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重建都护
…… 班超按照窦固密令,在抢时间整固疏勒国、于阗国的时候,窦固自己也在与时间赛跑,做着班师前的准备工作。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十二月十三日哺食后,金满城官署现在已经成了窦固的帅府,窦固在这里举行了一次火药味儿很浓的闭门堂议。 再过三天便是节气大寒,位于天山以北的车师后国,严酷的寒冬让那些首次出征天山的大汉世子们领教了暴寒的滋味。大雪已经连续下了数日,金满城被尺余深厚厚的积雪覆盖。除屯骑校尉渠耆麾下两营外,其余各营冒着严寒暴雪,剿灭了遗落在天山以北各地的北匈奴残卒,现在已经全部返回大营避寒。 此刻窦固的大堂内炭火湛蓝,各营将校不请自来,希望尽快知道下一步动向。但他们都被长史黄沾“赶”到院中两侧的偏室内烤火。两排偏室本是中军掾吏们办公、歇息的地方,现在房内长火炕上早烧得热乎乎的,上面预备了蒲桃酒、热茶和炒瓜子、盐菽等。 炕下地上还有几盆泥火盆,火盆边的泥槽内烤着一圈野胡桃,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众将脱靴上炕,饮酒品茶,议论纷纷,有的人则兴致勃勃地围在火盆烤胡桃,众人都在猜测谁会成为全军瞩目的那个人选,中兴后第一任西域都护会花落那支大军。在全军将校中,惟有耿秉麾下的屯骑校尉陈睦、窦固麾下的屯骑校尉渠耆二人,可谓众望所归! 此刻,渠耆率二营人马仍在东且弥国(注:即今乌鲁木齐)清剿残敌。众人踊跃猜测时,陈睦这个铁血战将嘴里嚼着炒盐菽,一边紧张地关注着大堂内的动向,一边已经在思考如何统率西域诸国! 大堂门楣上两盏大灯笼在寒风中哆嗦着,遮挡寒风的厚挂毡被中军卫卒看得严严实实,谁也不让靠近。这次堂议事关重大,校尉以下将领无权参加。刘庄已经下诏令窦固择将、择地重建西域都尉府、戊已校尉府,仗打完了,现在是各山头分果实的时候,因此倍受各军瞩目。 窦固高坐帅案后,耿秉、刘张、耿忠、黄沾分坐两侧侧案后,室内四盆炭火正旺,明烛高悬,气氛庄重。对西域都护与戊已校尉人选,窦固经过深思熟虑后提出一份名单,现在由长史黄沾宣布,供众将讨论定夺。 即由陈睦、郭恂任正副都护使,在乌垒国重建西域都护府,本部兵力二千人。耿恭为戊校尉、关宠为已校尉,本部兵各千人,分屯于金满城与柳中城。仍以曹钱为宜禾都尉,在伊吾庐屯田,本部兵力为二千人。 在人员配置上,窦固无疑是用了大心思。他穷尽心思,既考虑了三支部队的平衡,又选择了经历战火考验的三名得力将校。陈睦、耿恭、关宠、曹钱四人战功卓著,这无疑是当前最为可靠、也最让人信服的人选。而郭恂是窦固中军主要幕僚,长于谋略,西域都护府更需要这样的智囊。 窦固的具体部署是,由戊已校尉耿恭屯居车师后国金满城,为西域汉军前哨。由已校尉关宠屯居车师前国的柳中城,与耿恭隔天山相距五百里,可互为策应。由宜禾都尉曹钱屯居伊吾庐城,由汉使节班超屯居疏勒国盘橐城,分守东西两翼。由西域都护陈睦、副都护郭蚀坐阵乌垒城,严密监视、管治铁杆追随北匈奴的龟兹、焉耆两大强国,并随时策应其余各要点。 这样,便沿天山南麓划一条直线,构筑起东起蒲类国伊吾庐城、西至疏勒国盘橐城防线,力争使北匈奴的势力难以渗透到天山以南! 窦固设置的这几个要点,与前汉时代汉军在西域的布局完全相同。前汉自宣帝年间首任都护郑吉起,先后共有十九任都护,全部驻戍在乌垒城。并同时在车师前国的高昌壁建戊已校尉城,在车师后国的后城(注:即东汉时的金满城)派汉军屯田,以为前哨。 西域地域广大,高耸入云、延绵不绝的天山将各国分割在山南山北。为防范和对抗北匈奴,这一布局无疑是唯一选择! 因而当黄沾宣布完人选和各要点选择后,耿秉、刘张、耿忠三将全无异议。 但他们的神情却仍十分严肃,因为下一个议题即大军何时班师,已经讨论过多次,四人分歧极大,今天到了最后决断的时刻。窦固提出的日程是,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阴历一月份之前,完成屯田部署,西域都护、戊校尉、已校尉和宜禾都尉全部就位后,大军于阴历二月份即正式班师。 “吾反对,吾以为断然不可——”窦固的时间表刚一提出,便遭到性烈的耿秉激烈反对,“道理吾早说过,此时班师,吾四人将成罪人!吾实在不明白,北虏夏秋必犯天山,都尉征战一生,何故非要坚持二月班师?!” “都尉,大军最少要呆到六月份炎热季节到来前方能班师,到那时西域屯田各部才会整固完成。”刘张也明确表示,“否则,将是置西域都护与戊已校尉、宜禾都尉于极其危险的境地,尤其是耿恭,孤悬天山以北,与关宠有天山阻隔,万万不可啊…” 耿秉又明确说道,“都尉,吾反对二月班师。北虏遁进北野,吾大军一走,单于必举国出金微山。南道班超远在疏勒国,自顾不暇,难以襄应。北道陈睦、耿恭、关宠、曹钱四人兵力不过数千,分居于四点,岂能是单于数万大军对手?此议,非将帅所为也!” 耿秉性格一向直爽,他的话顿时令大堂内充满火药味。 其实,耿秉是窦固麾下最主要将领,如果不是焦虑至极,是不会言之不逊的。但窦固并未对耿秉的话语太在意,他此刻心中的痛苦是无人可以理会的,身为汉军统帅,他岂能不知匆忙班师的严重后果,但他必须这么做。而且,此时他还不能将圣上龙体欠安的信息告之诸将。 刘张也痛苦地道,“耿恭为大汉勇将,且正值盛年,未来可为朝廷栋梁。让彼千余兵力孤军天山以北,镞曷山无险可守,都尉啊,吾不忍哪。放眼吾大汉今日军中,校尉司马后起之秀百余将,能与孤军大败呼衍王之班超比肩者,惟塞北英雄耿恭也!” 只有老将耿忠和长史黄沾未言,他们素与窦固搭挡,从窦固苦涩、复杂的神色中他们已经读出不同寻常的东西。 尤其是耿忠,与乃父建威大将军耿弇一样,耿忠是名将但却不是一个军事家、战略军。他看众人已经争执起来,便恳求窦固道,“都尉,如果能说,还是言明理由罢!” 窦固闻言半晌无言,稍顷,他只是神色冷峻地道,“诸位同僚,此时班师不利吾岂能不知?然二月班师不能动摇,恕固不能尽言,请诸位速妥为谋划,务在二月前整固各城,使之能坚守半年以上。吾已命敦煌太守王遵、中郎将郑众大人派刑卒在玉门屯田,河西五郡随时策应西域都护府与戊已校尉、宜禾都尉……” 见主帅窦固已经决定上书班师,再无一丝商量的余地,耿秉痛不欲生地道,“大好局面定为吾等葬送,都尉啊,吾等会成为千古罪人啊!” 言毕,即洒泪拂袖而出。 此时的偏房内烤火的众将正盯着大堂门前厚厚的挂毡呢,忽见耿秉怒气冲冲地走出,并扬长而去,不禁都愣住了。陈睦见状,便急驱而出跟了上去。 帐议不欢而散,但窦固还是连夜写好奏章,向朝廷提出了西域都护、戊已校尉人选与驻屯地等建议,同时又以天寒地冻不利作战为由,提请皇上允许大军班师,待明春再战。 第二天,他亲自选择可靠驿吏,五百里加急速度驰报雒阳。 虽然皇上的诏书最快也需二十余日才能到,但窦固利用富足的时间,命各将迅速开始布防。耿秉按令率领陈睦与二千屯田士卒,通过车师道(注:由今半截沟乡南入夹皮山,隔山越黑涝坝,有狭谷崖道,可直通车师前国)翻越天山,至车师前国的交河城。然后过车师前国的墨山州,翻越北山,来到国焉耆国王治南河城。 焉耆国位于秦海(注:即今博斯腾湖)以西的盆地绿洲之上,四周高山围绕,源自北山(注:即天山,汉时将秦海以北的天山称为北山)的北山河(注:即今开都河),浩浩荡荡,自北山而下,一直流入秦海。而秦海又有一条大河,即焉耆水(注:即今孔雀河)流入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 虽然是严冬,但车师后国雪大暴寒,而这里却不是那么那么寒冷。 焉耆绿洲土地肥沃、广阔,国力强盛,人丁兴茂。举国有丁口五万人,国兵二万余。这里的人主要是塞种,深目高鼻,男女都戴高高的毡帽,身着无领短襦坎裤。其习俗与中原或西域各国大不同,男子皆剪短发蓄长须,枭勇彪悍。女子则散发披肩不结辫不扎髻,妖妍丰饶,野性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