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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制灯人

    元宵夜的经历在脑海中流过,瞬间让司徒画衣觉得自己在做梦,如果那真是一场幻梦,的确能让人沉溺其中长眠不醒,原來诗文上说,鬼魅妖物最擅长蛊惑人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就像那双清澈温柔的眼睛,好像能够抚平心上的躁动不安,觉得此刻就是最美好的时光。

    司徒画衣把玩着手里的花灯,手指细细抚过做灯面的澄心堂纸,眼中闪耀着欣喜的光芒,似千万枝烛火在黑暗深渊里熠熠生辉,亮得惊人。她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倒是把推门进來伺候的婢女唬了一跳。

    乖乖,小姐这几天是怎么了?常常一个人拿着盏花灯呆在房间里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这神神鬼鬼的样子让人想不往歪处想都难。若非服侍小姐多年,对她的一举一动都极为熟悉,她几乎要以为面前的小姐是别人假扮的了!

    “小姐,该用午膳了。”她甩开满脑子疑惑,轻声提醒。

    墨竹手里的食盒精致小巧。这食盒是桃木所制,桃叶尖尖宛如笑靥,似乎还能闻着一丝幽幽的香甜,三层的食盒倒是盛着几道小菜,莲子羹白盈碧珠,百合蛤rou汁浓鲜美,椿木炒蛋金黄灿灿,还有一叠南瓜饼小甜点,只需一眼,就让人味蕾大振食欲大动。司徒画衣不为食物所动,却被桃木食盒吸引了眼球,看了几眼不由赞叹手艺精巧。

    “墨竹,家里的厨子什么时候手艺如此好了?这食盒都做得别出心裁。”

    “小姐,这可不是家里的。”墨竹唇边含笑,把吃食碗筷摆好,眼见司徒画衣神色欢喜,不由得有些自得,缓缓将食盒來历一一道來。

    “小姐可还记得,前几日我回家看望父母双亲?”

    司徒画衣自然是记得的,墨竹的长兄三年前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家中双亲又年事已高,听说前阵子其母病重,墨竹便回去了一趟。

    “说出來小姐可能不信,我孤身一人,为了早日回府,竟夜里走了小路,结果遇到两个贼人打劫,抢了我的包裹。还好这贼人只是贪财,并沒有行凶,我却被吓得不行,倒是不敢再走了。可是又怕贼人返回行凶,只得一路慌张地赶路,说起來,当时吓得不轻,心都要跳出來了。”

    司徒画衣倒是沒有听墨竹说起过这段经历,不由有些气恼,瞪了墨竹一眼,让她继续说下去。

    “哼,你倒是胆子大,让我继续听听你的奇遇。”

    墨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脸庞微红,娇俏一笑:“还真是让小姐说对了,是段奇遇。我一路心慌,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那里甚是破败,人烟也不多,可是有一户人家门口的灯一直亮着,明晃晃的可好看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鬼使神差地敲开了门。开门的那位公子,简直像是从画里走出來一样好看,还提着一盏海棠灯。我把我的情况跟他说了,他便让我进屋喝口热茶先压压惊。这个食盒,便是那位公子自己做的。我起初是瞧着好看,随口称赞了两句,他便直接送给我了,说是随手做的,家中也沒人用。”

    墨竹遇到的人,也是提着灯吗?司徒画衣微微转眸,看见放在桌上的那盏精致的合欢灯,心里突然涌起一抹奇异的感觉,忙问道:“你可还记得那个人家住哪里?”

    “诶?”墨竹沒想到自家小姐这么上心,原本只是随口说了一句,竟然勾起她的好奇心。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她有些不确定地道:“好像是乌衣巷吧,那里住的都是些贫苦人家。可是那位公子,倒是一点都不像我们这样的下贱人呢!”

    乌衣巷……

    司徒画衣眸光微闪,心满意足地喝一口莲子羹。

    晨间天光大亮,东边天际里一缕阳光斜刺里射过來,晨雾有些疏松,有些缥缈,渐渐的在移动,夜色积聚的雾,寒冷积聚的霾,在阳光的催促下,极不情愿地渐次地轻轻隐去。

    慕忘将门口的灯笼换下來,与往常一样,绒线做的灯芯已经燃尽了,不知道那些晚归的人,远途的人,看到灯光有沒有忘记回家的路。

    这阵子生意不怎么样,仅仅靠做灯笼赚不到多少钱,慕忘也开始做些木匠活计,就当是补贴家用。想到隔壁家的小韵曾经说过想要个小木马,正好趁现在想起來,赶紧做好等下她过來玩耍时给她。

    “慕忘哥哥,慕忘哥哥。门外有个漂亮大jiejie找你。”

    小韵得了小木马,甚是欢快,扯着慕忘的衣服撒了片刻娇,才想起刚才门口有位大jiejie拿了棉花糖给她,让她去叫慕忘哥哥。

    慕忘微微一笑,摸了摸小韵的鬓发将她送走,心里暗暗奇怪,也不知道是何人來找自己。

    等在门口的司徒画衣不知怎地,心里竟然有些紧张,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她可以不动声色,在朝堂上面对圣上天尊可以不屈不折,可现在她的心尖却在微微颤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门板微动,吱呀声徐缓如江南人家的小镇余音,她全身下意识绷紧,抬头看去。阳光从云层间洒落,落在青年如画眉目间,温暖和谐如画中人。

    那袭青衫好像挟着初春的温柔,勾起她那夜的回忆,青年的眉眼就像春雨在空山中细细流淌成碧溪那般纯粹清新。他微笑的时候,会让人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微笑起來。

    司徒画衣说不出这种感觉的由來,但是她突然有点明白这个明明只见过一面的人,为何会深深吸引自己的缘故。

    像她这样双手沾满血腥的人,永远无法拒绝一泓清泉的温柔。

    慕忘,就是她的清泉。

    “姑娘?”

    慕忘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熟悉,可是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只能客客气气地行了一个礼。

    “啊,你记得吗?那天元宵节晚上你送给我一盏合欢灯的。”

    司徒画衣有些局促不安地抿紧双唇,说话的语速略急,仿佛这样就可以忽略自己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心里却越发惴惴不安:要是这个人忘记自己怎么办,也许当时他只是随手给了一个路人一盏灯。一个路人,他会记得吗?

    她其实长得美艳,只是常年戎马征战,眉宇间戾气偏重,又是女帅身份,平添几分傲人的清冷,可是此刻脸颊微红,却有了少女的娇羞,让人心生怜爱。

    “自然记得,原來是你。”

    慕忘想起來了,那天他出去送灯,看见一个女子独自一人在小路上闲逛,便把最后一盏灯送给她,当时并沒怎么注意女子的容貌,也就沒有往心里去。

    司徒画衣身份尊敬,她听过很多漂亮的话甜蜜的话讨好的话谄媚的话,可是这句话那么简简单单,却让她整个人都快乐起來。这种快乐,和大胜而归不一样,这种快乐,是可以藏在心里,容不得别人去欣赏的快乐。

    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快乐。

    “姑娘是來买花灯的吗?”慕忘的眼神虽然清澈,却带着淡淡的疏离,就像是天山的那一点点正在飘零的雪花,一下子就把司徒画衣的那点喜悦淹沒了,只有零星的火苗。

    “我自然是來买花灯的。”司徒画衣微微偏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甘不愿。视线微微一转,看见门内的光景,她顿时心下有了计较,又轻轻挑眉一笑道:“我來买你的灯笼,怎么,不给客人看看样式吗?”

    慕忘一愣,敛神侧开身子,将司徒画衣迎了进來。

    “寒舍简陋,做手艺这一行的,竹篾竹签又太多,姑娘仔细些脚下,切莫伤着了。”

    司徒画衣丝毫不在意地拿起一根竹篾在手里把玩,这院子在普通人家看來已经挺大,但是跟司徒府相比真的不值一提。但是这间院子里,有着满院的花灯,在头顶上明明晃晃挂着,风一吹飘飘摇摇,沒有宫铃清脆悦耳的声音,却多了宫铃所沒有的温馨,就像一个个承载着祝愿和美梦的幻境,一眼看去,就坠入一个梦幻的仙境里。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司徒画衣眸光闪亮,眼底神情欣喜。

    她见过宫阙里辉煌精巧的宫灯,点亮了九曲回廊,照着女子容颜如花。也见过沙场上烽火台上的狼烟火起,将士三千万,俱埋黄沙下。

    可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的心意,可以这么仔细地寄托在一盏盏花灯里。

    “正是,不知姑娘想做那一款呢?”慕忘将司徒画衣手中的竹篾轻轻抽走,把一盏鱼戏莲花灯放在她手里,神色平静温和,仿佛自己只是做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司徒画衣看着自己的手心,心里有一丝涟漪微泛,让她忍不住唇角上扬。

    “我要你最擅长的那一款,一百盏。”

    这样的一个人,可以给陌路人一盏不惧黑暗的灯,可以敞开大门接纳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可以怕竹篾伤到她的手而婉转地递给她鱼戏莲花灯。

    这样温柔的人,既然已经遇到了,纵横沙场一招毙命的女战神,又怎么会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