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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〇五章:同命相连

    庒琂说错话了。

    这话无非提醒白发鬼母,庒琂是庄府里的一员,是庄府的姑娘。才刚鬼母还说庄府是自己的仇家,她们之间的仇怨不共戴天。

    庒琂这声“二jiejie”怎不让鬼母骇怪,震怒?

    鬼母听闻不到庒琂有所回应,再问:“说!你与庄府是何层关系?如实给我说来。有句谎不中听,我揭你的皮!”

    庒琂内心焦灼,脸上慌张茫然。看吧,多说错多,多走不落,应了那句话了。如今想反悔解释,怕此人不得相信。

    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庒琂不得不这样说:“人人都叫二jiejie,二jiejie就是二jiejie,你这人怎就发火了呢?我才刚把吃的都给你了,一点感恩都没有,说翻脸就翻脸,可见你这人难以相处。”

    鬼母听后,缓下气色,疑疑惑惑道:“你说的二jiejie不是庄府里的什么人?”

    庒琂斩钉截铁回道:“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此时此刻,你我不在庄府?没身受他人钳制?二jiejie也好,三meimei也罢,终究黑黢黢一屋子,多走不得一步,少挪不了一步。何苦追究谁与谁。”

    这话甚得鬼母的心。

    只见鬼母连连拍手,赞道:“丫头啊,你要是我女儿,别说金山银山给你,就是天上的月亮毒日头,我也给你摘来。总见有个活明白的。”

    意想不到,这话撬动鬼母的心怀。

    庒琂受赞,很是愉快,对这位面孔丑陋,扭曲吓人的人,此刻看去,一点儿悚然皆无,忽然之间,觉得同病相怜了。她苦笑说:“要金山银山有何用,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换不回人世,换不回从前了。若能换得,我愿用我的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来作换。你愿舍得那么多的奢荣给子女,可见你是一位极好的长者。”

    鬼母“呵”的一声,不知是笑还是叹息,嘴角僵硬的扯提几下,便不语了。

    不知为何,气氛骤然沉闷,压抑起来。

    提及儿女情长,庒琂有道伤壑,今生今世怕过不去了,而她呢?是否也有一道伤壑鸿沟?

    沉了一会子,庒琂笑问:“我心里舒坦多了,昨日哭闹一阵,今日又吵到你。实在抱歉。”

    这番彬彬有礼,和颜悦色的说话,怎能不叫人心暖?

    鬼母摇头道:“许久听不到这样的话。我也舒坦多了。无妨,你愿意叫,就叫吧!外头那些聋子听不到,我看不见,可我听得见。丫头,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忽然,这样的话语,叫庒琂心里泛起痛楚,这些言语不正是母亲说的么?不该是自家人给自己说的么?痛,因思念,有长长的思念才心怀感慨,感慨过于,便是感伤了。

    庒琂闷在心头一口气,猛然呼出,“噗”的一声,泪涌急坠,咧开了嘴巴,无声呕咽。

    鬼母倾了倾身子,略想爬近,又怕吓到庒琂,再坐定,问道:“为何哭泣?”

    庒琂忍住,想说一句没哭,可话活生生卡在喉咙怎么也发不出。眼泪越发的急剧了。

    鬼母又问:“说话!别想欺骗我是个瞎子!”

    庒琂努力笑,放佛对面这人能看到自己的容颜笑意。

    庒琂努力抑制自己,道:“我没哭,偷吃一点儿东西。”

    鬼母笑道:“哦,你饿了?才刚我踹开了些,脏是没脏?若脏了别吃,这处地方够脏了,沾染地上的污秽再拿来吃,仔细肚子难受。”于是,便自责,怪她自己气愤一时昏了头脑才踹开那些吃的。

    庒琂安慰道:“你老别自责,我吃不了多少。我身强力壮,不怕的。”

    鬼母道:“你多大了?”

    庒琂羞羞涩涩地回道:“才过完生辰,十八了。”

    鬼母欢喜道:“十八?有亲约不曾?”

    庒琂憨涩道:“父母重尚自由,又都去世了,如今没有。”

    鬼母悲叹一阵,道:“自由价高,历来自由啊,哪个不付代价的?你十几岁,看你父母年岁应不大,可见自由害人,让他们过世得早。”

    庒琂听鬼母的言语,有些对自己父母不敬,便气道:“你老这样说,我不与你说了。”

    缓了半刻,鬼母的脸也泛起酸楚,带有些许颓丧,道:“自由和真话该是一家的,崇尚自由,却不让人说真话。那你父母教导的自由,可见是虚伪自由。”

    庒琂听之觉得入理,便脸红耳赤,道:“我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冤死,他人在背后议论,贬说,难道不该为之生气么?”

    鬼母笑道:“啧啧啧!说你这人好,果然是好。我眼睛虽然瞎了,瞧你的心地,我觉着庄府的地儿,不该容你。话说烛灯红红,碧酒绿绿,长久以往,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丫头,我没当你是个陌生人,才跟你说这些个话。算个缘分吧!你不爱听,那我便不说了。横竖我欠你一顿吃的,等出去,我寻你报答便是。”

    庒琂怪道:“你说的也有理。”盯住鬼母的眼睛看,看了好一会儿,再说:“我这人也不图别人报答什么。我欠别人的都没还清楚呢,何苦增加别人的烦恼?”

    她想鬼母这人落魄于此,先在地下见,又在这个密封的屋子见,想到的,只怕她也是天涯沦落,图她报答,怕是要增加她的负担。这才说此话语,以示安慰。

    鬼母道:“你欠谁?欠了多少银子?你与我说,等贼丫头来了,我叫她拿来给你,你去还与他。这世道,欠不得人,也挂不得人的。唯独清清爽爽最欢心。”

    庒琂摇头,道:“清爽,谈何容易。”

    鬼母道:“你小小年纪,怎这样多悲欢离合伤感情触?我像你这样大年纪,已做大事情了。你说你十八,这年纪好啊,要是我的……”

    说到这儿,鬼母忍不住哽咽,吞下后边的言语,不说了。

    庒琂见她这样,再安慰道:“伤心的事儿,咱们不说了。说点开心的吧,反正,也出不去。我们为何不祈祷事事顺意呢。你说,是不是?”

    庒琂本身就伤感不已,更不想看到他人也如此伤感,此处,安慰他人,也安慰自己了。

    鬼母听毕,点头。

    庒琂道:“才刚我问你,你说的贼丫头是谁?哦,对了,我怎么称呼你?”

    鬼母呵呵地笑,道:“贼丫头就是贼丫头,你倒提醒我了,这许久也没留心她叫什么。等见了她,我问问,届时再回你便是。要问我名字,跟贼丫头说的那样,你瞧我这头发可是白的?”

    庒琂捂嘴笑,点头道:“是呢,才刚吓死我了。一身的白。昨夜我以为……”以为见到鬼了,又觉得话语对人不敬,赶紧说:“以为是白衣飘飘,踏着祥云的观世音菩萨呢!”

    鬼母乐道:“都是女子,你的说话叫人听了舒服,那贼丫头得跟你学一学才得。既然你也说一身白,就是白了,白发鬼母便是。”

    庒琂愣道:“鬼母?”

    遽然觉得,有人看得明白,有人内心明白。看得见的未必明白透彻,看不见的反而黑白分明。这位鬼母如此自称,可见她在自嘲,自己明白着呢。这样的人,想必身世也如自己这般曲折凄婉吧。

    一来二去,两人惺惺相惜,相互倒觉得是已久未见的故人。

    言语间虽有些许陌生,心里却已近在眼前。

    鬼母的说话戾气减少几分,庒琂逗人斗嘴的言语也少几分,真情倒是吐露不少。

    至此,庒琂对鬼母身份,以及她的失明有些疑惑了,因问:“有些话,不知该不该问?”

    鬼母道:“你这丫头心思多,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父母不是教你自由为贵么?这会子,怎畏手畏脚,吞言吐语的?”

    庒琂嘻嘻一笑,道:“是了,是了!”重整话语条理,道:“那我问你,你不许生气。可好?”

    鬼母道:“依你了!这处地方难得有个人陪伴,再生气也不会赶你走。你说吧!”

    庒琂心满意足,终于寻得一个迁就自己的人了,又仿佛错觉此人说话,行为有些许像母亲,故而往下说话有些肆意,她道:“你的眼睛为何这般?”

    鬼母笑道:“这话能问,居然怕成这样,难为你的心了。那我告诉你实话,我这眼睛是哭瞎的。”

    庒琂震惊,悲悯,直直盯住她,久久不敢言语。

    鬼母怪道:“怎么?吓到你了?我的眼睛瞎了,是不是很可怕?”

    庒琂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不可怕。”

    鬼母又道:“那你觉得可怜?”

    庒琂顿住。

    鬼母显得有些生气,道:“哼!可怜人之人,必比可怜人更可怜,更可恨!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我有的是金山银山,就算我瞎了,我也有天下,有享受不尽的荣华。你要是识趣,对我好一点儿,说不定,我真全部传给你了。”

    庒琂微微笑着,摇头,道:“才刚我说了,金银珠宝比不得人世。你老怎又说这话了。你老觉得我可怜你,那是侮辱你了,那你老可怜可怜我,我身处在这儿,外头的亲人不知怎么样了。”

    鬼母振醒,道:“唉!那我们都不可怜。就庄府这些妖孽最可怜,最可悲!丫头,你的什么亲人落入庄府这帮人手里了?”

    庒琂没过多解释,只说:“她从小跟我一起长大,跟我出生入死,跟我隐忍摸爬,跟我步步为营,跟我饮泣吞声……是我很重要的人,可我们走错了地方,她不见了。”

    鬼母道:“你的亲人么?”

    庒琂“嗯”的点头。

    是的,三喜对自己而言,是亲人,剩下不多的亲人了。

    鬼母道:“那她现在在何处?”

    庒琂道:“我被关在这儿,不知呀!要是知道,我也不在这儿了。”

    鬼母道:“你们犯了庄府什么大罪了?他们竟这般对待你们。莫非开了天牢,将你们分开关起?”沉了片时,又道:“我心里奇了,你说你被关这儿,这是牢么?”

    说完,便紧张起来,四下摸索。

    鬼母急道:“是处地牢?”

    她欲要挣扎起来。

    庒琂连连道:“不是不是!”又说:“不过,跟牢笼差不了多少。”

    鬼母恨道:“贼丫头!贼丫头真狠呀!我可明白了,想灭了我,好独吞财宝呀!我的天,我竟听她的话,中她的计了!”便摇摇晃晃起身,伸手向庒琂,道:“你告诉我,门在哪儿?此处可有门牌匾额?叫什么?”

    庒琂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叫什么。外头似乎没见到匾额门牌。这处地方是庄府的北府,靠近篱竹园。”

    鬼母“哼”的吐声,缓缓坐下,思索。

    良久,鬼母说:“那你告诉我,这屋子木质的可有颜色?什么颜色的屏风?门口外处可有石头类似的镇宅吉物?”

    庒琂来时,忧心忡忡,并没对外头观看仔细,这里头又如此昏暗,怎瞧得清楚是否有屏风,颜色是哪样?

    听鬼母提醒,庒琂一面摇头,一面环视屋里,想找到屏风,辨别颜色。

    寻了一圈,没见到,只见四下有几张椅子,和一张方形堂桌,看紧自己这边的墙壁挂着牡丹富贵图,还有马鞭、弓箭,再有便是高脚宫灯,屋顶也挂着流苏八角大灯笼。因前头太暗,没瞧清楚,不知还有什么。

    因而,她对鬼母说:“黑漆漆的,该是黑色了。”

    鬼母道:“你瞧仔细。”

    庒琂再瞧一遍,略往前走去,在鬼母走出来的地方,看了看,似看到有东西,朦朦胧胧,也看不清。她叹息一声,想到桌子上有灯火,道:“这有灯火,我点亮去看。”

    说完要点灯去,忽然,外头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紧接,门被推了几下。

    庒琂放下灯火,要张口回应,可鬼母急扬手示意,让她别出声。

    少顷,门口又传来忿忿的咒骂声,听不真切,可依稀听到是女子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声音从门缝传来:“咕咕!咕咕!”

    学鸟叫呢!

    可能无人回应,那人又道:“在不在?鬼母!你还在里头不?”

    这声音很是熟悉呀!

    庒琂心中惊颤,这声音还能是谁?不就是篱竹园的意玲珑么?一时间,庒琂暗苦:白发鬼母跟意玲珑是一伙儿的,意玲珑对自己有极大的成见和仇怨,只怕她进来,要对自己动手了。

    再者,自己跟白发鬼母说那么多,终究错对了人。

    这可怎么办呢?

    庒琂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