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随遇平衡
正月十六日清晨,河神大街聚集了很多烤火的乡人,这是中原的习俗,据称于十六这一天,烤火可以祛除一冬的湿寒。归妹领着臭儿也在其中,火苗映红了臭儿的脸庞,她把着臭儿的脉搏,感觉尺关处的跳动比以往强健多了,她感到十分欣慰,问:“臭儿,你还咳血不?” 听到这个询问,臭儿颇感兴奋,他才发现自个来到了徐宅后,一边吃归妹亲自熬的汤剂,一边站桩练拳,打小的哮喘和咳血的旧疴竟然没有发作。想当初,无咎大师傅可是南上北下遍寻名医为他治病,但收效甚微,大和尚只好把臭儿带到了子母柳,在寺里静养。 “姨娘,太极拳可以治病吗?”臭儿随着菡萏的称呼,一道喊师傅为姨娘。 归妹说:“说太极拳可以包治百病,那是说大话,但练好这个拳,很多病就会自然而然地消失了,这也是我们这个拳归入武术内家拳的一个缘由。”归妹师傅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她牵着臭儿的手离开河神大街,她突然问:“你看姨娘老了吗?” 姨娘不老,姨娘年轻着呢。 归妹以手抚颊,说:“臭儿,你不知道,姨娘的左脸这边曾有一块黑斑,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一直带到十五岁,也不知道怎么,跟随你杨师爷练拳后,黑斑慢慢变浅,半年内就褪去了。” 在哪里?臭儿问。 归妹指头点了点左脸颊的一处,臭儿看不出任何黑斑的痕迹,他觉得不可思议,归妹补充说:“我们太极拳首重养生,盘一次架子就等于服下一粒舒筋活血丹,周身上下无比轻松,练到上乘功夫时,感觉骨头缝都打开了。所以,练内家拳不苦,每个人入太极门后,都是先尝到了甜头,才迷恋上太极拳的。那些练得很苦的人,很多都是走火入魔,练到岔道上了。” “还有一个趣事呢——我有一个同门师兄,叫杨云降,他出身寒门,从小在码头扛包营生,出力过大,双腿布满了青筋,脉管堵塞,一遇阴雨天就疼。他入门后,连了三年拳,腿上的毛病也没了。”归妹仰望着初春的天空,她看到一对燕子相伴在空中盘旋多圈后,落到了石牌坊上。 臭儿涨红了脸皮,问:“姨娘,那我练好拳,将来也可以成家啦?” 归妹不知弟子为何有此一问,仍然郑重地点点头,“那当然,将来臭儿娶妻生嗣后,我们太极门不也是后继有人了嘛。你怎么问起来了这个?” 臭儿答:“当初,无咎师傅带我去治病,一次碰到伏虎山的名医姚一帖,他诊脉后,给无咎师傅说,我的咳血毛病是胎里的毛病,没治,最好不要娶妻,省得将来祸害好人家的女子。” 姚一帖是大沼府的名医,师承乾隆年间叶天士的温派绝学,擅长外敷治法,尤其是独家的膏药,专治风寒伤痛,一帖就灵,故名姚一帖。乡人还风言,姚一帖家传一种“凤求凰”的配方,可助闺中乐趣。据称,配方分雌雄两种,来自大内。乡人每每问及此事,但姚一帖讳莫如深,不肯透露半点机关。姚一帖是白小义师傅顾三爷的妻侄,长年住在伏虎山。姚一帖的把脉功夫很深,可断人生死,他说定的事没有更改的道理,当初无咎师傅就是听了姚大夫的诊断后,彻底灰了心,只好听天由命。不料,臭儿练了太极拳劫后获生。虽然臭儿躲过了顽疾,但姚一帖的话不能不重视,归妹凝重地说:“臭儿,还要用心练拳,十三式每天要连上十遍,除此外,每天卯时起来站桩半个时辰。这样才能打好你的功夫底子。” 臭儿频频点头,早春的太阳攀升起来,河神大街开始喧闹起来,师徒俩在人群中穿梭,一辆满载粮食麻袋的马车飞驰而来,车前的两匹马,其中一匹脱了缰绳,不知怎的受了惊,在街上狂窜。人群哗然分开,后面跟着一个气喘如牛死死跟随的马夫。归妹只顾着低头给臭儿讲解,发现脱缰之马时,已到面前,归妹躲闪不及,猛烈撞击之下,身子在地上翻滚十几个跟头,臭儿失色,跑过去看伤势,见姨娘归妹双手抱头,膝盖并起护住了肚腹,她无恙地站了起来,看看身上的衣裳并无泥垢。几年前,河神大街的商户组织了一个商会,会长就是玉铺的老板侯胖子,这个胖子治理商会有方,昨晚下雪,商户们凌晨起来各扫门前雪,整个大街一片整洁,残雪都堆积在阳户嘴处。归妹轻巧巧地站起来,对面的狂马似乎也卸去了冲劲,嘴里吐着沫子在原地打旋儿。马夫赶过来牢牢地拽住了缰绳,一个劲儿对归妹鞠躬道歉,归妹一笑带着臭儿挤出围观的人群。
两人一直来到了徐宅,归妹问:“菡萏今天怎么不出门?有点反常,你出来时,她还睡着吗?” 臭儿有点支吾,他出门时,菡萏已经起床,但肩上有伤行动不便,她让臭儿随便说个谎话诳过去就行了,臭儿只好向姨娘归妹称:菡萏姐还在睡觉,喊也喊不醒。归妹听了心中起疑,回宅后拉着臭儿的手,不容分说地去找菡萏。臭儿慌了神,登上楼梯时故意喊:“菡萏姐,姨娘来了!” 臭儿率先登上了楼,迈步进了屋,他长吐一口气,菡萏正在拔步床边站桩,她今天穿了深紫色的练功服,为得就是掩盖肩窝处缠缚的白纱布。在正月的日子里,菡萏一双天足站在木地板上,地板上一片湿,站桩超过半个时辰,通体出汗,顺着腿肚子流下来,可见菡萏用功之勤。一听姨娘来了,菡萏收功出来,臭儿手快,取来毛巾递给菡萏,菡萏的额上密集布满了汗珠。她刚才的站桩处留下两个脚丫的汗痕,足弓空空,后脚跟的纹理还可分辨,就像一个浅浅的无色印泥盖在了木地板上,前面五个脚趾一个弧形排列。臭儿心旌摇动,为了平息心神,他说:“姐,刚才姨娘可是大显身手,在河神大街上,一匹脱缰的马撞着她,一点儿事儿都没有。” 菡萏也是一惊,归妹原本埋怨菡萏作为师姐,应当处处做个表率,不该白昼酣睡,但进门后,她也看见地板的脚痕,心里马上释然了,暗自欣慰,也有了传授的兴头:“太极拳琢磨的就是如何化去外力,马比人的力气大,再加上脱缰的马是一股冲劲,人无法与之抗衡,人与马身接触的一刹那,倘若是个死劲儿,就会被马撞伤,但也可以化解马的冲劲,把马的力量引到人身上,然后顺势在地上以十八滚的式子化去。太极拳的核心就是学会如何化解来自八方的力量,不是与之对抗,而是要做到不丢不顶,做到随遇平衡。” 菡萏有所悟,臭儿听了也是感佩太极拳的博大。 归妹欣慰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弟子,说:“今天是正月十六,该学新招式了,菡萏,你就教臭儿上云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