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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童年

    六月下旬难得的一场大雨彻底地解了暑意。天清地爽,风携微凉。

    清音园,兰倾旖扶着栏杆看庭前濛濛细雨,嫣红翠绿,满眼是景。闻人岚峥这几天很忙,她也不出门,两人已经有数日不见,好在常有十六皇子过来串门,小鬼头人小心眼可不少,折腾的府中上下够呛。

    “倾旖。”门口传来微微低沉的声音。

    她一怔,抬头。

    闻人岚峥正靠在门框上,深深望着她。

    “什么事?”她连忙收拾自己的心情。

    他一笑,“我来找你兑现自己的承诺。”

    闻人岚峥在她面前站定。

    兰倾旖妙目深深凝视他半晌,抬手,撕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极端清丽的容颜。身姿纤秀,容色清绝,明亮清澈的眼波仿佛会说话。

    闻人岚峥微微眯起眼。

    她神色从容,眉宇虽温柔无害,眼底却少有笑意,转目间波光微谲,气质极为超拔,整个人看起来烟笼雾罩,神秘高华。

    他微微笑了起来,“原来——你是这个样子的。”他的语速缓慢,带着淡淡的喜悦,目光深深地望进了她的眼眸深处。

    那双幽黑明亮的眼睛,深如古井,明若流波,照的见红尘沧桑万里烽火,照的进亘古天地日月生辉。

    他心中生喜,整张脸都变得鲜活如春。她果然,比自己想象中更值得花心思。

    “你看够了没?”兰倾旖从容自若地任他瞧着,耳根处却泛起了些许薄红。

    这种注视让她有点吃不消。

    “若是没看够,可怎么办?”闻人岚峥笑吟吟地瞅着她。

    兰倾旖嘴角抽了抽,一本正经道:“我送你一张画像,你回去慢慢看。”

    “我倒觉得,留下你本人慢慢看,更好。”

    兰倾旖装作没听见。“你的事忙完了?”

    “朝廷中也就是那么回事。”闻人岚峥一笔带过。“近日有空闲,正好留在府中。”

    兰倾旖正色看着他,她现在没空和他装糊涂。“你打算怎么处置八皇子?”

    “你这话可不妥当,我哪里有权利处置他?”闻人岚峥莞尔。

    兰倾旖见他存心和自己打太极,干脆挑明了问:“你想怎么对付苍灵宗?赶尽杀绝吗?”

    “你是想问元铭久吧?”闻人岚峥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放心,我不会要他的命。”

    但生不如死的法子也很多吧?兰倾旖心中腹诽,也不好说啥,说白了都是命,元铭久做了选择,自然也要做好承担这个选择带来的一切或好或坏的后果的准备。

    “倾旖。”闻人岚峥凝视着她的眼睛,半真半假地笑道:“你明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还和我说这种话,不怕我吃醋吗?”

    兰倾旖认真地看着他:“你会吗?”

    闻人岚峥一笑,伸手将她圈入怀中:“你说呢?”

    兰倾旖懒得动弹,这样的亲近,还在她的忍受范围内,她半靠在他怀里:“朋友之义而已,也值得计较?”

    “他对你可不是朋友之义。”闻人岚峥没好气道。

    兰倾旖摇头,为他此时的斤斤计较感到好笑:“重点在我对他的心意如何。”

    闻人岚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那你对我的心意又是如何?”

    兰倾旖挑高了眉,“这很重要吗?”

    “难道不是?”他不容她回避。

    兰倾旖不答,只侧开了脸。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见她侧脸的轮廓秀雅端丽,浓黑的长睫如蝶翼扑闪,看不清表情,脸部线条柔美,衬着满目青翠,如素淡背景里一幅精雅清丽的山水墨画,他怔怔地看着,心里涌起了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再开口时声音轻若花瓣上的露珠,“倾旖——”

    兰倾旖转头看向他,“维持着目前的情形不好吗?为什么偏要说破?”

    闻人岚峥忽然觉得有些烦,声音微冷,“倾旖,有些事不是你想回避就能回避的。”

    兰倾旖苦笑。

    闻人岚峥抬手拨开她颊边的发丝,认真凝视着她,“倾旖,留下来。”他说着,微微俯首,落向她的唇。

    兰倾旖平静地抬手,制住了他胸前大xue,满意地感受到他身子微微一僵,她一笑,嫣然:“殿下,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她推开他,“殿下,你总要一日要大婚的,而你的正妃,绝不会是我。”

    “倾旖,你知不知道,在这个时候,你和我说这些,很煞风景?”闻人岚峥看着她,苦笑。

    兰倾旖微笑如风,轻灵而不可琢磨,亮若星辰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连声音都缥缈如风,“殿下曾不止一次地说过我是个煞风景的女人,刚才我若不阻止,事情真的会发展到不可预料的地步。抱歉,殿下,我不想成为皇家斗争里的弃子。”

    “你不相信我能够保护好你?”

    兰倾旖沉默半晌,“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我想不想的问题。”

    “你在排斥我。”闻人岚峥皱起眉,若有所思,“不!不是针对我,你在排斥所有试图接近你的男人。这是为什么?”

    兰倾旖的笑容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家伙的心,是不是真的比别人多生了一窍,怎么连这个都能看出来?她以为这世上没人能看出来的,即使是画儿,身为她最好的朋友和姐妹,从小一起长大,共经血火人生,也不知道她这点细微的心思。

    “一个人的情绪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于我而言是种悲哀。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闻人岚峥目光微微一动,眉梢轻挑。

    “我很小的时候,生过一种会传染的怪病。爹娘费尽心思将才数月大的我送到师父门下企图救我一命,那时,我的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因为……”她微微一笑,眉间笑意似真似幻,渺远如云中月,声音轻飘,“接近我的人,都会死。”

    闻人岚峥全身微微一震,看向她的神色微微动容。

    兰倾旖面色平静,淡淡道:“那时我还是个没断奶的婴儿,因为没人敢接近我,我差点被活活饿死。师父无奈,用山间豹子的奶水将我喂大。周岁断奶后,被关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学着在黑暗中生活,我从记事起,拥有的就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疼痛。我痛得在地上打滚,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病发时我撞破过头,喊破过喉咙,折断过腿……疼得受不了了,我会吃蒙汗药让自己晕过去,边吃边吐,边吐边吃……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三年。”

    闻人岚峥目光如电,带着淡淡的震惊,淡淡的凉意,那点凉,如冬日的雪花飘落面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

    “四岁时我身上的病得到控制,才被允许走出黑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阳光,那时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阳光的存在,在那之前我一直以为整个世界都是黑暗得不见五指的。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人,我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师父,而后我又见到了山庄里的其他人,当时我被吓了一跳,说真的,我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会见到那么多人。”

    闻人岚峥如坠冰窖,这是多么可怕的环境?全然的封闭,完全不接触外界,如同在培养人形机器。

    “这种日子也只过了几天,师父就将我远远送到雪山上和野兽为伴,睡雪窝,啃雪团,和野兽抢食搏斗……这一切只是为了让我有足够强健的体魄和坚韧的意志支撑治疗过程。”

    闻人岚峥呆呆地盯着兰倾旖清丽的容颜。要如何相信,这高贵天生的女子,在无数的危险、痛苦、孤独、黑暗中度过了一个人一生中最天真烂漫的童年?

    是否幼时曳于泥途之中的记忆太过伤痛深刻,所以多年之后她只愿自己不染烟尘,不触这红尘喧嚣万千?

    心里那么空凉,他伸手按住心口,抿紧双唇。

    “这就是我的童年,很累,但是没办法,还是要去闯。人之一生,无非这两种可能,要么在现实面前低头自此崩溃,要么在逆境中凭着意念激血闯过奋起。这两种,我选后者。”兰倾旖神色漠然,缓缓道:“我曾临门发誓,此生必将完全依靠自己居于人上,弃我者,必报!”

    闻人岚峥抬头看向天空。

    “这世间情,太薄太冷。”兰倾旖语气悠悠,空凉回荡在千里之外心海之畔,“与其去追逐这点薄冷,还不如寻思点实际。”她抬头看着天际流云,缓缓道:“比起虚无的感情,我更相信实际的利益,人世间的情意太薄,唯有利益才是永恒。”

    “倾旖。”他转头看着她,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掌中的手微凉润滑,掌心处却有些细细的茧,那点薄硬触在手底,咯的不知道哪里浅浅的痛。

    “倾旖,听我一句劝,忘记这一切,也放过你自己。将来,你就是我的……”他的手伸入怀中,一个欲待掏取某物的姿势。

    一双纤秀的手拦住了他。

    他看着按在自己手上的雪白手指,“你是在表示自己的拒绝吗?”

    “是的。”兰倾旖微笑甜美,如同月光下盛放的雪兰,摇曳出幽幽的香。“殿下,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这不是怜悯。只是——”

    “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也是真心想娶我为正妻。”兰倾旖说起这些神色平静得像是在和人谈论今天晚上吃什么。“但是我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闻人岚峥直直地看着她。

    “因为我们两个差距太大了。”兰倾旖淡淡地说:“你是黎国的九殿下,以目前形势看,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那个。你学的是屠龙术,修的是帝王道,坐的是九龙椅,想的是天下局。你有多少时间和精力来儿女情长?你可以将一个霍芷晴拦在门外,难道还能拦住千千万万个霍芷晴不成?跟着你,你输了,陪你丢命血染刑台;你赢了,我也不过是你后宫中三千分之一,不仅要和三千佳丽抢夺你那点少得可怜的宠爱,还要面对来自朝堂上无数不怀好意的刁难。别说你可以为我架空整座后宫只娶我一个,我不信。即使你做到了,后宫和朝堂也容不下我,我迟早会被逼走或者死在冷宫里。也就是说,我没有和你厮守终生的可能,白白让自己沦陷难过,这是种亏本买卖,我不做。”

    放过你一次,已经是极端的纵容和私心,这一次,我是纯然的为了我自己,以后,我要杀你,则是为了我的家族和国家。

    黎国,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