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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麻嘎子烧鸡店

    菡萏踌躇满志,要去放鹤亭看演武大会,临近天亮,却昏昏睡去,醒来雨已经停了,屋上的残留积雨持续滚落下来,檐下不时挂下一条条雨线。菡萏懊恼地起身,推开闺门,抬头看天,云雾遮阳,天色阴晦。从内室来到庭院,伸展了几下筋骨,从厨下要了一碗银耳粥,就要出门。

    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绕过一个荷花池,但见水满池平,浑黄的泥汤溢出池子,唯有一支残荷挺然,绿意不减,只恨红莲不再。莲花瓣为数不多,两三片在风雨中坠落,城池丧失,露水立刻包围了花房,而那些粉红的花瓣顺水飘然而逝。

    到了二进院子,是归妹先生一个人的住处。甚是干净,上下两层。东侧,挺立着一株老龄枣树,树冠遮蔽了半个院落,院墙内侧胡乱摆着几个ju花盆。三株高大的木瓜树结下硕大累累,馨香满院。

    菡萏怕先生责怪,蹑足潜踪从浓密的树荫下穿行。院子里尚有三尺宽的金鱼池,一湾清水中,仅存七八条鱼游其中。听到脚步声,群鱼迅速聚拢,浮出水面,口唇一开一合。

    菡萏,你做什么去?

    忽然一呼,菡萏身子一震,转身看见二楼的楼梯口,归妹穿着一身藕色的练功服注视着她。

    菡萏故作镇定,说姨娘,我去外面透透气,下了半夜的雨,心里慌慌的。

    练功了没有?

    练了,丑时我都醒了。

    继续练,哪儿都不准去。马前一锭金,马后一锭银。站桩蹲马步是练拳的根本,就在那棵木瓜树下站桩吧。

    菡萏急呼,姨娘,今天可是爹爹的寿日,我见过爹爹拜完寿再站桩,行嘛?

    你爹爹一早就出去了,临走特意关照我,要看住二丫头。今天徐宅闭门谢客,家人都不得外出。

    出去了,怎么过寿的日子不在家呢,也不我言语一声。爹爹去哪呢?

    归妹走下楼梯,把菡萏额上一缕凌乱的头发归拢好,说:女孩子就像个女孩子样,这几日不太平,别惹爹爹生气,你爹爹心里也不肃静,他一早出去上黄河边散心去了。

    的确,徐鸿儒带着管家翟巽及随从,去了黄河。子母柳归大沼府管辖,出了潜龙湖,往西走三十里,就可见滔滔的黄河水。

    重阳时节,秋雨缠mian,此时波浪正高。离黄河古道还有半里,徐鸿儒就听见湍急的水流声了。他心头一荡,掀开帘子执意踱步过去。

    翟巽见主人有了兴致,凝重的面容也随之舒展,招呼后面的随从,纷纷下马,手牵缰绳哒哒前行。

    古道边有一个高台,曰黄巢点将台。传是唐末黄巢于此起义。高约十丈,地面开阔,一侧架有云梯,攀缘而上,万里黄河就横在眼前。

    黄河水像煮沸的开水一样,吐着白沫,涌着浊浪,张扬激荡。激流声震耳欲聋,一浪高似一浪,似狂蛇乱舞,如万马奔腾,若野兽狂吼。

    徐鸿儒极目望去,山与天与云与水连绵无限,顿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忽而,秋雨又洒,水湿重衣,冷雨袭足,寒凉难耐。

    翟巽赶紧撑起油伞,低声劝主人:老爷,下去吧,要不找家饭馆喝点酒暖暖身子?

    不如去麻嘎子烧鸡店,我有二十多年没见麻老三了。徐鸿儒想起黄河古道边有家烧鸡老店,世代以煮烧鸡谋生,麻嘎子烧鸡是大沼府的一绝,冷吃比热吃好,当年进京赶考时,带一只储存月余不变质;双手撕扯鸡rou饱餐后,手指却不沾半点油腻;烧鸡香味异常,盛夏却不招苍蝇。

    下了点将台,秋雨骤紧,徐鸿儒只得进入马车,赶往麻嘎子老店。往北拐一里许,就到了。

    见三亩的栅栏围着,几只九斤黄土鸡在大雨中淋湿了羽毛,但又不肯回窝,赌气地在泥泞中扑腾。大门是两块榆木疙瘩,上面悬着一块匾:麻嘎子烧鸡店。原是用锅底灰涂上的,数历风雨,烧鸡两字已剥蚀模糊,只留下“麻嘎子”三字。

    榆木疙瘩门框,写着两行字。看罢,徐鸿儒在油伞下扑哧笑了。原来写的是:早进来晚进来早晚进来;多吃点少吃点多少吃点。

    麻嘎子长对鱼眼,从门口瞅见了徐鸿儒,大吃一惊,连忙从屋内冒雨迎了出来,手里还拎住一个油汤勺。

    慌里慌张,走到门口蓦然跌倒了,大汤勺脱手而出,麻嘎子的脑袋浸在了浊水里。汤勺里还有些许油水,尽撒一空,几只九斤黄有机可乘,咕咕叫着拽着肥肥的身子啄食油腥,一只胆大的,还去啄麻嘎子的秃脑袋。

    翟巽奔过去去搀扶,见麻嘎子的麻子脸沾着两根鸡毛,眼睫毛蘸满了浊泥,狼狈不堪。

    请至雅座,但也是四壁空空,墙角还堆积着一些麦秆。一只黄狗蜷缩其上,无声无息看着不速之客。

    麻嘎子激动地只搓手,说:徐大人怎么来我这个小店里,还淋着雨,您是天外游龙,俺麻嘎子只是黄河边上沙土坑里的烂泥鳅啊。

    徐鸿儒笑笑说,老三,你我旧人,这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想当年,要不是你麻嘎子的烧鸡裹腹充饥,我哪有力气走到京城啊。

    麻嘎子憨厚地点点头:要说我们麻家五世,卖出的烧鸡没数,可就数你这个客人当的官大。自从大人居官在京,俺这小店也红火了,冀鲁豫三省的举子进京前都要在小店聚餐,说是沾沾大人的喜气。

    还有这等事,徐鸿儒捻髯笑了,麻嘎子看着他,凑过来说,徐大人,您别怪俺多嘴。您可老相了,当年是多精神的小伙,可现在——

    一句未了,徐鸿儒一脸怆然,麻嘎子知趣地住了嘴,出去又折回来,端着一个粗瓷盆,里面盛着六只烧鸡。

    大人,这六只烧鸡都是在我们家传了三代的老汤里煮的,包准合您的口味。还有,俺准备了一个食盒,是送给宅里的。

    还未等徐鸿儒吩咐,翟巽过来,掏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麻嘎子一看跳了起来,哭丧着脸说:大人这不是往俺麻嘎子头上扣屎盆子吗?俺就是肯收这银子,俺那死去的老爹也不放过俺呀。

    原来,前些年,黄河决堤,麻嘎子老店受淹,徐鸿儒在京里闻听此事,体恤乡人,特意让人送去了银两。

    麻嘎子执意地将银子包退还了翟巽,说:俺听侯胖子说,大人从京回来了,俺懂规矩,贱足不踏贵门,不去叨扰大人的清净。现在大人来了,俺连自个的心意都没地儿放,这不是理儿呀。

    翟巽也不好接,拿眼睛询问徐鸿儒。徐鸿儒面沉似水,似乎没有听见麻嘎子的话,只是说:老三,别客气了。坐下,我还有事请交代。

    见徐鸿儒一改刚才的温和,麻嘎子唯唯诺诺地收下银子,不敢平坐,从墙角搬来一个马扎,忐忑不安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