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决战之前
等邓训冲出大殿后,刘庄看着沙盘上的白山,忽然若有所思地问道,“班超、淳于蓟远在疏勒,别部何人领军,主将、副将是谁?” 耿秉、耿忠、刘张三人都不敢言,一齐看着窦固。窦固道,“禀报陛下,别部主将为军候并代行假司马事徐干,副将兼监军乃军司马祭参!” 刘庄皱眉沉吟一会,又扭头向站在身侧的杨仁伸出手,杨仁先进内室,然后提着一柄宝剑出来,并双手捧着呈递皇帝。 病弱的刘庄接剑在手,轻抚铜质剑柄上用宝石缀成的日月星辰图案,和黑色的剑鞘上用金线镂出的龙形图案后,他然后起身走到窦固身前,又转身看着沙盘黯然说道,“吾亦带剑书生,恨不能与诸君扬鞭策马,征战沙场。” 说着,再一次转身面对窦固,将剑庄重递到窦固手上道,“将此剑授予徐干,吾虽不能沙场杀敌,便让吾之剑替吾多杀北胡!” 窦固跪下接剑,“谢陛下,固代徐干接剑!别部定以此剑,斩北匈奴人头颅,立功沙场,报效朝廷!” 刘庄扶起窦固,双手扶着沙盘,“转告徐干、祭参二人,班超之别部,曾让匈奴人闻风丧胆。要藏得住,打得猛,有我无敌。河西军战旗今即镇西屯旗营战旗,窦老将军虽乘鹤西去,然河西军魂魄尚在!务要打出大汉国威、军威,务要让匈奴人闻汉军之名则魂丧!” “臣遵旨!” 刘庄返回坐榻坐下,“余赞同众卿之谋划,完全可行。然有几件事,此战要有大战果,大军集结河西之前,不能泄露军机,如何才能做到?唔,此事吾来办……” 他又转身对刚返回不久的邓训命道,“命尚书台书诏,九、十两月,北方边境、胡市关闭,人员许进不许出。沿边戍卒加强巡逻,凡偷越国境者,杀无赦!” “臣遵旨!” “自带草料、糗糒、淡水,如何能保持行军速度?”刘庄又看着窦固道,“如何能支撑一场万里征战?众卿莫非有何高招?” 窦固抱拳道,“陛下,此事吾等系学班超司马。上次白山大战时,别部将军粮全部做成烙馍,士卒每人自带水、精料,可支撑半月之久。此次吾大军亦采此法,从敦煌郡出发至白山,系从未有人走过之死沙海,约需七八天。进入疏榆谷击破左鹿蠡王,全程算来不超过十五天,完全能自持!” 耿忠接着道,“只要夺取疏榆谷,粮秣、草料、淡水,均不是问题。后面的大战,粮秣便能就地筹措。” 刘庄点点头,又指着疏榆谷道,“当初班超带别部悄然进入天山,是因彼先行潜入,熟悉敌情。今天,别部要想悄悄藏匿进疏榆谷,需要对地形很熟悉,需要有内应?恨吾只有一个班超,此时这如何能做到?” 窦固道,“陛下,此系绝密!” 刘庄回头看一眼杨仁,杨仁便将殿内太监、侍婢、宫女,包括夕照在内,全部撤出殿去,仅有侍中邓训、卫士令杨仁侍卫左右。 窦固此时才禀报道,“波绍之外刺营有四十一人已先行潜入白山,原伊吾都尉歙渠重伤陷落敌后,为波绍所救。现已在白山南北建立一支约二百人之敌后斥侯军。原呼衍部蒲类国尉、疏榆谷镇守使枯且罕,为班超策反,以为内应!” “另外,呼衍部与左鹿蠡王争夺疏榆谷,左鹿蠡王又夺车师后国,呼衍勺败阵。左鹿蠡王最终取得疏榆谷,两人已经水火不相容。颛渠阏氏秋且是呼衍王勺妹,而左鹿蠡王为蒲奴单于王子,彼左右为难,只好居中调停。别部进入疏榆谷前,将得枯且罕接应,进入彼呼衍部屯田营藏匿。而左鹿蠡王在疏榆谷之布防,已尽为吾熟悉。” 刘庄恍然大悟,“如此甚好,班超尽得窦融老将军真传,原来早已埋下伏子!” 窦固道,“陛下,不仅如此,枯且罕还献金微山驻屯图。上次曹钱未得相助,故仅破前营,未破蒲奴单于王营。此次,别部在助吾破左鹿蠡王后,将兵出金微山,破其单于营帐。老营一破,蒲奴单于与右贤王五万人至,必丧胆而不敢图疏榆谷……” 刘庄欣慰地舒了一口气,从窗棂望向殿外高天白云和悠悠谷水,嘴里淡然道,“汉匈相争已历数百年,该有个结果了。便按窦老将军当年所谋,断北虏右臂,再有三四十年,灭北匈奴为时已不远!” 众臣躬身齐声道,“陛下雄才大略,北击匈奴,竟孝武大帝未竟之业,定光耀青史,泽被子孙万代,功在千秋社稷!” 秘密朝会一直开到傍晚才结束,刘庄心情很好,身体似乎也好了些,与马后在照园蒲桃架下,设宴款待众将。 刘庄与众将一起入案坐定,夕照扶着马后先入昆仑殿收拾妆容。只到此时,二人才伤心泪落。马后心里苦涩,她心忧皇帝身体,一直强颜欢笑。她更知道刘庄心思,或许感觉到自己每况愈下,千秋不远,刘庄这是要让她帮助太子,将他未竟的事业继续下去啊! 天上一轮皎月,如银盘高挂天宇。殿后树影摇氤,马后不敢耽搁过久,便平静了一下,带着笑脸重新步入照园。苑内彩灯高悬,廊亭重重叠叠,亭上竹影清风,一派恬静的皇家气象。 夕照和权倌则带着宫人、太监旨酒嘉肴,羞炰脍炙。院边竹下乐师们已演奏起高雅婉转的《小雅》。国事已决,帝后与众臣举爵共饮,月色娇柔,其乐融融。 宴后,太监、宫女们上寒瓜。马后亲自cao琴,在乐师们的伴奏下演《鹿鸣》。琴音悠悠而起,刘庄兴致所至,便亲自吹陶埙应和。 夕照则放开歌喉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歌声、乐声如仙音飘渺,众臣俱醉了。此时,权倌又带着一溜太监、宫女端着赤瑛盘上来,置于各案之上。明月如水,众臣视之,案上仿佛一团红云,刘张与耿忠以为是空盘,便笑道,“帝后是用空盘宴臣也!” 皇帝、马后与众臣闻言,都笑将起来。原来赤瑛盘内盛着朱樱(注:即樱桃),樱与盘同色,皎洁的月光下,盘与朱樱浑然一体,众臣均以为是空盘,便一齐笑将起来…… 回想到这里,窦固苍老的面庞上荡漾起幸福、慈祥的笑容,可泪水却扑簌簌滚落脸庞。 他感到幸运,身为战将,一生得遇一位旷世明主、一位温淑贤后,这知遇之恩比山高比水长。有他们掌舵,窦固对汉帝国击破北匈奴这个天敌充满信心。但他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心事不禁迅即又默然下来。 阴历九月二十八日,北征准备已经就绪,汉军敌后斥侯波绍密报,“北匈奴各部已发现汉军动向,白山南北大军云集,蒲奴单于与呼衍王紧急备战,南呼衍部集中三万重兵于伊吾庐与南山口,左鹿蠡王万五千人屯于疏榆谷,拟与汉军决战!” 这一宝贵的消息,令窦固心里顿时轻松了些。蒲奴单于与呼衍王摆出了决战架势,但他们防御的重点是白山以南,汉军瞒天过海、暗渡陈仓之计,到目前为止进展顺利! …… 阴历十月十四日,雒阳汉宫。 北宫章德殿寝宫内,明烛高悬,沙漏已报二更,三公与尚书台众官已经退下歇息。刘庄卧在病榻上,马后一直陪坐在榻边,太子刘炟正坐在案后亲自阅读中郎将郑众呈送来的急奏! 郑众写道,“陛下,据敦煌郡斥侯密报:蒲奴单于已得到线报,知汉军北征在即。现北虏各部均现异动,蒲奴令左鹿蠡王将万五千人屯于疏榆谷,令呼衍王调驻车师前国万五千骑急驰伊吾庐,南呼衍部现已在伊吾庐与南山口屯重兵三万,拟与汉军决战。” “班超将四千疏勒军与呼衍獗二万骑在赤河城相持,林曾将于阗国两万余人既防范莎车国,又与南呼衍部大将黎繁一万余人隔北河相拒。楼兰城宜禾都尉曹钱部与蒲类国霜刺部已做好北上佯动准备。徐干别部已先行北上开路,北征大军万事咸备,即将振旅北上!” 刘炟念完了,慌忙走到榻边屏风上挂着的大幅缣图前看着。明亮的烛光下,躺在病榻上的刘庄脸色苍白,他睁开眼瞅了一眼缣图,又睃了一眼躬立一侧的老太监权倌。权倌赶紧小声禀报,“陛下,奉车都尉窦将军未呈密折……” “未呈?”形势严峻,尽管汉朝采取了严密的防范措施,但潜藏在大汉腹地的斥侯一定会将消息传到燕然山。汉军的北征策略只有帝后与几位前敌大将知晓,窦固未报,便说明一切尽在其掌握之中,便说明其已经开始行动! 刘炟看完缣图转向茫然地看着再一度闭目养神的父皇,“父皇,伊吾方向,白山南北有虏四万五千余骑,吾北征大军不过万四千骑,儿臣以为应再派一将率万余骑出居延塞以为策应。疏勒国方向,班超兵力悬殊,即便林曾守住了于阗,疏勒国必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