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故地，故人？
阔别几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甘一柳心中默默念到。 还是从前的样子，姜镇的地牌，还是低调的实在没什么特点，就只是像一扇高一些的门，只是这檀木一直都被粉刷着，看起来的的确确是没怎么变。甘一柳记得曾经被带到这里的样子，但已经有些模糊了，他好像都快忘了这里了。可是里面有着自己也说不清楚现在到底什么感觉居多的地方。 今天不是采集的日子，所以人也不多，大街上，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还时不时会引来奇怪的目光，不过也只是一扫而过。他们所有人都有一种闲适，还有并不富丽堂皇的地方，先生在教授着识字，时而传出一些声音。饭馆和茶楼总会有它们独特的味道。甘一柳虽然寥寥几次出门，但还是记下了那种味道。 他走得很慢，慢的只能看着一些奔跑迎着风蹦跳的孩子从他身边远去，慢的似乎像是不情愿再走回他要回到的地方。 这里，好像还是那样简简单单。 穿过这对姜镇而言最繁华的镇子，就是姜家了。甘一柳不知怎么，偶尔会有些踌躇。那个巷道好像也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好像要新一些的一家门馆，好像是要教授人们强身健体之术的武馆。 这里的人们，可不知道他曾经是其中的一份子。本来可以一直就那样跟在彩姨身后，时而出来看看，然后再安安定定回到姜家的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现在。没有什么人识得甘一柳，他已经变了，不是脸上的面具，而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会深深记得他，他只是天地间最普通的，最普通的孩子，哦不对，现在他已经长大了，虽然他心里还有些不愿意承认。 甘一柳终于走到了要通往姜家必须经过的树林，前面，又是那座短短的桥。这是一段有些吓人的路，因为两旁，就是姜家所处孤峰之外的悬崖，如果站在桥上往下看，还能看到有云雾缭绕。不过甘一柳记得自己看到那么高都看不到底的深渊，还是头皮发麻，脚都会有些软。幸好，这样的高度，被不知道怎么被搬运过来而横着的巨石的厚重所承载，让人不那么眩晕。 不知道怎么，两边的围栏还是那么多青苔，一些调皮攀爬过来的植物，总是被人们清扫以免占到过路的通道打滑。 但是，甘一柳再次路过，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他好像已经见过很多东西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因为一些小小的事情就觉得害怕或者慌乱。他已经不知不觉话变少，不知不觉步子更大，他其实不知不觉，和这里开始没有那种完全归属的感觉，有一种想要从其中跳出的感觉已然出现。 走过小桥。甘一柳回头看了一眼，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能够以后，每年都能从这里经过。 用木制的篱笆一样的东西，围设的外院，不说冬暖夏凉，但的确现在看来，别有一种自然无比的感觉， 姜家，到了。 以为距离是让人忘记，可对甘一柳而言，却是牢记。他已经思念过无数次的地方，或许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就算他只是依稀记得某些片段了，可甘一柳却看到了有多了划痕的木制的柱子，还有空隙。 为了不引人注目，外院还是没怎么设立人手，但还是有两人走来走去，等待着是不是有情况要进去通报。姜家本来平时来的人也不多，所以甘一柳看到两人。 是从小比甘一柳他们大五岁总是当孩子王的鼻涕孩子，鼻涕孩子现在脸上，都有了胡须。还有一位，却是甘一柳不太熟悉但知道人很好的一只守在外面的老者忠贵，他脸上的皱纹一圈圈但看起来却并无凶恶。 他们很容易地就看到一个普普通通戴着面具的人，在朝他们深深看着。 有些疑惑，还是忠贵直接到了外院门口，等待看是否是来找寻姜家有所事务。 甘一柳心中一热，就要上前相认。他跑了三步，却立马站住。 鼻涕孩子走路，却是有些一上一下，他的脚，却是已经跛了。 发生了什么？姜家一直以来出入姜镇镇子的时候都很少，怎么会？甘一柳稍一转念，便有了一个猜测，难道又是与段国皇室有关？ 他的心也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若是我就此过去，段国还有探司在此，那就会无比糟糕。 甘一柳尽力假装只是无意看到姜家的样子，艰难地移开看姜家的目光。忠贵见外面一个蒙面人望了一眼姜家，已经到了门口准备迎上，却迟迟不见那人行动。 难道只是无意走到这里的人？忠贵也不是没见过这类情况，所以也没有出来。 甘一柳想象着里面的摆设和物事，回想着曾经跑来跑去，小小的院子也感觉那么宽阔自由的感觉，现在却没有办法进去，一种酸意在眼睛散开，他却咬咬牙控制住。 然后瞬间转身，仿佛真的只是走错了，来到了这他为此奔波了近半年的地方。 然后，一步，一步。他很想回头，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给姜家带来任何影响了，不能了。他一点点，走过记忆中曾经的风景，现在又已经有了不同，带了丝丝其他。 但他不会离开。 甘一柳知道每隔至多半月，彩姨总是会出门。 他在等。现在他或许没有完全肯定，但他知道自己的听觉和视觉还是比以前好了许多。应该是能够跟上彩姨他们。 远远的，甘一柳在树林里，看见彩姨，明明白白带着三个人又出来了。 彩姨，甘一柳差点就忍不住要冲上去，却一下子被一股理智力量拉住。 我现在去相认，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危险。我应该先探探情况，这几年尤其是近半年，甘一柳也是接触了很多东西，知道自己再不能像从前一样鲁莽。不过看着彩姨还是又多了些皱纹，眼里的忧虑多了些，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 咦，那个中间一堆光头的小孩子是谁？那小男孩子眼睛浓得似黑墨，头大大的，脸有些rou但却看起来毫无多余，反而可爱至极。 看来是姜家依然继续帮助着无家可归的人。甘一柳心里还很放心。 他只是想从他们口中知道更多姜家的近况，尤其是自己到底有没有对姜家造成太糟糕的后果。从他们口中，甘一柳已经确定，段家后来又来到了姜家，起了一次冲突，但这次却是最终因为家主的缘故而解决，据说来的那将军当时立马就变得客客气气。还有，逊哥儿真的也已经走了，去了甘一柳听过的远方，应该是一个大宗门。 甘一柳还是不敢相认，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安，尤其是听他们说起段国皇室对姜家的为难。 时间又这样过去两个月，这一天雷雨天气，但彩姨还是这样带着东西，出门置办一些物事。 甘一柳已经在这里两个月了，已经跟踪彩姨好几次了，彩姨总是尽量每次都带不同的孩子或者助手，也因此甘一柳看到了很久新面孔。这次带了三位女子，有两位是甘一柳识得的，甘一柳还是静静听着他们聊天，心中回想着自己与他们的过往。终于，他们说完正事后，聊到了甘一柳最想知道的，甘一柳淋着雨，听到了这些。 “哎，可怜了鼻涕孩子了，你说甘一柳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杀了皇子，还如此恨姜家。”鼻涕孩子的脚，真的就是因为那次被打断即使家主的妙药也还没能完全恢复。 甘一柳心中一紧。 “是啊，大管家还不死心，真是，为了这忘恩负义之徒，居然还顶撞家主。” “对啊，还是家主当场就定下，不管以后怎样，甘一柳，都永远不再是我姜家人，找到甘一柳，要速速禀上。” “嗯，我们以后也要小心此人。”彩姨走在前面，却没有说话，叹了口气。 “快走吧。”她只是催促了一句。 …… 甘一柳就像被雷劈了一样轰隆一声，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涌上来，刹时觉得眼睛里都有金星。他不知道怎么了，再也听不见什么。 忘恩负义之徒，忘恩负义之徒……甘一柳再也没有心思听下去，他们没有看到我留下的信，甘一柳瘫坐在地。 …… 等了这么久，只是想要听到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终于也等到了谈论自己，也是唯一的一次谈论自己，却是这样的结果。 我该不该不顾一切地去找他们说清楚？他跌跌撞撞地抛开，甘一柳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只知道，自己一定是害了姜家了。好多事情，能说清楚吗？甘一柳心里乱的什么都想不明白。怎么会，怎么会啊。 他使劲捶着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为什么，他奔到野林里也不顾兽吼，嚎啕大叫。 是我错了吗？是我太过独断，不该如此吗？ “不管怎样，他都不再是我姜家之人。” 我没事，我没事。甘一柳自言。可红了的眼圈和已经开始叛逆的心在否认他对自己说的话。 我没事，我没事。他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 我没事。 “我没事啊……”一声大吼，然后躺倒在地，他觉得似乎整个天地都开始旋转然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 轰隆隆，轰隆隆。甘一柳就那样呆呆躺在树林里，听着雨水和小溪流的响声，一动也不想动。 豆大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落下，一些也淅淅沥沥打在他的脸上。在他的眼里，就是他的泪水。 他仿佛凝固了的双眼，突然动了一动。 我这样普通的人，对姜家，本来就可有可无吧。甘一柳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解释不清了。他放弃了再传信。 况且，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的确，不管是为了保姜逊还是听说了甘一柳的言论姜家家主已经决定不再给甘一柳任何其他重新解释的机会。 他突然变得冷漠了一下，身体站得直直的。他的头发，从来都是浓密的黑发，却隐隐掉了不知道多少。 我会给你祝福，姜家。甘一柳回想着在这里，这自己思念了很久的地方。 我的故乡，又是哪里呢？ 可他是那样深深眷恋着姜家啊，他还想再看看大管家，那双温暖的双手，还想感受大管家唯一一次抚摸着他的头。 他却没有想到的是，只是他哪里是可有可无啊，现在，第三寨的寨主张茗还在拼了命地，甚至已经在东域调动力量找他呢。 很多秘密的确藏不住，可是要掩埋很久，很久，如果太久，即使被看到，也只会被轻轻掸去，就像最微不足道的灰尘，因为这秘密关乎的，只是所谓的微不足道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