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借首一用
原来,晌午前汉军在峡谷内战败南呼衍部,曾让霜刺夫妇大喜。可从晌时开始,坏消息不断传来,汉匈两军开始抵死大战,激战之惨烈令霜刺胆寒! 南呼衍部绝地死战后,霜刺心里没底了。他将人马悄悄带回密林后营地,心里已在寻思退路,倘若汉军战败,匈奴人来问罪,自己该作何说词方能令蒲类国、也令他霜刺一家有一条生路。他相信,北匈奴人总是需要奴隶的,断然不会对蒲类国赶尽杀绝。 而王妃与公主金栗、鄯善国公主伊兰已带着小姑、寡妇二犬,躲进白山之上密林中一个秘密雪甸内。将来只要等呼衍王气消了再回来,母女俩定能保全。万不得已,为保全蒲类国便献出公主,毕竟她要嫁给左贤王优留为妃,南呼衍部终归不能将她怎么样! 霜刺遭遇了一生最难熬的两个时辰,蒲类国命悬今天的一战。他心乱如麻,班超虽武艺高强,帐下猛将如云,可毕竟只有区区两千汉军,这么个拚法,要不了多久便会被拚光……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王子吐璺提着剑进帐急道,“父王,大事不好……汉军要败啊,吾要驰援……” “唉……”霜刺长叹一声,心里苦笑,勇如班超都打不赢,况乎吾数百蒲类国兵,不过杯水车薪……他未让王子出战,而是叮嘱道,“汉匈大战,胜败皆是天意。既为蒲类王者,当以保全蒲类国为已要……” 霜刺阻挡吐璺出战,父子二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帐内乱转,一筹莫展。天已经黑下来了,大战仍在继续,但他对汉军取胜已经不抱希望。他取出绳索,令吐璺将其绑起,准备等呼衍王来问罪时,好负荆请罪。 吐璺不情愿地将父王绑好,就在此时,探马却仓皇奔进大帐通报,“禀报大王,呼衍王已经战败,匈奴人正在向西逃窜,汉军已全军向西追杀……” 霜刺断喝道,“汝狗日的再说一遍……是汉军已经战败了么?”探马又重复了一遍,霜刺大惊,这怎么可能?老天哪,这班司马莫非是神仙?霜刺目瞪口呆,他不敢再等了,“快,松开吾,全军……出击……” 吐璺挥剑割断绳索,便与霜刺匆匆上马,带着五百宝贝国兵,加上这几日刚刚编成的二百牧民,一路向西猛追,匆匆掩杀进战场! …… 悍不畏死的南呼衍部终于遇到了对手,他们被别部打丧胆了,各营四散溃逃,只恨腿短。呼衍王被中军裹挟着,头也不敢回,已顾不上控制战场。奔逃中只下令不停地敲响金锣,命各部万骑长、千骑长率领残兵仓皇向西遁逃! 可这金锣声也暴露了他的位置,班超率领汉军循着锣声不断击破一重重阻击。虽然与呼衍王的距离不断拉大,从夜晚只至天明,整整一夜,追杀了一百二三十里,从口门子峡谷一直追杀至蒲类城边,到底还是赶上了呼衍王! 黎明到来前,肆虐了数日的暴风雪却突然停了,雪原上奔腾的风雪突然安静了下来,天上开始飘着无休无止的雪絮。呼衍王沿途聚拢起两千余残部,逃到蒲类城边时,见身后汉军并未追到,便想进城接走王妃与众将眷属。可他没想到,城上插着汉军旗帜,黑暗中一阵零零落落的矢雨,十数名士卒瞬间被射杀! 众将哀声四起,蒲类城被汉军袭取,王妃与众将眷属定然尽为俘虏。呼衍图、呼衍砭都怒视着兵败的呼衍王,众将也都一片喊打之声,木都抱拳请战道,“大王,身后汉军尚未到。蒲类城小,城内汉军不超过二百人,末将愿死战攻城,救出王妃!” 呼衍王不敢迎战,但窘迫潦倒关头,他更不敢拂了众将心意,只好勉强点头应允。 木都和石舂两名万骑长率领千余士卒,举着火把开始攻城。他们冒着矢雨潮水一般向蒲类城压了上去,丢下数十具尸首,很快便攻入城中。百余名霜刺临时组建的守城国兵,根本不是匈奴人对手,一场短暂的战斗后,国兵们全部被斩杀,无一人降! 匈奴人急驱王宫,可城内、城外已经空空如也,王宫辕门紧闭,宫内院内雪花凋零,空无一人,王妃与众将眷属已不知去向。呼衍王坐到他的王座之上,众将环列堂下,点起火盆中的炭火,一个个围着火盆神情黯淡,面色铁青,如丧考妣。 呼衍王知兵心已失,绝望之时变故随时可能发生。情急之中,他招招手将脱兰召到案旁,附耳小声道,“事急矣,本王欲借汝一物,以安军心!” 脱兰不解,“大王所借何物,小将情愿奉送!” 呼衍王笑道,“众将恍如末日来临,兵心欲反,惟有借汝项上人头,方能安众!”言毕,对堂下众将大声斥责道,“蒲类国反,致吾痛失蒲类海,霜刺罪无可赦!守蒲类城者,尽为蒲类国奴才也,汝既为王子,当碎尸万段,方解吾恨!” 脱兰知已必死,便义无反顾地笑道,“大王,疏榆谷古为蒲类国家园,蒲类城向为蒲类国王城。吾虽死,南呼衍部亦将亡,蒲类人得汉军相助,能回家园与王城,此吾夙愿,虽死而无憾矣……” 呼衍王无言以对,可众将已一拥而上,将脱兰拉到院中,仿佛所有的苦难都是脱兰一人造成。可怜这个二十出头的蒲类国王世子,瞬间便被剁成rou泥! 此时天已渐亮,呼衍王本欲进入城西大营,拒坚营防守。整整二日一夜,人马靠大战时间隙用rou脯、少量栗米充饥,众将又累又饥,不少战makou吐白沫倒毙,形容惨淡,已无力再战。他知道蒲类城必守不住,便下令在蒲类城暂歇,待朝食后全军北返。 城中的蒲类国兵兵营内有栗米,马厩内有草料,木都下令制朝食、并喂食马料。士卒们宰杀了蒲类国兵二百余战马、数十头马鹿,没人想着要将马rou、鹿rou烧熟再食,包括呼衍王在内,将士、士卒们捧着仍滴着血的马rou、鹿rou,便如狼一般疯狂啖鲜血、食生rou。 这是自南山口决战以来,他们能坐下来吃的第一顿美餐。可就这么凄惨的一顿饭,汉军也没让他们安静地食完。 呼衍王与众将正嚼着可口的鲜鹿rou,两名士卒驰进王宫,冲进殿来急报,“大……大……王,汉军来袭……”原来,此时城外暴雪中突然又露出汉军赤色战旗身影,一彪汉军正急驰而来,为首的正是那个令匈奴人恐怖万分的汉将! 呼衍王掷手中rou于案上,提着弯刀,急令全军迎战。他自己却带着众将策马急驰向西城门,欲从西城出城北上。汉军已经破城,正向王宫冲杀过来! 呼衍王不敢迎战,便拨转马头,带着大队人马,从西门涌出,想夺路向北逃窜。可汉军却早有防备,一彪汉军从城北绕到城西截住厮杀,两军又在蒲类城西碰撞、绞杀在一起! 原来,班超率别部击破重重阻击,快追杀到蒲类城时,见一股南呼衍部士卒约数百人饥饿至极,抢劫了山根丛林下一个匈奴人村落,正在宰杀牛羊夜食生rou。班超挥军杀进村中,双方迅速展开一场激战。匈奴人不敌,被斩杀无数,四散而逃。 班超收回众军,迅速进食并喂食马料,以利再战。淳于蓟点验一下,跟随班超追杀至蒲类城的约有千余人,全部是别部刑卒。其余刑卒和波绍的弩兵们或已伤亡,或在疏榆谷雪原各处仍在艰苦奋战。 可就这么一耽搁,便让呼衍王袭杀了坚守蒲类城的国兵!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暴风雪已停歇,天上阴云笼罩,暴雪延绵。两军在城西再度大战,汉军虽仅千余人,但挟胜而来,士气如虹。而匈奴人疲困饥饿至极,军心惨淡,早无死战之志,战场态势瞬间便见高下。呼衍王不敌,便率先夺路向北狂逃。而班超则挥动汉军,紧紧咬住追杀! 呼衍王不得已,只好一再分兵拦截。可将无战心,士卒仓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几乎一触即溃,那里能够拦截得住?最后呼衍王只得带着数百残卒,越过沼泽上的冰盖和茫茫的冰雪草原,穿过丘陵小山地,向燕然山方向溃逃而去! 班超此时心里想的全是呼衍王,呼衍王一再分兵,别部却未分兵迎战。他紧紧盯着前面的一大伙人,率领汉军击破一重重拦阻。到最后,班超仅带着数十骑,越过丘陵、山峦,一路追杀出去一百六十余里,直至积雪覆盖的大漠之上! 这是人类战争史上的一幕奇迹,也是东汉初战争史上最精彩的一笔! 此时的呼衍王,身边仍有数百骑,如果能全军回身一击,或许能改写汉匈大战的历史。然而,那一幕不可能发生了。因为,一场惊天血战后,班超身后虽然仅有数十骑相随,可却是一支冲破重重拦阻、足以彪柄史册的铁血战队。在接下来的三十余年,他们纵横西域,所向无敌,又岂是呼衍王区区二三百残部所能抵挡?! 其实,此时的呼衍王脑袋早已一团空白,他根本顾不上左鹿蠡王屠耆乌会如何嘲笑、奚落,更顾不上老单于蒲奴会如何处罚他,他伏在马脖上狂奔不已。此时他只想赶紧逃到金微山去,远远离开这个得势不饶人、令他恐怖、讨厌的南蛮! 天渐渐暗了下来,班超在风雪中一直追到申时将半,追过大沙漠,只至追到一片小绿洲内。沿途不时能见到肺裂而死或累毙、饥毙的战马,小绿洲上矮小的蒙古马累毙一片,见汉军追来,百余名因战马跑死的骑卒便徒步向北狂奔。汉军刑卒们自然一拥而上,短暂厮杀后,将其一一砍杀或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