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谷雨定策
黑暗中传来权倌在帘外小心翼翼的声音,“皇上,陇右六百里加急,羌人兵逼陇西,金城、陇西二郡告急!西域五百里加急,班司马温宿、姑墨大捷,斩首千余级!” “哦……”刘炟听明白了,心里亦惊亦喜。正待令举烛穿禅衣起身,忽又灰心丧气地一头伏于萱贵人香侬濡软怀抱中。心灰意冷、十分无力地嘟囔一声,“嗨,陇右陇右……退下罢……朕知道了,天明再说……” 寝宫内再一次安静下来,萱贵人轻抚着他的脸庞。长夜已深,寝宫内阒寂虚竦,刘炟耳畔只闻他和萱贵人轻轻但却有力的心跳声,他辗转反侧,唉声叹气,再难入眠。 南方三郡夷人反叛,南国动荡,如高锅水沸,好不容易弹压了下去。北匈奴在西域逞威,将汉军生生赶回玉门关内,让汉廷颜面无存。现在,高原西羌诸国又一齐反叛,真是三方唱和,天下联动,黑云重重,永平年间羌胡夷分汉的一幕似又要重演…… “哼!”刘炟轻哼一声,轰然翻身,仰面朝天,怒视着黑黝黝的帐顶。 闭关绝没有错,朕暂且便让讨厌的北匈奴人在西域沙漠上闹腾去罢!眼前最要紧的是要严办镇扶不力的护羌校尉吴棠,重新择将征讨西羌!可放眼当今朝内,到底择何将出征? 刘炟的挣扎,吓得萱贵人哆嗦了一下,他一动也不敢动。后宫不得干政,知道皇帝睡不着,但萱贵人不敢吱声。她知道刘炟的难处,更知道太后的心思。母女争执不下,其实她更倾向太后,只是不敢说出来。 早在三辅少女时代,她就熟读前汉太史公的《史记》,入宫前阿翁阿母又都叮嘱不能干政。贵戚盛极而衰,自高皇帝起莫不如此。外戚虽然显耀,可恩宠越多,便是分皇权越多,摔得也越重。前汉二十家著名外戚,仅有四家得善终。太后熟读史书,如何会让这血腥的一幕在马氏一族身上重演? 但刘炟亲政后,没有按照惯例尊沁水公主刘致为长公主,却转尊窦固妻涅阳公主刘中礼为涅阳长公主。自建武中兴起,凡被尊为长公主之外戚,均是贵宠信号。萱贵人想想也能理解,窦氏是关西、河西豪族,在陇右、河西、北地各郡素有人脉,窦氏二代掌门人窦固系朝廷镇慑漠北胡人、高原羌人之柱石,刘炟羽翼未丰,离不得这定海神针哪! 偏是在这等情形下,却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怂恿年轻的皇帝封爵诸舅。这些人分明是冲着窦氏来的,而皇帝也对此乐此不疲,这让太后看到了巨大的危机。连卫尉马廖都看出危机,劝太后加强管束,此事能小么。 马氏毕竟不是窦氏,自家主马援病亡在出征交趾途中起,其后人鲜有出类拔萃者,而多骄奢yin逸之辈。陡然封爵,大汉众世族如何能服?眼下有太后盯着,时时教诲,还穷奢极欲,臭名昭著。一旦太后百年,无人管束了,定然侍宠而骄,放浪形骸,为朝野所不容。 萱贵人深知太后良苦用心,她更知道自已肩负着一个家族的兴衰存亡。太后对自己期望甚高,只有自己居长秋宫,成为后宫之主,将来太后百年了,自己才能代太后继续管束马氏,也才能保住马氏一脉富贵、平安! 她抱着刘炟的脑袋,努力想让他睡得舒服些,心里便这样胡思乱想着。还如母亲抚慰婴儿般拍着刘炟的后背,希望他能平静下来安眠,可她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在刘炟看来便如撩拨一般,真是适得其反。 怀抱玉人侗体,仿佛是抱着一团火,她身上的香味儿令刘炟心中的所有烦恼瞬间不翼而飞。少年夫妻,本是多情男女,如何经得起这般逗引,少不得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鱼水之欢。萱贵人胸有大义,心里苦笑,也只能一任刘炟尽兴方毕。 建初二年(公元77年)四月二十日,天刚黎明,汉宫夏微。 这一天是节气谷雨,自古雨生百谷,是重要农时节令。马太后早早便起来了,一身麻裙长练,夕照替她梳洗完毕后,便用一把木梳、两支玉鬠簪挽起秀发,又用丝绡包起发髻,便准备朝膳后乘辇至城西北的上林苑理桑。 初夏时节,雒阳城气温调和,已到了播种移苗、埯瓜点豆的最佳时节。夕照替太后梳头,秦鹅则带着宫人,已经将太后要用的小农具、供品一一准备好。上午的活可不少,要先祭祀蚕神,然后才是剪栽桑枝。天渐渐热了,桑园需要剪伐以减少坠果,更新枝条,通风透光,促发新梢。 太后在濯龙园的蚕室,有几十匾(注:柳条编的大圆盘,让蚕孵蛹用)蚕山。使用的桑叶可都来自西苑,是太后自己带着宫人们亲自栽培的二亩桑。 梳洗完毕,太后便带着夕照、秦鹅走进永安宫大院内的西苑。宫人有的在烤茶,有的抚琴,见太后过来便一齐跪叩施礼。每天起床后,太后都习惯到西苑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西苑繁花似锦,竹青花娇,榭台下溪边垂柳已挂绿芽,水面白鹅凫水嬉戏,舒缓的琴声与榭台下流水的淙淙声浑然一体。 在春蕴亭内坐下,刚端起羊脂玉耳杯轻呷了一口,申贵人申不眠、小宋贵人宋蕊都款款来到长乐宫西苑,跪下给马太后请安。 太后令两位贵人坐下,并赐饮茶。蕊贵人腻着太后撒娇,倒是申贵人嘴甜,“谢太后,吾不敢饮哪,原就很难入睡,不知要闹什么鬼。”原来,申贵人有了春日伤眠的毛病,现在都夏天了,吃了很多药,却总是不见好。 蕊贵人羡慕地看着申贵人胸前那鼓胀、妖娆的两座高山,很是扎眼。这惹得她眼里那谗劲似乎能流出水儿来。夕照在一边见了便戏道,“眼谗哪,眼谗便尽心侍候皇上去!” 蕊贵人闻言小脸绯红一片,向太后撒娇道,“太后,少府又欺负吾!”太后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将她搂于怀中爱抚一番。又摸摸她平坦、紧致的肚皮,轻轻地叹息一声,“小可怜,好地那有不长庄稼的。不必眼谗,汝也会有胀愁的一天……” 申贵人温柔贤淑,被说得羞涩不已,切切偷笑。请安毕,就叩别太后匆匆忙忙走了。她十三岁进宫,长相甜美,犹如温婉可人的邻家小妹。虽然当时太*中美貌宫婢数十人,且多被刘炟临幸过,但自她进宫开始,刘炟就离不得她了,夜夜侍寝,宠爱愈甚。 虽然胸前伟大,让众嫔羡慕得不行,刘炟也没少耕耘,可肚子总是不争气。与其他嫔妃不同的是,申贵人性情敦厚,雅静贤惠,没有丁点野心,天性就是个居家夫人。 马太后见蕊贵人心事重重的目光,看着申贵人的背影眼里尽是艳慕,便爱怜地抚摸一下她的发髻,还将她鬓边银凤玳瑁钗正了正,这才又皱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夕照知马后心思,故意看一眼宋蕊光瘪瘪的肚皮问,“小可怜,皇上咋晚歇在景福殿,没召汝侍寝?” 宋萱、宋蕊姊妹花进宫后,马后令其暂居景福殿,与章德殿一殿之隔。自二女进宫起,刘炟果然迅速将心事从申贵人身上转移到景福殿,经常召二女到章德殿寝宫侍寝。 蕊贵人从小便被姊姊宠坏了,她就是个生涩清新的大孩子。这让刘炟多了些情趣,更是对萱贵人爱不释手。此时,闻夕照戏言,蕊贵人便害羞敛首,又不敢不答,便声音如蚊,“那有,阿姊咋日与皇上歇在章德殿中,形影不离的……” 夕照闻言,与太后对视一眼,似乎长舒了一口气,可太后却仰望着天上飞过的几只闹喳喳的喜鹊愁眉不展。她虽一生未曾生产,但萱贵人走路形态分明与过去略有不同,变得小心翼翼的,应该是有喜了,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忧虑。 天还没亮透,刘炟腰酸背痛地便想起身,试着抬了一下头,又一头伏在软绵绵的缎枕上。他头未抬,眼未睁,便轻声对帘外道,“秘宣大鸿胪进宫!” “臣遵旨!”权倌领命而去。 刘炟趴在枕上,想睡个回笼觉。可天下动荡,他是个称职的皇帝,心思太多,眼一睁如何还睡得着?况且睁开睡眼,看一眼身边如花一样娇嫩的玉人儿,一张笑脸正含羞带嗔充满爱意看着他,刘炟心里一荡,便将其拥入怀中。 萱贵人见刘炟又已情难自抑,自己受到感染,心里不禁再度春意盎然,但还是趴在刘炟耳边羞涩地恳求道,“陛下,现在不行了,大鸿胪即将来也……妾今日不陪太后去弄桑,得空任陛下鞭挞可也……” 刘炟见寝宫内光线已经越来越明亮,一句“大鸿胪即将来也”,令他浑身已经奔涌的热血迅速冷却了下来。朕虽爱美人,但江山为重啊!他对着玉人上下其手,狠狠把玩了一番,这才咬牙起身听凭宫人为其梳洗。 鸿胪寺在南宫,窦固头戴进贤冠一身青袍,应召很快来到北宫章德殿御书房。等君臣二人密商完毕,已到了朝膳时分。 刘炟本来是要与宋贵人一起去给太后请安并陪太后朝膳的,可小太监禀报太后已经早早朝膳,并带着夕照、秦娥、蕊贵人去上林苑弄桑去了,二人便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