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难得口福
这时王充忽然提起了鼻子，吸溜了几下，睁大了眼睛道：“好香！好香！你们闻到没有？生姜洛河鲤！好手艺！好手艺！” 穆维周听他这么说，不觉微感奇怪。厨房距离他们喝茶的地方不近，穆维周虽然知道柳青萍在准备饭食，却没问到任何香味，便问道：“王老哥，你这也有些夸张了吧？在这就能闻到厨房的菜香？而且还能闻出什么菜？” 原来王充天赋异禀。不但能够过目成诵，而且对味觉出众，对于美食研究颇深。如果不是现在穷的不要不要的，他绝对能做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顿顿不重样。虽然现在也能做到，但更多是基于把每一顿粟饭想象成各种做法的鸡鸭鱼rou。就这还有时吃得上，有时吃不上。 王充听穆维周如此问，笑道：“穆老弟要不要打个赌？我坐在这不动也能知道今天做了几道菜，做的什么菜？如何做的？” 穆维周见王充信心满满，料想他定有这个能力，可真像他所说的那么玄乎，又有几分不信，便问道：“打赌？赌什么？” “你若输了，以后我们吃饭的时候，都由你来请客。怎么样？”王充笑着说。 穆维周心想这位老哥真是又穷又好吃，说来说去就是希望自己以后经常请他吃饭而已，其实能和王充他们经常吃吃饭，也是自己乐不得的，便答应道：“没问题。王老哥，你要是输了呢？” 王充哈哈一笑道：“我怎么会输呢？” 旁边班超接口道：“王老哥，那可说不准，有赢就有输。不如我做个见证，你若输了，又当如何？” “我若输了……我若输了……”王充沉吟道，“我怎么会输呢？我不可能输！” 穆维周见他那么自信，不由上来了争强好胜之心，逼问道：“就是，万一输了怎么办？” 只见王充又吸溜了一下鼻子说道：“胡麻炙牛肋！这个做的也很好！哇，没想到这个女娃娃手艺真不错！”然后转头对穆维周说：“万一输了？随便你说怎样。” 他这么一说，穆维周到不知道该提什么要求了，忽而想到柳青萍曾对自己提出的要求，便道：“万一你输了，我现在也没想到要你做什么，要不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如何？” 王充满不在乎的答应下来，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输。二人击掌确认，班超见证，这个赌就算确定了。 二人击完掌，班超在旁边提醒道：“维周老弟，王老哥天赋异禀，味觉超人，虽常常食不果腹，却自比名厨伊尹、太和公。我看你这赌八成要输啊。呵呵。” 穆维周知道伊尹，记得他是商朝的宰相，一个很贤明的人，但对于他是厨师的事情却不大了解，至于太和公就更没听说过了，便请班超给自己介绍一下。 伊尹本名掣，小名阿衡，尹是丞相的意思。因为他丞相做得好，便被后人直接称为伊尹。伊尹是商朝初期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是最早的道家人物之一。他诞生于东汉建立的一千六百年前。自幼聪颖好学，不但掌握了烹饪技术，而且精通古代圣王的施政之道。曾经做过奴隶主贵族的厨师和贵族子弟的家庭教师。后来辅佐商汤灭掉夏朝，是商朝的缔造者之一。他以“以鼎调羹”、“调和五味”的理论来治理天下。他任商朝丞相五十余年，使商朝政治清明、经济繁荣，国力迅速强盛。老子“治大国若烹小鲜”的话，就来自于他的思想。伊尹活了一百岁，死后被以天子之礼下葬。他后来被奉为中华厨祖，是中原菜系的创始人。 太和公是吴国名厨，长期生活在太湖之滨，精通以水产为原料的菜肴，尤其擅长烤鱼。据说他做的烤鱼，曾让吴王僚大加赞赏。后来吴公子光，也就时候来的吴王阖闾派专诸专门向太和公学习烤鱼手艺。专诸学成归来，在公子光设宴宴请吴王僚时，以鱼肠剑刺死吴王僚。 穆维周听完，不禁感叹，为何同样是美食，一个建立了国家，一个丢了国家。 王充听了，说出一句很经典的话：“美食无罪！” 众人听了，不觉哈哈大笑。此时的王充，心思早已不在谈话上，灵魂怕是早已飞到了厨房。 “唉，倒是可惜了专诸！”穆维周不无惋惜地说。 “兄弟此言差矣！”班超笑着说，“专诸刺王僚，匡正社稷，白虹贯日，虽身死而成就吴国霸业，而且死后其子专毅位列上卿。专诸于家于国，可谓尽义尽忠。实在真丈夫！” “哦？难道班二哥崇拜专诸？”穆维周问道。 “那到不是”，班超哈哈一笑道，“我不过是欣赏专诸舍身取义的态度。太史公曾经说过‘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专诸可谓重于泰山了吧。” “那到是。”班固附和道，“对于公子光来说，专诸可谓‘士为知己者死’了。孟子曰‘杀身成仁，舍身取义。’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穆维周听了二人的话，心里颇有触动。自从大梁受伤好了之后，穆维周就开始思考起生死的问题来。对于一个人来说，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活着就是最高的原则吗？真的没有高于生命的存在吗？从广陵来洛阳的一路上，穆维周切实体会到这个时代的人民颇为幸福。这种幸福并非锦衣玉食，而是无论到哪里，百姓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内心安全，对未来充满希望，对大汉充满自豪。而这一切，恐怕和当今的皇帝不无关系。穆维周甚至想过，如果他因那次救驾而死，也未必不可接受。但是如果再有那样的情况发生，他还会奋不顾身的去就皇帝吗？虽然他回答自己肯定会，但心里却是隐隐不甘，毕竟生命只有一次。 想到这，不由问道：“如果你们是专诸，也会像他那么做吗？” 班固听了，考虑了一下，没有作声。到是班超，张嘴便道：“为什么不呢？！大丈夫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若是死得其所，死而不枉，有何不可？” 见班超回答的磊落，穆维周不由心中赞叹，自愧不如。心想此人定是参透生死，这样的人大概就开始活的有意义了吧，不免暗生敬佩。 几个人继续聊着，一会儿谈起了鱼肠剑。穆维周便把湛卢剑和承影剑拿了出来，给几位老哥鉴赏。王充见多识广，将两个宝剑的故事讲了个透彻。穆维周发现他讲的很多内容源自于自己前两天看的《越绝书》，忽然想起目录中从缺的《千秋谱》和《国士录》，便问王充有没有读过。没想到一下难倒了王充，班固也是从没听说过。一看竟然难倒了两位大儒，穆维周心里也有些小得意，至于那些书究竟如何，却也不去多想。 四个人正聊着，忽听王充道：“呀，不聊了。上菜了，上菜了！第一道，莲子鹿rou羹。这羹做得好啊，文火慢煮，再加莲子。米醋去膻，饴糖遮腥。这女娃娃好手艺，老王今日有口福喽。” 正说着，柳青萍端着满满一瓦盆rou羹走进了房间，穆维周虽不知道什么rou，但盆里的莲子却瞧得分明。 柳青萍将瓦盆放到桌上，惊奇王充竟然知道什么菜。于是穆维周将与王充打赌的事情同柳青萍说了一遍。柳青萍听了，也诧异王充竟有这等本事。正说着，一名小童把第二道菜也端了上来。第二道菜是生姜洛河鲤，与之前王崇说的分毫不差。而且王充还把前两道菜的做法大致说了一遍，竟然完全吻合。 看着王充自信满满的样子，柳青萍想了想，笑道：“王神人，你和维周哥哥打的赌，能不能也让我加入一下？” 此时的王充已是满嘴唾涎，巴不得菜上齐了，赶紧开动，遍满不在乎地说：“那怕什么？加上你就加上你。说吧，咱们赌什么？” “既然是加进去，那就和维周哥哥一样喽？”柳青萍面露狡黠的说。 王充思索了一下说：“虽然你们肯定输，但我可不能答应你。维周老弟为人磊落敦厚，你这娃娃比我聪明，咱们还是提前明确了比较好。呵呵！” 穆维周听了在旁边暗自好笑，心说看吧，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印象。柳青萍听了，白了王充一眼道：“嗯，也好。如我输了，我就天天请你在这夕烟堂吃饭，怎么样王神人？” 王充听说以后每天都可以吃白食，当然高兴，一下恨不得和柳青萍立个字据，让在场所有人都画押见证，在那不住咽着唾液使劲点头。 “要是你输了呢？”柳青萍笑着问。 旁边班超插言道：“王老哥，和穆兄弟打赌，你多半会赢，如果和柳姑娘打赌……老哥，我看不赌也罢。”言下之意，王充定是赢不了柳青萍。 王充当然知道班超的意思，那恰好也是他担心的。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当着两个后生的面，哪好悔改。只是一说到赌注，自己却犯了难。自己身无分文不说，就算把眼前这两位老兄弟都算上，恐怕也拿不出与柳青萍每天请吃饭对等的赌注。一下觉得不如刚才托托大，含混过去，直接赢了赌局，也少了眼下的尴尬。 柳青萍见王充为难的样子，稍一思忖，便想到原因，微笑道：“王大哥也莫为难。小妹与人打赌，赌其所有。金银钱货，身外之物，小妹本也不稀罕。王大哥若是刚好输了，就给小妹作一篇文章如何？” 王充正自难受，一听说自己可以以一篇文章做赌注，不由大喜道：“这有何难？别说一篇，十篇百篇老王都能应允。”心里想着，这女娃娃虽然精明，心肠也是不错。这样的赌法，定是与穆老弟一样，看我生活艰难，巧妙接济于我。此二人如此德行，以后定要推心交往才是。一转念，继续道：“柳姑娘，我看要不这样吧。如果只是写一篇文章，老王不免占了便宜。老王年近半百，别无所长，除了稍读经书之外，再一个就是享受口腹之欲。别看老王实际吃的不多，可肚子里这菜谱确实不少，我看你这姑娘在这方面也有天赋，我若输了，以后每吃你一顿饭，就教你一道菜如何？” 穆维周听了，登时觉得王充讲究，不屑以一篇文章白赚吃喝。谁知柳青萍马上撇嘴道：“王夫子也真狡猾，白赚吃喝不说，还要每次自己点。不过小妹确实喜好烹饪之道，就按你说的办吧。我去上菜。”说完转身奔向厨房。 柳青萍一句话，让在座的几位无不暗自钦佩。穆维周心说，对啊，可不是这个道理，自己怎么没想到呢？班超也哈哈一笑，对着王充道：“王老哥，我看这次你要吃亏喽。” 王充又吸溜了几下鼻子，看着穆维周说：“老王左右不吃亏，倒是早晚会有人吃亏。我估计柳姑娘应该做了八个菜，老王这一闻就心中有数了。” 穆维周与几个人收拾好桌案，又拍开一坛酒，那边小童也把菜一道道的端了上来。要说王充真是神奇，每一道菜端上桌之前，他都提前报出菜名，与小童后来报的菜名分毫不差。过了一会，小童不再传菜，穆维周一数，前后整八道，不由啧啧称奇。 王充见自己吃白食来得容易，不免心生得意，咽着吐沫给穆维周他们解释“胡麻烤雀”怎么烤，“豆酱牛脍”怎么切，“洋葱狗蹄膀”要煮多久，“蜂蜜兔脯”要用多大的兔子。倒是“豆豉青芸”（豆豉蒸油菜）、“胡荽芦菔”（香菜炖萝卜）这两道素菜，给他一带而过了。穆维周听着，一边点头一边暗笑，心想这王老哥还真是rou食动物。 正当几人安排停当，等待柳青萍入席，便可开动的当，忽听王充努力的吸溜着鼻子道：“哎，不对啊！这应该是凉拌胡瓜、胡萝卜和青笋三丝啊，怎么这青笋味道怪怪的？” “王老哥，什么事大惊小怪？莫不是想起家中尚有急事，要赶回去？”班超开起他的玩笑。 “哈哈，仲升尽说笑话，佳肴当前，天下怎么会还有其他事情。”王充答道，“我想柳姑娘给咱们加了一道凉菜，用的是胡瓜、胡萝卜和青笋。只是这青笋做法特殊，一会我倒要瞧上一瞧。” 正说着，柳青萍端着一个盘子走进屋来。她特意将盘子放在王充眼前，笑吟吟地看着他说：“王大哥，你看小妹做的这一道菜，该怎么称呼。” 穆维周看了看那道菜，只见盘中白、红、青三种食材切丝码放，周围还摆了一圈酱料，看起来甚是好看。那白色的穆维周不认识，按王充所说，应该就是甜瓜了，红色的是胡萝卜，穆维周比较熟悉，当他看到青色的食材时，不由诧异，心说柳青萍在哪儿弄的这东西。 原来那青色的食材竟是香甘。当初从太湖逃出生天时候，柳青萍特意带出了几段，想用于平常佐料。刚才与王充打赌，料想平常食材决计难不住王充，于是就把剩下的一截全部用上，配以甜瓜、胡萝卜，临时增加了一个菜。 还没等柳青萍把新做的菜放到桌上，王充就已经知道那不是菜里没有笋丝，此时的王充早已没有了刚才的神气活现，瞧着眼前的三色拼盘，眨巴着眼睛不说话。 班固、班超虽不明所以，看到王充的样子，也猜出了大概，心想这老王好奇怪，竟然被一个凉拌三丝难住了，难道这酱料别有门道？ 只见王充又端详了一会拼盘，抬头想了一会儿，然后缩身坐下，稍显黯然的道：“柳姑娘，老王输了。这个菜，老王想不出来。”王充自幼读书，博闻强识，说他是当时的大百科全书，也不为过。他对自己的见识颇为自负，却没想到在这夕烟堂中马失前蹄，栽在一个三色拼盘上，怎能不郁闷。 “哪里是王夫子输了。”柳青萍笑着说，“小妹本准备了八道菜，王夫子不用看，就能说出什么食材，怎样烹饪，仅凭这一点，恐怕已是天下一人，伊尹、易牙有所不如。要不是小妹偶有其余，恰巧手头还留有半段‘香甘’，恐怕小妹早就输了。《盘铭》有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王夫子今天不但得饱口福，又识香甘此物，在小妹看来，王夫子非但没输，还赢了。” 几句话说的张弛有度，入情入理，既给了王充台阶，又弘彰至理，让在座的每个人都有自己遵循圣贤之道的感觉。王充听了，哈哈一笑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你这女娃娃，不但心思慧颖，而且颇通圣贤之道，难能可贵！正所谓‘生也有涯知也无涯’，老王输的心服口服。柳姑娘你说吧，要老王写什么文章？” “夫子，文章不着急。菜都齐了，我们边吃边聊。一会酒足饭饱，小妹再给您敬上香茗，然后再说可好？”柳青萍愉快的说。 其时已近中午，又是美食当前，各自都已坐不住了，尤其是那王充，如果舌头不是自己的，恐怕早都咽了下去。于是众人就位，推杯换盏，大快朵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