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丫头,你长大了
在大悲寺,菡萏与周师爷闯三关见到了白小义,奉上五千两银票后,菡萏搀扶着小白鞋往外就走。可是白小义不干了,在后面喊:别走,事不算完。 菡萏一听,就停下来脚步,顺势让小白鞋靠在一个老柿子树上休息,徐家拿出来银票委曲求全,她本来就不同意,窝着一肚子火,不料白小义不依不饶。菡萏眉毛一跳:怎么,白小义你反悔了,说好的变卦了是不? 白小义一抱拳:二小姐,别误会,你们这样回去,我可不安心。他一摆手,两个传令兵过来躬身听差,白小义当众吩咐:找两顶轿子去,抬夏姑娘和二小姐回去。周师爷是骑马来的,就不必我们代劳了吧。 白小义一脸和气,他的举动令菡萏的气顿时消了,这位梅花白恳切地说:二小姐,请转告徐大人,白某信中写的明白,这些银子是借的,有借就有还,这个人情日后定当补上。 菡萏不知他说的真假,只是淡淡地答:你有这个心当然好了。 话锋一转,白小义甩掉了狼毛披袄,平静地说:二小姐,听我们三当家的说,你把他可是结结实实摔了三个跟头,当兄弟的在外面吃了亏,我这个大哥可要为他找补找补? 一听这话,菡萏的兴头来了,说:好啊,白小义,少来这些假情假义的,有借有还啊,你臊不臊,有种你现在就把银子还啦!当初要借,就直接到徐宅说点客气话,办孬事说好话,这就是堂堂梅花门的所作所为吗,这一套姑奶奶听得闹心!来,来,来,我们拳脚上分高低论输赢,不就结了嘛。 三当家的孙寡嘴见风扯旗,上窜下跳,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一个劲儿叫喊:大哥,给我狠狠地教训这丫头片子,打输了,让她给咱爷们擀铃铛面吃。 铃铛面是匪人羞辱女人的恶俗,良家女子一旦误入虎口,土匪极尽折磨,剥光其上衣,在胸脯处悬挂铃铛,在凌逼驱使下为匪人擀面条。 白小义不耐烦孙寡嘴的聒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斥道:丢人现眼还不够?还不赶快退下!孙寡嘴最忌惮这位年轻的大寨主,一缩脖不哼气了。论年龄,孙寡嘴要比白小义年长七岁,但论本领,孙寡嘴就差的远了,是地道的长舌男,口上无德招人厌。 白小义听了菡萏的指责,倒也不生气,说:放火抢人的确是下策,白某受形势所逼,望二小姐海涵。刚才说了,有情后补。我只想领教一下二小姐的功夫。话还是摆在明处,我赢了,仍然是护送二小姐三人回家;我输了,别说三当家的认你作干娘,白某人今天当众跪下认你作干娘,怎么样? 这时,周师爷喊了一句,二小姐。喊罢,他冲着菡萏郑重地摇了摇头,意思是劝诫她不要出手。可从小到大,打架是菡萏的乐趣,架子支起来了,那有退缩的道理。她乐呵呵地说:好啊,看样子,你这个大寨主一定要替兄弟撑腰打气,姑奶奶成全你。 梅花拳知宽知窄,随高就地,静之如山岳,动之如山河。白小义一亮架子,使的是干支五势梅花拳的拗字诀:抛势伸开似龙形,合肩扣步走西东。横走竖投迎风掌,转身拗步令人惊。左翻右转横摆腿,栽捶快锤不留情。就连菡萏见了,也是在心里暗暗挑起大拇指,这白小义果然不同寻常,这套拳练得干净利落。不过,菡萏卯足劲儿,非要争个高低,寻找机会,准备一招制敌。 白小义打出双铺掌直奔菡萏的面门,菡萏见机会来了,左手急速抓住了白小义的右手腕的内关xue,顺力往里一带,同时侧身以右小腿向后勾挑他的右腿弯外侧,最厉害的是,右掌也不闲着,挂着凌厉的掌风打向前胸。抓腕、勾挑、击掌三力合一,同时发出,白小义见势不好,右臂被死死扣住,胸口如遭重锤,右腿且被绵拳中的缠丝劲绕住,眼看着摔倒在地,孙寡嘴惊呼:完了完了,这回我们哥俩都成人家的干儿子了!俺的亲娘咧,别怪儿子不孝,俺又得找一个娘啦。 不过,在将坠未坠之时,白小义突然发招,右臂和右腿闪电般向前一伸。菡萏一惊,绵拳的拿法一向没有失手过,可白小义竟然可以挣脱,且他的右腿已经失去了平衡,按照常理应向内收,可是白小义出乎意料地以脚跟为支撑,又踩地上前。他上身来个铁板桥,后脑勺尽力往后仰去。菡萏的右腿本来悬空,这一下失去了着力点,反而失去了平衡,踉跄两步,摔倒在地。 胜负在瞬间翻了个儿。周师爷不住地摇头,想这丫头太好斗,吃点亏也有好处。菡萏一个鲤鱼打庭起来,也是羞红了脸,出道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跌跟头,而且还是和自己相仿的年轻人。她理了理额发,第一眼就看到孙寡嘴在得意的摇晃脑袋。菡萏坦荡地说:这一次我输了,可我不服气,再来! 周师爷赶紧挡在菡萏面前:二小姐,算了吧。今天不是争勇斗狠的时候,还是把夏姑娘送回去要紧。 白小义也同意:拳打脚踢小把戏,唯有文理通天地。二小姐,我们听周师爷的。今天我也是侥幸赢了半招,今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那时再比武不迟。 菡萏心有不甘,但只有这样了,轿子安排好了,候在寺外。菡萏一赌气,轿子也不坐了,转身一个人回去。此时,小白鞋筋脉疏通,再三谢了周师爷,坐到轿子里,白小义专门派了四名亲兵,护送回徐宅。 轿子通过柿子行时,菡萏默默地从一株大树背后绕出身来,安静地跟随在周师爷的坐骑旁。周师爷在马上自上而下瞅着她,感叹:难得啊,难得啊! 菡萏仰着脸,不解的问:难得什么? 难得徐家的二丫头不在我耳边絮叨了啊。我来到徐家,这左右的耳朵都磨出厚厚的茧子啦! 菡萏自嘲地撇撇嘴。周师爷说:我还以为你上哪里哭天抹泪去呢?
谁哭谁是小狗!我最讨厌哭鼻子了。菡萏换了一副笑模样,温顺地牵着马缰绳,说:我和周大师爷商量个事儿,我打架这事儿千万不要和我爹爹和姨娘说,否则我要挨骂。 周师爷抽着烟泡,在马背上颠簸着身子,闭着眼说:丫头,平日里喊我什么?假道士!今天遇到的事不顺了,喊什么?周大师爷!何前倨而后恭也,临时抱佛脚,变化也忒快啊。 菡萏沉吟一会儿,说:要不,周大师爷,我给你拆洗拆洗被褥,我这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可是头一次给男人拆洗被子,也就是你周大师爷享受这个待遇的。 周心斋闭目暗笑,嘴里还打着哈哈:好吧,就替隐瞒这一次。 菡萏低头拣了一根枯枝,在松软的地上信手划字,她问:周大师爷你说,我这功夫怎么样?很棒吧,怎么今天就败了呢,这个白小义用的什么回数? 一向游戏人间的周师爷这次郑重地回答:白小义不简单!梅花门中,拳法就是兵法,训练如何练拳就是训练如何用兵之道。这个年轻人不仅拳法好,而且会用兵。用之得当,就是个将才;用之不当,恐怕会祸及江湖。 菡萏不服:他就是赢了我一次罢,也不用这么夸他吧。 周心斋认真地说:丫头,别不服气。他刚才赢你的那一招,是梅花门的乱拳绝手。这乱拳绝手是在贴身搏击中的灵光一闪,猝然使出的招式。乱拳绝手,气势峥嵘,团团聚聚在中宫,隐而不发节节灵。你输,不在功夫的高低,而是遇敌太气盛,今后要收敛些。 这个倒是语重心长的教诲,菡萏拿枯枝捅了一下这位鼓盆道人:周大师爷还懂武术? 周心斋慢条斯理地说:我是旁观者清,你是当局者迷嘛。 菡萏四顾苍茫,齐物山渐渐隐在冥色中。一只只寒鸟归林返巢,风从柿行中呼啸穿行,待看见前面缓缓前行的红轿子,那里面正坐着小白鞋夏云芝。长这么大,二小姐菡萏第一次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寂寥之感,心也随之揪紧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亲娘,胸中波澜顿起,几乎掉泪了,她抬头说:假道士,我心里难受—— 听到菡萏的哭腔,周心斋倏地撩开了眼皮,关切的问:怎么啦? 在一刹那,菡萏顿悟,原来这世间万物,有很多很多是不在自个拳头掌控之内的,她抛下了树枝,手掌插进枣红骝马厚厚的鬃毛中,问:假道士,爹爹会不会把这个小白鞋娶回家呢? 周心斋默然,他抽身下马,***着菡萏的鬓发说:丫头,你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