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满室的空寂
梦冉将我抱回去后,不知是不是汤药的效果,我睡得越来越沉,很快就进入了梦香。 在睡梦中,我一下子回到了凡界。 我的衣裳被那些敌军扯得松松垮垮的,然后被丢入大火中,我看见我的尸体在恐惧不安的云端国的子民中熊熊燃烧,我的灵魄走出了那堆烈火,遍布街道的尸体,心痛难忍。 这是我曾经庇佑的子民,这是我曾经守护的子民,我再不能为他们做任何,一个个子民在我面前死去,我撕心裂肺地扯着敌军的盔甲,然而抓到的都只是一团云雾,他们看不见我,我只是一只孤魂野鬼。 我拖着长长的沾满血迹的云端国的衣裳,穿过一个个挣扎着逃生的子民的身躯,穿过一个个拿起长矛刺入我子民身躯的敌军,我无能为力,我仰头一看,云端国的天幕已经被血深深染红,呈现出让人惊骇的红色。 我跪在遍布尸体的长街上,这条我曾受万千子民虔诚膜拜的街道,这条我用我所能决定一世庇佑他们的街道,我的子民,我对着天幕大声哭泣,我怨天,怨地。 我一步步走入那个我待了几百年的宫殿,我看着它兴起,可是不能让它没落,我一次次被身上的长衫绊倒,一次次爬出,穿越一具具横着或立着的身躯,然后穿过长长的宫殿之路,我终于看到那座宝殿,我提出长裳,奔向那里,我看见君王坐在那宝殿上,被长矛刺穿身躯固定在座椅上,他瞪大了瞳孔,一脸的惊恐,却有那么丝老君王的君威,那是他唯一残存的君王的尊严。 我踩过一具具尸体穿过一簇簇火堆,走向了我的宫殿,那里早已成了一片废墟,我游荡着,看见了刚进宫就来服侍我的小侍女,看见了从年少一直服侍着我到年老的嬷嬷,她们都残缺着身体瞪大了眼镜躺在众多的尸体中。 国哀,民哀,我已经死去,然而我却能深深感受到这份亡国之痛,不能止息,我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云端国四处硝烟弥漫,透着火一样的气息,我从城墙上跳了下去,然而只是缓缓地飘了下去,轻轻地落在地上,四周又是一些残存的云端国的士兵在做最后的徒劳挣扎,这是他们作为云端国将士的最后一份尊严。 我看见那些士兵一个个尸横遍野,我站起,却一下子跪了下去,这满目疮痍的国家,我已经无能为力,却又不能死去,我的国,我的子民…… “主,主。” 我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摇醒了我,我微微睁开眼睛。 梦冉手轻轻一挥,黑暗的冰室里亮了些许,他用棉絮裹着我又抱着那棉絮。 “主,您发烧了。”梦冉说道。 我微睁开眼,意识有些模糊。 “神仙也会发烧?”我情绪极度低沉地说道,我还处在刚那个梦境中不能走出。 “恩。”梦冉应道,依旧抱着我。 “我不想发烧,治好我。”我迷迷糊糊地说道,我也不知我到底是不想发烧还是不想做方才那样的梦,我只是不想再回想,我看了下四周的冰室,突然觉得这冰室直冷到我的心底,我似乎处在荒凉的时间,看不到任何人,内心的恐惧却无时无刻不在袭击着我。 “治好我,治好我。”我突然像疯了一般往棉絮里钻,不断地挣扎,我感到极度恐惧,瞳孔在涣散,意识越来越模糊,看到的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 梦冉紧紧抱住我,然而却无法抑制住我内心的恐惧,我内心似乎有个心魔,它在不断地撕咬着我,我再不能动弹。 我紧裹的棉絮突然一把被梦冉扯掉,我惊恐地在冰床上四处窜,像只老鼠,只想找到一个可以让我卷缩的地方,梦冉一把抱住我,将挣扎的我抱到沐浴室,我似疯了一般咬住了他,然而梦冉只是闷哼了一声,然后用另一手扯掉了我的睡袍,将我浸泡入冰水中。 “救我,救我。”我惊恐地叫道,然而眼前却是一片黑,我看不到任何,只感觉恐惧感重重袭来。 冰水让我渐渐地疲累下来,我感觉有人在冰水里紧紧抱住我,我终于累了,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生来没有双亲,不懂得被人呵护是怎样一种感受,我用我所有被爱和爱人的力量守护着我的云端国,但它最终却一种最残忍的方式呈现在我面前。 这次的睡去不再有方才那种无边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温暖,我很久不曾在这种温暖中熟睡了,我睡得格外沉,格外安稳。 当我缓缓睁开眼时,却仿佛发现我睡在一个鸟窝中。 我猛地醒来,吓走了一身的睡劲儿,认真一看,竟然是一只羽翼丰满又熠熠生辉的麻雀。 那麻雀似乎发现我醒来,扭头看了下我,这一看我直冒冷汗,这不就是梦冉的那一只麻雀吗?怎么变得这么巨大,我张大了嘴巴,一时惊愕地不知说什么地指着它。 那麻雀看到我那行为和表情,轻蔑地扇动了下翅膀,于是我就从它巨大的身体上急速地滑落到地上,刚睡醒一身的软骨受到重创。 “小七。”我听到梦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那麻雀听到梦冉责备的声音,又立马用它那巨大的翅膀扶了扶我。 我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果然一身的鸟味。 梦冉手掌对着那麻雀,片刻间,那麻雀就又恢复了它原来巴掌大的样子,我一把揪起它,它疯狂地在我手上挣扎,想了想,它刚给我取暖,也算是功不可没,于是放松了手中的劲儿,将它交给梦冉。 那麻雀一回到梦冉手里就对着我唧唧唧地叫,反正我也习惯了它这个样子,于是我就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主,好些了吗?”梦冉关切地问道。 我点了点头,这时才注意外头早已亮起。 梦冉摸了摸我的额头,发现我的烧已退了,就把那叽叽喳喳的麻雀收了回去。 “主,你的烧已经退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我一时瞠目结舌,这就是我的随从啊,一定要我病入膏肓时才会在我身边陪着我,我稍微起死回生了,他就要走了,不知道此刻正是我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吗。 去吧去吧,强扭的瓜不甜,我对着梦冉挥了挥手。 梦冉一走后,我发觉我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冰室里,空空荡荡,不禁百感交集,可能大病初愈的人心里都是这么脆弱。 我努力地爬上了冰床,越来越觉得这孩童的身躯不方便,可是在这神界,我认识的神只有那么两位,而且还见不到。 我想了想,这么一直等下去,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我才能是大人身躯,还是去尊神住的地方看看,或许刚好碰到他出门呢。
我一想到我可能再也不用再用这具孩童的身躯,我就无比激动,于是被这股力量激励得立即起身,冲进储衣室左挑右选最后选了件白色的拖地长裳,想想那日初见尊神,他也是那样一袭白裳,我穿这白裳,或许能唤起他的共鸣吧。 我提起白裳,踩上堵门的冰椅跳出去,接着又以十分虔诚的姿势一层层从冰阶上滑下去,尊神的神邸我已忘了怎么走,因为这神邸真的很大,每次我稍微走远一点,就生怕黑夜无法回去,想想梦冉也不会那么尽职地出去找我,可能还觉得我还没玩得尽兴就放任我不管,所以每次我稍微一走远就想着赶回来。 我沿着模模糊糊那次洛神带我走的方向走了过去,走了许久还是没见到那座冰室,路上也皆无一人,就在我放弃准备还是原路返回时,突然看到远处高高地露着六根擎天柱的顶端,尊神的神邸还是很好认的,我朝着那个方位走去。 我终于忍着寒冷走近了那座冰室,离尊神的冰室越近也就越冷,我不禁身上又开始颤抖起来,即使在这神邸已经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是仍旧无法适应尊神这里冰室的寒气,它比别的地方都来得更加酷寒,梦冉说由于尊神的灵魄是至阴至寒万生万物所成,所以太靠近尊神是会中寒毒的,我一想,难怪那次我几乎双腿都被冻麻木了。 终于抵达尊神的冰室,我站在高高的冰阶下仰视着,长叹一声,还是提起裙摆,贴着比我腰际还高的阶梯一层层攀爬上去,低头一看,我的指端都变得乌青,嘴唇也开始打颤着。终于我被冻得颤颤巍巍地站在了最后一层冰阶上,看着那不远处的紧闭的雕着复杂图案的冰门,又想了想里头那八扇厚重的冰门,再者连藏经阁都有通行证的限制,更何况这尊神的住所,先前之所以不愿多想,是不想那最后一点的希望也破灭,如今倒是不得不承认了。 刚想到这,那巨大的冰门就开启,我想,难道是天也动容?从里头走出一白裳男子,我顿时希望又落空了,不过觉得这男子熟悉,就定眼看了看,原来是授业仙。 “神女?你在这做什么?”雷言看到我,非常吃惊地问道。 “我……雷言,你方才见到尊神了吗?”我犹豫了下问道。 “尊神闭关两百年,这两百年都由管理者掌事。”雷言看了看我那冻得乌青的嘴唇,还是一把把我捞了飞下我千辛万苦爬上来的阶梯,我心中猛地一抽痛。 “雷言,也就是这两百年我都见不到尊神,是吗?” “神女,即使尊神出关,你也见不到,一般我们神邸的大小事务都是管理者接管的,只有那些神偶尔来一次。” “你找尊神什么事吗?” “雷言,我想换具身躯,不想要这小孩子的身躯。” “这两百年,神界的事暂由洛神待管。”雷言笑着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我,他难道真的没有注意到,我是活了五百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