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香泽微闻 (二更)
每个一个弟子都想成为师父最钟爱的门人,这就像在兄弟姊妹众多的家庭中,每一个孩子都渴望成为父母眼中的最爱。归妹也不例外,当她听到师伯杨露禅最欣赏云降师兄的时候,她悬起来的心又沉了下去。她的脸上写满了落寞,杨露禅看着她说:归妹,心不要太热,你有今日的成就已经很不易了,要记住,拳脚小功夫,学会容人才是大能耐。 归妹默默地点头,但心中还是不服气,凭什么,我归妹可是步步追随师伯,那个杨云降一年半载也不来学艺,怎么就比我强了呢?归妹一直在找机会想和杨云降切磋,那日在梅花桩,她就存了此意,故意显露太极门的绝活三步锦。先是在桩上打出前蹚拗步,身子一俯,接着是击地捶,最难得是在梅花桩上打二起脚。二起脚一脚落桩前,另一脚已经飞起,有双脚悬空的一刹那。归妹正值妙年,双足腾空,手掌啪啪两声打在脚背上,清脆悦耳,在桩上跳跃自如,好比驭气飞行的仙子,煞是好看。归妹也暗自得意,打完三招来一个旱地拔葱,又叫追星赶月,仿佛一鹤冲天上纵一丈余,本想从容落下之际,归妹突然感觉到腰间一麻,仿佛被石子击中,气一下散了,太极拳的力量转换就在腰档之间,气散了,好比一个风车没有了风,气球没有了气,整个人从半空中跌了下来,头朝下,脚朝上,冲着极细的竹尖落下。围观者一片惊恐声,杨云降从人群中三晃两晃来到桩前,鼓荡内气双足稳稳地站在了竹尖之上,眼看着归妹落至他的头顶上方一寸处,杨云降手一碰她的腰间,化去了往下冲的惯力,归妹得此仰身横着下沉,正好落在了杨云降的臂弯里。 杨云降双足从竹尖上飘下,放下归妹,两个人面对面挨着,香泽微闻,杨云降也是一阵心跳,他问:没事吧?归妹困惑地四处观看,见梅花桩外侧的沙土地上有一个拇指盖大小的石子,杨云降走过去,捡起来环顾左右,斥问:谁在捣乱?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蓬松头酒糟鼻子的镖师,满不在乎地说:杨大哥,小弟只是开个玩笑,不过试试归妹的功夫罢了。 说话的是冀北镖局的一名镖师余成能,因为嗜酒,而且长了一头疥疮,所以有人送他一个绰号叫作:癞头余。癞头余吊儿郎当,功夫学得七上八下,除了打飞蝗石有点准头外,最大的本事就是喝酒了。杨云降见是他,升腾起来的火气又压了下去,说:原来是余镖师,不过玩笑可不能这样开,下面全是竹尖,人落下去非得穿个透心凉不可。 怎么着?杨总镖师和这妮子去西北出一趟镖,怕是有了情了吧,人家都说咱镖局的杨云降是个冷脸汉子,我看着大哥心里还热乎的很,什么时候学会怜香惜玉啦。癞头余口无遮拦地说着,他也敬重杨云降是个英雄,不过他是纨绔出身,说话就不顾忌后果。癞头余的父亲是这家镖局的创立人,后来出镖时染了风寒客死他乡,趟子手一致推举杨云降为总镖师,接管冀北镖局。念及余老镖头的情分,镖局上下对这位癞头余退让三分,一般不与计较。 杨云降打算忍气吞声,不去理会癞头余,他转身扶着惊魂未定的归妹回房休息。杨云降看见围观的趟子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不耐烦地说:散了吧。 可癞头余不知深浅,一摸酒糟鼻子上前笑呵呵地说:大妹子,你受惊了,我真心请个罪。杨总镖师请回吧,我跑一趟送妹子回去休息。总镖师,别小心眼啊,你得给我一个赔礼的机会,是不是? 杨云降虽然厌恶这厮,不过他是个实在人,看不出癞头余的诚意是真是假,他只好放缓了脚步,癞头余像一只蛆那样贴了过来,一脸陪笑。归妹寒着脸不去搭理他一味低头走路。 从练功场出来,有一个月亮门洞,门洞另一边连着听雨廊。门洞两侧都有挂帘,癞头余紧走一步,殷勤地撩起帘子,腰一躬,手一伸,恭请归妹。放在帘子后,外面的阳光折了回去,一片阴凉幽暗,两个帘子之间大概有十余步远,癞头余在后面窥视着归妹走路的姿势,当时正值酷暑,归妹刚刚练完拳,且在空中惊魂,出了一身冷汗,身上薄薄的淡黄色的太极服紧紧地贴在腰际,腰眼边两个浅浅的窝都看得很清晰,癞头余喉头发紧,忘乎所以地靠近归妹,伸手一掐归妹的腰,说:妹子,你可是俏得很啊。
归妹一激灵,轻轻一扣,封住了癞头余的内关外关***带着他出了月亮门洞,来到听雨廊,廊一边就是荷塘,往前轻轻一送,癞头余扑通一声,跌落在水中。水倒是不深,但莲藕满池,藕茎上的麻刺划破了癞头余的脸,他一阵手忙脚乱,结果双足又陷在淤泥中。还好离池壁不远,他双手扒着池子边,本来稀疏的头发一经水浸,脑瓜顶更显荒芜,疥疮疙里疙瘩,令人恶心且好笑。 杨云降听到扑通一声,似乎是有人落水,他马上赶了过来,看见归妹脸色潮红,怒视着水里的癞头余,看此情景,杨云降猜出十之八九,喝道:癞头余,如果不是照顾你父亲的面子,再胡来,我一掌拍死你。 癞头余有贼心,可没贼胆,是个吃软怕硬的主儿,他连连哀求:冤枉啊,杨总镖师,我什么都没做啊。 归妹向来心底慈善,看到癞头余矢口否认,她也动了真气,说:刚才你伸出的是右边的爪子吧?还抵赖!说罢,归妹踩住了他的右手,轻轻一碾,只是用了一成劲,癞头余就疼得呲牙咧嘴,他赶忙说:姑奶奶,我再不敢了,你放开脚,疼死我啦。 归妹一瞪眼,说:余镖师,今后别说动手啦,你只要起一点邪念,我就把你的爪子踩断。 绝对不敢,下不为例! 归妹扯身,折断池塘边一根垂柳枝,伸至癞头余的面前:出来吧! 癞头余拽住柳枝费力地爬上听雨廊,坐在廊椅上大口喘气,靴子上沾满了稀泥,他觉得靴子里有活物在动,一伸手竟然抓出一只小泥鳅,他狠狠地攥着这只泥鳅在廊柱上摔,拿它撒气:你也找我的晦气!杨云降和归妹看了也好笑,知道他是一个无赖,不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