安生下一子,母子平安,全城百姓沾染喜气,也都像过年一样欢喜。

    司徒画衣治军有方,深受士兵和百姓爱戴,即使如今内战进行得如火如荼,她治理下的北粤关依然有条不紊地维持秩序按部就班,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似乎那些烽火硝烟不存在一般。

    只是士兵们总在值守的深夜,巡逻的间歇里,或者休息时各种空闲时间里,和同袍们讨论着云国自平康之乱后一日不如一日的状况,并将复杂的目光投向大陆之西,讨论着那块国土的主人可能会有的举动。

    这样的讨论不仅充斥在北粤关,整个云国,甚至整个天下,都充斥着这样的讨论。

    而城中心的司徒府,也不例外。

    “宋汝鹏果然还是按捺不住,野心膨胀后就很难停止,何况他还被闻人岚峥盯上,这下恐怕要被利用到连渣渣都不剩。”司徒画衣随手扔开手中书信,声音压得很低,挥手示意奶娘抱走刚吃饱睡着的小孩子,眉宇间的轻松已褪去,换成微微嘲讽。“可笑他还真以为可以圆皇帝梦?也不想想闻人岚峥会不会答应。就算不提利益冲突,就凭他曾经打过小妖的主意,闻人岚峥估计也不会放过他。”

    慕忘笑而不语。

    “陆航现在应该急了吧!”司徒画衣人虽远离燕都,对燕都的局势却了如指掌,当然这也有赖于身边人的帮助。

    “历史似乎又重演,当年的平康王换成如今的宋汝鹏,可惜啊,他这回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有个实力强绝的赫连若水帮他稳定皇位了。”她笑意讥诮,眼底嘲弄深深,“他以为他谁?他找我我就要去?凭什么?去了又干什么?让他卸磨杀驴弄死我吗?这样的傻事我就算疯了也不会干!”

    她连月子都还没出,陆航也真好意思。

    “可你总要做个姿态,不然传出去理亏对你的名声不好,也陆航提供光明正大的借口治你的罪。”慕忘对目前这种死拖着的局势也挺无奈的,还不如闻人岚峥赶紧打进来快刀斩乱麻。

    司徒画衣沉默。

    陆航三番五次催促她回京勤王,她自己肯定不能动,但也必须有所表示,回去的将领身份还不能低。

    她的目光落在墙上的舆图上,思索片刻,淡淡道:“问问哥哥愿不愿意回去,让他寻个好地方,咱们半途停步不走就行。”

    她不抗命,她只出老千。反正她的确有派兵回去,但地理环境限制不能走可怪不到她。好名声她是赚到了,其他的就不在她的关心范围里了。

    慕忘心里松口气,知道这件事算是决定了。

    不用问,司徒凌源肯定会答应的,又不是真要回燕都,做做样子而已,最多跑点路,为什么不去?

    五月,陆航连发十二道金牌调清羽军回燕都支援朝廷大军平叛,奈何北粤关本身的战事吃紧,卫国铁骑蠢蠢欲动,就等着司徒画衣离开好趁机入侵,加上司徒画衣本人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委派其兄长司徒凌源带领部分军队抄近路从茶木大峡谷渡飞庐桥赶回燕都。

    不料夏季气候湿热,一连数日天降暴雨难以前行,更加导致山体倾塌阻断去路,连飞庐桥都被冲毁,军队被困在峡谷间再难前进一步,不得已之下只好绕远路而行,抵达燕都的时间将不得不向后延迟。

    燕都厉兵秣马,朝廷也在加重赋税徭役不断征兵纳粮拉壮丁,民间怨气日重,朝野不宁。

    因今年春夏季节多雨,接连数日的暴雨冲毁庄稼,今年粮食收成不如往年,但朝廷为供应战争需要,不断地征兵纳粮,连素来富饶的湖州都怨声载道。而如谭郡这等贫瘠地区的百姓更是叫苦连天。

    历来越是自然环境恶劣的地方,民风越发剽悍桀骜,靠近唐古拉山脉的谭郡也是如此。

    六月中旬,官府不断催逼征粮,态度恶劣,衙役兵丁冲入百姓家中,将仅余的种子粮抢走。其中一名士兵在和一户老夫妻的拉扯中失手杀死老夫妻及其独子,打落油灯导致走水烧毁附近屋舍。

    因茅草屋易燃,火烧得很猛烈,远处也清晰可见,但附近人家不多,伤亡人数也不算多,然而官府和百姓的冲突却一发不可收拾。

    大批被激怒的百姓拿着各种简单甚至粗陋的武器杀人。那些用来锄地的钉耙锄头,这次砸在血rou之躯上,愤怒的百姓夺走士兵的武器,杀死意图阻拦的士兵,将这支征粮军队全部杀光。

    暴乱一旦发生就很难平复,情绪激动的人是没什么理智可言的,压抑的愤怒爆发,造成的破坏和打击足以让人震惊。

    大批百姓扛着还沾有征粮兵鲜血的各种武器冲击官府,闯进府衙大门,冲翻警戒队伍,打死阻拦他们的兵丁,踩死结成人墙的衙役们,占据整个官衙。

    谭郡的官员们一次次试图收束队伍进行弹压,然而几千人的队伍,又被分散,完全没办法抵抗数万百姓,何况也有不少兵丁受到震撼不愿意动手悄悄躲开,而整个谭郡的百姓,正在源源不断地举着各种武器从四面八方赶来。

    暴乱的百姓冲上城楼,撞开城门,搬起石头砸死城头的士兵,将他们的血rou踩在脚底。

    高挂城头的王旗被百姓们纷乱的脚步踩成碎布,沾满泥泞鲜血**内脏碎片,变成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垃圾。

    压迫已久,终有反抗一日。

    这场暴动起于谭郡,却并没有终于谭郡。

    短短的一个月内,在有心人的暗中cao作煽动安排下,百姓的怒火被轻易点燃,起义从谭郡向四面八方蔓延,如毒浪注入云国大地的骨骼经脉,从边境一路向内陆推进,民怨沸腾,卷过辽阔疆域。

    狼烟、血火、战马、长刀……血与火燃烧在大地上,沧海翻涌,血染荒原。

    云国,大乱。

    消息传开,嗅觉灵敏的政治家们都从中嗅出不同寻常的意味——看来云国要变天了,各国的局势说不准又要重新洗牌。

    密报落在各国掌权者的桌头,五国高层集体惊动,在各种浮动的人心中沉默,观望着云国的结局,考虑该如何想办法去趁火打劫分杯羹,又该如何从中为自己谋夺福利,更在观望着黎国的动静。

    而闻人岚峥,也的确没有让那些忌惮他揣测他动作的人失望。

    等待至今,总算等到这成熟的时机,他自然不会犹豫。

    六月下旬,闻人岚峥以长宁皇后遇袭时求援嘉水关,守军袖手旁观为由,向陆氏皇族兴问罪之师,以为皇后报仇为名,引兵四十万,携太子御驾亲征。以护国大将军连珏为主将先锋,忠武将军郑行天及其四子跟随左右,再加上一个堪称足智多谋、诡变莫测的沈瑜,提马云国嘉水关下,誓师北伐。

    人人震惊回首,看向陆地之西的这片土地,目光里各种不安。

    当日,晴空万里,原野苍翠,猎猎塞上风中,四十万男儿静默无声,四十万双眼睛亲眼见到帝国的主人,于夏日清风中,黑袍金甲,单骑绝尘,城池巍然,阳光灿烂如碎金。他纵马缓步而来,乌亮的眼眸缓缓掠过满地大军,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像被巨大的冰球碾压而过。天边太阳灼亮,在他身后扬起如披风,镶嵌四射的金光。

    年轻帝王神色淡漠而睥睨,如沉在水里的无影剑般波澜不惊,他策马而来,像在雪地埋藏千年的古剑横在军队中央,雪亮而杀气逼人的剑锋刮痛观者的眼睛。

    众人屏住呼吸,看他直驰两国分界线,驻马,昂首,缠金丝黑色长鞭迎风晃开亮丽的弧影,毫不犹豫地落下,清脆的一声,硬生生甩裂了伫立多年,分隔两国的坚硬的岩石界碑。

    内心情绪激烈如火焰燃烧的黎国帝王朗然长笑,声线清冷,风雷涌动。

    笑声中,锋锐兵戈,激荡杀气,拔地而起。

    风雷挟裹着他淡漠冷傲的宣言,穿越广袤大地,响遍五国天空。

    “儿郎们,踏平这个国家,让这疆域万里从此任我们放歌纵马。”

    清淡语气,却透出nongnong的铁血硝烟气息,沉沉风云自苍穹压下,诸国凛然回首,油然生畏。

    长刀向天,兵甲映日,巍巍大军以山岳压顶沉雄如虹的气势,剖开云国沉静已久如今却风起云涌的土地,刀下血色弥漫狼烟四起,争霸的烈焰燃烧在九州大地,踏血的步伐不断向前。

    晏倾九年,夏,血火淬炼,王座焚烟。高岗上男子驻马远望河山,目光深深,思绪悠悠,看这天下在指间翻覆如流沙,看这万里疆域纳入治下,看这玉阙金宫变成水月镜花。

    无人听见,他心里一声淡淡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