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苟富贵，不相忘
穆维周从宫里出来，就直奔班家。此时班固还没回来，只有班超在家。穆维周和班超聊了一会，正待要将宴请的事情说给他听，让他帮忙参谋参谋时，只听外边院门一响，班超的儿子班雄，领着一个戴孝的小孩走了进来。他们后边跟着一个女子，年龄大概三十来岁，身着素衣，头上还带着一朵百花。 那人从外边走进屋里，和班超说了句：“兄长我回来了。”然后又顺便看了一眼穆维周，就默不作声的站在了那。穆维周来过班家两次，从没见过此人，见她和那个小孩身上带着孝，又称班超兄长，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班超答应了一下，然后看了穆维周一眼，给他介绍道：“维周，这是舍妹班姬，她因夫家有事，回来住两天。”然后望着班姬说道：“惠班，这是我的好朋友，太子庶子穆维周，穆大人。穆大人文才武艺，还帮我我和兄长不少忙，你认识一下吧。” 穆维周又听说此人是班超meimei，又听班超称自己为穆大人忙作揖道：“班姐你好，二哥所言客气了，小弟穆维周，你称我维周便是。” 班昭表情淡然的对穆维周一福道：“穆大人你好，班昭有礼了。”然后看着班超道：“兄长，若没什么事，我们回后院了。” 班超没说话，冲她点了点头。班超刚才说这个戴孝的女子是他meimei时，穆维周就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却想不起来。等班姬向穆维周施礼，并自称班昭时，穆维周恍然大悟，突然想起班超有个meimei班昭，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女史学家，他隐约记得班昭好像对《汉书》的完成还做出过贡献，开始班超称她meimei班姬，他还没想起来。但眼前这个女子，低眉顺目，锋芒不显，他到很难和名垂青史的班昭联系起来。 班超见穆维周望着走了的班昭发愣，还以为他在疑惑为什么班昭一身孝服，便叹了口气道：“舍妹夫婿新丧，又与小姑不睦，我们怕她过于难受，就将她和外甥接回来住上两天。唉、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啊。” 穆维周听他叹息，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过来本事打算让班超参谋请客的事，却没想到遇到这个情况，之前想说的话也一下说不出口了。想了想道：“班二哥，最近我潜心练功，好久没和你坐在一起聊聊了，我记得之前你说已经被任命为假司马，也不知现在忙得怎样了？” 班超给穆维周倒上了一杯水，示意他坐下然后道：“各方面的工作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窦大人每十天都会给我通报一些情况，并且下达一些任务。十月初我们有几个人就要先离开洛阳，到酒泉去做前期的工作，最近我正在搜查整理相关的资料，还真是忙得很咧。” 穆维周听了意外的道：“哦？怎么会说走就走。那二哥估计要去多久？” 班超挪着案上的茶杯缓缓地道：“这次皇上决心很大，愚兄估计不错的话，前后至少也要半年的时间，想必过了明年五月，战事也会有个结果了。” 穆维周心中算了算日子道：“要是这样，咱们恐怕要大半年都碰不到了。嗯，不过接下来的时间我可能也会很忙，太子和我也领了两个任务，等你回来时候，估计我们也忙完了。” 班超听了打听道：“你和太子也有任务，你们有什么任务啊？” 穆维周便将获取《氾胜之书》和养牛的事情，和班超说了，还把接下养牛这个耗费精力的差事可能会让他在练功上分身乏术的担心，也给班超讲了。没想到班超听了之后，把他大笑了一番，跟他讲太子即便亲自养牛，也会是怎样一种情况。穆维周听了一下豁然开朗，心想自己的想法真是狭隘了。 班超听完穆维周的话，沉吟道：“听了你的话，再结合愚兄的观察，咱们的皇上还真是有雄才大略呢。也不知道他对西域如何打算？” 穆维周估计班超又想起了当年胡真告诉他万里封侯的话，他也知道班超最后真正做到了，可究竟怎样做到的，他却没什么印象。穆维周随便问道：“二哥，这次皇上对匈奴用兵，难道没有对西域的安排吗？” 班超喝了一口水道：“没有。不过如果这次讨匈能够获胜，接下来就一定会把收复西域提上日程。西域幅员万里，各国苦于匈奴压迫久矣，都希望王师能致，驱除暴匈。现在绝对是个大好时机。哎，维周，我突然有一个想法，不过未必成熟，你给我参谋一下如何？” “什么想法？”穆维周好奇地问。 班超一边琢磨，一边道：“按照我的估计，如果皇上接下来要对西域用兵的话，必要先弄清其中虚实。西域大小五十余国，散处天山南北，风俗、气候、军力差异都很大。如果不提前弄情虚实，仓促用兵，很可能会达不到目的。” 班超说到这停住了，看着穆维周不说话。穆维周正听着，见班超不说了，问道：“二哥的意思是……” “如果我们能在用兵之前，能够到西域查探一番，将相关情况都提前弄清楚，想必真正用兵之时，一定会无往而不胜的！”班超盯着穆维周道。 穆维周听了班超的话点了点头。他以前平常没事经常会逛一逛网上的军事论坛，对怎么行军打仗，一些古今战役或者战争理论什么的都挺感兴趣。一个可能是像很多男生一样，天生喜欢，还有就是为了服务平时玩儿游戏的需要。班超的想法绝对符合“兵戈未起，情报先行”的理论，想当年RB侵略中国之前，就是把中国调查了个遍，在很多方面简直比中国人自己还了解中国。支持说：“有道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能提前和西域诸国做一下交通，到时也可以将各方面的力量联合起来。这是个好事儿啊。” 班超听穆维周一下讲出孙子兵法当中的话，心想没想到穆兄弟对兵法也有研究，当下道：“老弟，这等好事，咱们去做了如何？” 穆维周听了马上道：“当然好了。二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班超望着窗外，思索了一下道：“我想这次用兵匈奴，兵戈已介西域，到时西域诸国定然有所反应。如果在战胜匈奴之后，大汉能直接派个使团过去，我相信事情的进展一定会更顺利。” 穆维周听他的意思是，讨伐完匈奴马上就去调查西域，便道：“嗯，有道理。这样一来，还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哎，二哥，你是不是把这个想法向窦固大人反应一下？” 班超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笑了，说道：“我的维周老弟，这可是国之大事，我一个小小的行军假司马，怎么可能有进言的机会。就算我能够幸运的将我们所想提交给窦大人，最后最多变成他案头未必开启的几支木简罢了。你可真瞧得起哥哥呴。” 穆维周这才明白他的意思。班超定是想的让他通过太子的途径将此想法让皇上知道，然后再实现出使的目标，就容易了。这若是放在半年之前，穆维周绝技猜不出班超的意思。但这大半年下来，穆维周耳濡目染、亲身经历了不知多少人情辗转，他本身也不笨，只不过从小没有接触过这种环境，现在类似于班超的这种心思，他一下子也能确定个八九不离十了。只不过如果由他提出这种办法，最终以他对刘炟的了解，刘炟一定会支持，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办法是他提出来的，还因为有时候刘炟会把自己当做一个替身，很多刘炟不能亲自做的事情，通过穆维周做到了，刘炟就会认为自己也能做成，只不过采取的方式方法可能有变化而已。所以刘炟会巴不得皇上同意这个想法，而照班超刚才的分析来看，皇上很可能会同意这个意见。那时候他可就惨了，说不好刘炟就会鼓动皇上，让自己和班超去出使。穆维周倒不是怕辛苦，从他内心来说他还真的挺愿意去，帮助自己的两个好朋友不说，关键是能够为西域回归版图出一份力，那在他看来绝对是一个人莫大的荣光。但根本的问题在于，明年过年他就要回去了，在他看来，最稳妥的安排应该是在能够回去的那两天，回到钱塘江边。 班超见穆维周沉吟不决，不知道什么缘故，问道：“维周，你在想什么？” 穆维周看了看班超，问道：“二哥，你刚才说探查西域的情况，那大概要花多长时间？” 班超还以为他在为什么犯心思呢，原来是这事，笑着回答道：“时间不好确定。西域大小五十余国，真要走上一遍，没有个几年光景，恐怕下不来。昔日博望侯张骞曾花了四年时间实现西域归并，我想现在西域与洛阳因匈奴之故，交通断绝已久，真要完成当年博望侯之功业，时间恐怕只会长，不会短。” 穆维周听到这深吸了一口气，他只觉得当初设定来东汉两天这个时间太短了。早知道只需要四五年的时间就能在西域重归版图，当初就应该设置个十天八天的，可现在时间是肯定不合适了。 正当他想找个理由推脱时，就听班超继续道：“不过博望侯之所以能够四年实现西域归并，还是因为在那之前在西域二十多年的辗转。所以真要实现博望功业，也没那么简单。我想若只是去联络探查，少则两月、多则半年的时间，也就够了。” 穆维周听班超这么一说，心里一下来了劲头，心说对啊，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安排日程么，自己到时候完全可以随时提前一段时间赶回钱塘的。如果真的两个月可以搞定的话，等回到未来，有人说起班超都护西域，到时候自己完全可以一句话不说，内心抱膀斜睨啊。所以马上接过班超的话头道：“所以我刚才就想，如果我能把二哥的想法告诉太子，太子多半会支持，然后通过太子禀奏皇上，那这件事再做起来就不会困难了。二哥，你觉得我这个办法怎么样？” 班超猛地一拍大腿，大笑着对穆维周道：“哎呀兄弟，哥哥正是这么想的。只是你告诉太子的时候，如果能让他推荐我来做这件事情，哥哥就感恩戴德了！” 穆维周看着班超大喜过望的样子心说，这事根本不用他推荐，他肯定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如果让我去，不拉上你才怪呢。穆维周长出了一口气道：“二哥，这个事是个好事，而且在我看来非你莫属。但你得容我想想怎么和太子说，如果他要同意的话，肯定少不了你的参与。你放心吧。” 班超听了穆维周的话，咧着大嘴，哈哈傻笑，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穆维周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叹息道：“看来这算卦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这么一个通达的汉子，竟然给胡骗子几句话折腾了一辈子。思想控制这种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一转念穆维周想起了自己来的意图，见现在班超高兴，便道：“二哥，不瞒你说，我现在也有一个小事，要和你商量，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班超听了想也没想的道：“方便，怎么会不方便。什么事，你说吧。” 穆维周便将想请客的事情跟他说了，主要想让他参谋一下怎么请，在哪儿请，都请谁，最后还特别说道：“之前没想到二哥近期要走，索性这次请客也算给二哥践行，所以现在把这件事最好也能考虑进去。” 班超听了他最后的话，觉得眼前这个维周老弟还真是有情义。便根据穆维周和太子他们商量过的办法，又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等穆维周把最后的想法确定下来之后，已是傍晚时分。一会儿班固也回来了，三人又议了一议。穆维周在班家用过晚饭之后，就回到了夕烟堂。 回到夕烟堂时，已是掌灯时分，王充正在等下审阅着自己今天写好的《招致篇》。现在的穆维周对王充、班固这些人已经熟悉，没有了当初结识时仰之弥高的感觉，加上他也想和王充聊聊请客的事，所以对王充那篇《招致》也没怎么在意。我们现在说穆维周没有仔细读一读，着实让人可惜。因为流传至今的《论衡》八十五篇中，唯有《招致篇》是只有题目，没有内容的，否则多少也能弥补一下中华文化流失的损失。 穆维周和王充聊了一会准备请客的事，王充也给他提了几个人，除了几个主意。到后来不知怎的，穆维周就被他带到了关于“士”的探讨上。王充依然凭借博闻强识的优势，强势传播着自己的想法。穆维周已经了解到王充好辩的秉性，认为很多时候他就是为了辩论而辩论。因为他的见识确实广博，穆维周有时候会想，王充根本不是和一个对手在辩论，而是和一个镜子在辩论，他眼中看到的虽然是一个人，但心中想到的却是比眼前这个人更高明的自己。对方所表达的思想，他仿佛都拥有过，或者凭他丰富的知识储备，马上就能拥有，而他心中就是想要再次超越这种拥有！而且穆维周认为自己已经基本上确定了对士的定义，人的想法一旦形成，想要发生改变还真不是很容易，穆维周表面上性子随和，顺其自然，但真到了顶针的时候，也是个不撞南墙的死硬份子。他看着眼前的王充，听着他句句合理的话，忽然感觉王充就是辩论界的“独孤求败”。一想到独孤求败，他又想到鸿钧剑法和陶乐剑法。 穆维周就和王充这样有一搭无一搭的交流着，头脑中也漫无边际的想着，后来他突然想到了窦桃，心想子雄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想到这，又坚定了一定要把这次请客弄成。转而又想到柳青萍，虽然替她被皇上训斥而难过，但想想一个月前和自己耍聪明的样子，觉得她也是活该，就应该好好被收拾收拾。想到这不由轻轻一笑。 约莫到了二更天时候，两个折腾了一天的人也都困了，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呼呼大睡。没多久，繁忙的洛阳城也收起了他的喧嚣，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几天，穆维周除了每天保证一定的时间研习剑法外，几乎把时间都花在了筹备请客这件事上。 初时，按照他的算计，最多不会超过四十人，这样在夕烟堂内设一桌，在院中设三桌，就可以一次成功了，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东汉时候还没有那么大的圆桌，这时他才想起之前无论是在驿站餐馆，还是在别人家中吃饭，都是矮桌矮凳，穆维周平时对这些也不在意，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后来他又打算找些大块的板材，按照八仙桌临时搭上四个大桌子，却遭到了王充的强烈反对，就连一贯不拘小节的班超也认为那样做不好，因为那会丧失礼仪，会令来人感到不被尊重，反倒与宴请的初衷适得其反。最后终于在各方的协调下，凑足了二十个桌案，宴请的人数也被迫做了缩减，原本打算作为客人的整个卫家班，反而变成了知客厨役，这令穆维周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到九月初八的时候，所有的事情终于确定好了，想要通知的人也通知到了，酒rou蔬果也准备齐了，穆维周算算账，整整花掉了两个月的俸禄。当天晚上，他坐在灯前和王充抱怨，请个客比练功还累，以后再也不弄这种事了。王充跟他铁口直断的说，以后这种事肯定少不了。 重阳节终于来了。说是重阳节，但当时它基本还属于民间自发的，国家并没有把它定为一个固定的节日。当天人们多会到户外爬山登高，采一些茱萸回来，以求长寿。早晨很早，穆维周就和王充起来，领着两个小童去登了一下首阳山。路上三五成群的往邙山、嵩山登高的人，不在少数。路上穆维周还发现了几面“太平”的旗子在路边招展，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太平道在施菊花茶，做延寿法，望着旗子旁边来来去去的善男信女们，穆维周觉得这太平道倒也未必什么好事都不做。等到了首阳山顶，与约好的卫家班相会后，大家一起回到夕烟堂，用过早饭，就开始准备起酒宴来。 时至午时，客人们三三两两的开始登门了。马严父子、窦氏五兄弟、二哥耿夔领着任商和邓陟几个太子舍人、班氏兄弟领着班超的好朋友徐干等等。快到正午时分，酒菜也陆陆续续的端上桌案，可是大家都坐在那聊天，谁也没动，因为大家都听说太子也要来。刚到正午，就听院外负责知客的卫凤高呼：“太子殿下驾到。下邳王驾到。” 穆维周听了，赶忙迎出去，原本坐着的一众宾客也都站了起来，往外迎接。 刘炟进了夕烟堂，刚一坐定，卫凤在院外又一连串的喊上了：“大司农、西河王刘敏差人恭贺穆庶子高升。”“少傅桓郁差人恭贺穆庶子高升。”“虎贲中郎将马廖差人恭贺穆庶子高升。”“侍中魏应恭贺穆庶子高升。”…… 穆维周纳闷，自己和他们不熟、有的甚至都不认识，根本没请他们啊，他们怎么会差人来恭贺呢。这时刘炟侧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大哥，这些人是我与父皇商议过，特意让他们知道来给你撑场面的，你出去知会一下。” 穆维周听了，赶忙跑出院外，同所有来人，一一答对起来。那些差人来的，一般都把自己主人的话带到了，然后放下礼物，就回去了，几个自己来的，穆维周赶忙往院里让。等他刚安排妥当，就听卫凤又喊上了“广陵侯刘元寿差人恭贺穆庶子高升。”穆维周听了一愣，心说怎么广陵侯到洛阳了么？等他到了门口才发现，原来是柳青萍来了。 穆维周一见柳青萍，不由不由笑着半嗔半怨的说：“原来是青萍。你怎么才来啊，这几天可把我忙坏了，赶紧进去帮我支会一下，你比我明白，我这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了。” 柳青萍翘了一下嘴角，也没说话，就往院里走。穆维周扭头看着柳青萍的背影，总觉得她好像哪里不对，正要追上去问她，却被被卫鸾拦住，说准备的菜rou恐怕不够，问他怎么办。待穆维周安排好之后，见柳青萍已经在院里笑呵呵的忙活着协调座位，一时觉得自己刚才可能是感觉错了，也没多想，就忙起别的事情来。 等穆维周又忙了一阵，终于把一波来人应对好了之后，庭院堂中的众人也大都坐下了。结果邓陟、马鱄却被挤了出来，一起坐到院中原有的石案旁。柳青萍更是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只好跟窦桃两人挤在一起，笑着私语。说来也怪，柳青萍是那种和任何女生在一起，都会让人觉得稍稍漂亮的那个，但并不会让人觉得漂亮多少，而窦桃则是和任何女生在一起，都会觉得她从容貌、风度、衣饰、气质等等方面都超出别人很多，但两人坐在一起，没人会觉得柳青萍会落下风，而且多少竟然还会觉得柳青萍顺眼一些。穆维周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刘炟根本不想搞清这回事，其他人只觉得风采逼人，可能根本想不到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