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速之客
班超在精心实施“釜底抽薪”与“因敌于粮”策的同时,尉迟仁与休莫广鵛也没闲着。他们按照淳于蓟的部署,沿寨栅内侧相隔十余丈远处,组织于阗国三千国兵挖了一道丈余宽的深壕,挖壕沟取出的土则夯筑成一道高、宽都约丈余的内寨墙,壕沟上以木桥与外寨栅联结。 仅十余天时间,现在的西皮水畔,于阗国隔商道筑成了南北两座坚营。在这空旷无垠的戈壁旷野之上,石亀想击破这两座坚营东进已非易事。但于阗国现在最缺的便是时间,如两军隔西皮水旷日持久地相持下去,呼衍獗借机率北道诸国数万雄兵南下,于阗国必亡国! 坚营已成,但尉迟仁和休莫广鵛忧虑日深。汉使听不进他们的进言,已经打定主意靠相持将石亀拖成饿军、疲师,再以区区三千兵力击破石亀,这谈何容易啊!如果石亀未败,而西城已破、于阗已亡,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无奈之下,二将紧急驰报国王广德,于是广德便亲来前线“慰问”。 九月初的皮山戈壁凉爽宜人,连一只蚊子、一只苍蝇都见不到。国王到来时,班超与淳于蓟等众将正在帐中的沙盘上推演,帐议如冬季到来时呼衍王会如何攻击白山的蒲类国。这让广德大惊,这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还去cao心数千里之外的白山,西皮水对岸万五千莎车大军怎么办?! 晚上哺食,班超用西夜国送来的新鲜的昆仑山岩羊rou脍炙后招待他,饮的是西夜国上等的蒲桃酒,如此美味国王却食之难以下咽,他小心翼翼地问班超道,“大使,北匈奴在西域北道龟兹、焉耆、姑墨诸国有兵共近十万,莎车国有兵三万人,石亀按兵不动,或有诈尔!” “本使知道有诈!”班超举爵豪饮,故意轻松地笑道,“秋日的皮山,夜晚凉爽,白昼却天热难耐,士卒艰苦。如果吾未看错的话,石亀近两日必下战书。大战将起,国王请速回西城,严守城池,谨防呼衍獗全军南下抄掠西城!” 必下战书?石亀粮道不畅,但并未溃散,难道要静待来攻?!广德闻言愣了一下。整日黄沙弥漫,两军营垒隔河相望,都现出疲态,就差炸营了,这那里有丝毫大战的影子?他忧虑写在脸上,心头压着巨石,怎么也看不出此战有丝毫胜算。可汉使班超却似胸有成竹,他也只好疑疑惑惑地返回西城。 一回西城,广德便命左将军讫耶和右将军尉迟霸加强西城防御,修缮城池,准备防范呼衍獗、石亀围城。同时,又悄悄命王妃南耶准备好二十名美女、上等于阗脂玉和金银、缯帛等礼物,以备万一城破时好乞降用。 在当时的西域,你方唱罢我登场,各城邦国之间兼并、攻伐是家常便饭。只要没有深仇大恨,城破时只要你投降了,不过低下头受点羞辱而已,一般能保住贵族身家性命和一族富贵。 此时的于阗国,黑云滚滚,山雨欲来,仿佛山崩地裂前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胆颤。战云笼罩中,举国上下一派战战兢兢的氛围。王宫内外,百官和贵族,弥漫着失败气氛,没人相信汉使团能战胜。一些贵族、牧主,已经准备好细软,开始向鄯善国且末州、甚至准备向鄯善王治驩泥城逃难。 失败的气氛也在于阗国大军中快速地传染着、发酵着。将帅们战战兢兢,士卒们打架斗殴层出不穷,已经有数名士卒偷偷逃脱,被抓回斩首。只有尉迟千的一千边防军惟汉使团是从,安分守已,牢牢守卫着自己的营盘。每天,尉迟千必亲来汉使团大营,静立帐外等候将令! “这个‘横一刀’又来了……”华涂悄然向淳于蓟禀报。 开始时,汉使团众将进进出出,没人瞧上眼于阗国一个二十三岁的少年千骑长。况且这个千骑长还未娶妻,一脸稚气,笑眯眯的白嫩小脸上左腮还有一道清晰的伤疤,那是被飞行中的箭矢犁出一道沟的缘故,华涂因此悄悄给他取外号叫“横一刀!” 但尉迟千对受到的轻视不为所动,在两军相持的这些日子,每天必恭恭敬敬地来到汉使团中军大帐外等军令。这天,尉迟仁、休莫广鵛来请战,受到淳于蓟斥责。二人带着气离开汉使团中军大帐返回于阗军大营时,曾喝令尉迟千跟着走,但尉迟千却没有跟着他们离开大帐,他依然左手扶剑柄,恭恭敬敬地侍立在班超帐门外。 班超与淳于蓟等众将,正趴在沙盘上推演即将到来的两军对战。莎车人虽成饥饿之师,但并未溃散。尉迟仁、休莫广鵛对班超“击破石亀中军”打法,明显持有怀疑态度,说白了就是被石亀打丧胆了。 而即便汉使团内部,三位领军军侯也忧心忡忡。汉使团毕竟只有区区三十余骑,在万五千大军面前便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况且石亀有千余龟兹劲骑护卫,一旦冲入垓心后被这千人围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田虑和梁宝麟都看着华涂,华涂可是班司马的师弟。华涂掉头看一眼帐门外站立的尉迟千,小声对班超道,“司马,末将以为应向国兵中派出监军,开战之时,失军机者、临阵退缩者,当斩首!” “放肆!”班超、淳于蓟闻言,抬起头对视一眼,淳于蓟高声怒斥华涂道,“尉迟仁、休莫广鵛麾下国兵屡败于莎车人,便派监军又有何益处哉?大战将起,吾使团已退无可退,便战至一兵一卒,亦当一往无前,于万军之中取石亀首级……” “勿长石亀威风——”班超也轻声道,“此战关乎于阗国存亡,是于阗人复国奠基之战。于阗国兵有三千热血男儿,畏敌怯战者毕竟少数,派监军就不必了……” “禀报大使——”一直在帐门外侧站立的尉迟千闻言已主动走进帐,这个年轻将领目光直视着班超和淳于蓟,竟然用汉话平静地说道,“末将麾下一千骑,愿相随汉使团为于阗国战至最后一滴血!” 众将都掉头看着这个青年人,淳于蓟走到尉迟千身前,“边防营一千卒甲服、盾牌都不全,战马疲钝,几与农夫无异。军前陷阵谈何容易哉?试想,敌万弩竞发,两军之间这一箭之地便是屠场,汝边防营岂不是白白送给莎车人屠杀?” “壮士向天啸,戍卒死国门,便是屠场又何惧哉——”尉迟千依然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冷嗖嗖的,“吾缺数百面盾牌,如人手一盾,多数人便能冲过这一箭之地……这许多年来,吾驻守皮山,莎车人就从来没正眼瞧过吾等。今若不战,于阗必亡,大丈夫便一死又如何,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个年轻的塞人将领虽然稚嫩的下巴上连胡子都未长出,但却十分冷静,颇有胆识,令众将刮目相看。淳于蓟走到他身前,盯着他的眼睛,“要说心里话,汝对这一战胜负如何判断?击败莎车军后,吾军下步又当如何?” “汉使策反西夜国,又使石亀粮道艰难,现莎车人兵心已失,吾以为此战石亀必败。”尉迟千比淳于蓟略矮,但他却也直视着淳于蓟的眼睛,不卑不亢、侃侃而谈,“吾多次复盘汉使在白山击破呼衍王那惊天一战,末将以为,以汉使用兵韬略,莎车军大溃之后,汉使团必借势而取莎车国!” 众将都大喜,仿佛贫困窘迫之时捡到了一万钱。有一千悍不畏死骑卒相助,再有尉迟仁二千骑为后盾,此战便多了一分把握。 “好小子,是块料儿——”淳于蓟拍两下尉迟千肩膀,“便允汝一营千人相随汉使团陷阵,不过,此事暂为机密,不得外泄。汝速归营,训练士卒陷阵之法,吾一会带人去教习!” “末将遵令!”淳于蓟是墨侠,与尉迟千意气相投,瞬间便成了自己人。这让尉迟千大为感动,但面上却不动身色。 尉迟千归去后,班超笑看着胡焰,胡焰心知班司马激将成功,现在又盯上自已了,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便挠挠断耳,“司马,能否别这样看吾?末将不用激,汝想再打昆兰主意就明说,吾便再卖一次身!” “一派胡言,吾什么时候打过昆兰主意?”班超叱道,“还卖身?就汝那张老脸糙皮,大言不惭。得便宜卖乖,不怕众将揍汝耶?”众将则哂笑不已,作欲群殴状,吓得胡焰赶紧四处作揖讨饶。 班超又正色道,“速派驿吏,向西夜州借用甲服、长矛、利刃、盾牌,务于五日内令尉迟千边防营象一支军队!”想一想又忧心忡忡地叮嘱道,“尤其是盾牌,必须确保每人一面,唉——边防军人马无甲,无盾牌冲不到莎车阵前哪!” “大使,西夜国国兵不过两千人……”胡焰苦笑,却见淳于蓟脸上神色开始变恼,大有带众将群殴之势,胡焰赶紧哀叹着投降,“罢罢罢,吾写吾写,吾现在就去边防营,看还缺什么!” 胡焰的面子到底是大,驿吏派出后,萨里克与昆兰夫妇俩果真豁出去了,西夜国举国各部族夜已继日赶制皮甲服、收集长矛、盾牌,在五日内果真给尉迟千的边防营送来了皮甲服整整六百三十套、长矛二百五十二支、盾牌四百七十一面、战马二百三十二匹。 就在班超武装边防营的时候,偏又节外生枝,南方的昆仑山上的苏毗女族偏在此时又来添乱。阴历九月四日午后,于阗国西城南门来了一队昆仑山上下来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