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西域商贾
这里是雒阳市内的商业中心,与城外喧嚣忙碌的南市隔城墙遥遥相望。街面两边的商铺,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生意兴隆。班超下马,牵着马走了十几步。走到一个于阗脂玉铺面前,刚要打听鱼邸所在地,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原来是一个疯疯洒洒的相士,一手举着幌子,一手挑着一个小灯笼,不由分说便给他看相。 前汉初年,由于百废待兴,汉廷倡导黄老之学,崇尚无为而治,与民生息。但到了东汉初年,黄老之学已经走向另一个极端。汉族的相术历史悠久,它萌芽于三皇五帝时期,尧、舜、禹三帝均重相术,更以相术取人。汉明帝永平年间,道教始祖张道陵已在芒山(注:即今邙山)修行长生之道多年,相术逐渐兴起。但此时的相术,仅限于粗浅的相面。只到东汉末年的三国时代,以管辂《管辂神相秘传》问世为标志,影响后世千余年的相术理论体系才正式形成。 班超因在邙山多次与张道陵“偶遇”,可谓不胜其扰,因此,对相士并无好感。此时,他摸摸口袋道,“对不住了先生(注:生读chen,四声。汉人称“先生”,实为老师或师傅的意思),吾无钱也!” 相士却抱拳躬身唱诺道,“走过千山万水,寻寻觅觅,只为有缘之人。游遍红尘人海,冷冷清清,难遇知音相和。公子诣阙上书,班家大冤昭雪,本道(注:张道陵在芒山始创“长生之道”,汉人称修行者为“道人”)向公子贺喜了也!” 唱毕,没等班超说出一个谢字来,又自顾说道,“然壮士身上正为一股邪重杀气缠绕,此番逗留京城,必遇胡人血灾。一场功德,无数是非。因果相缠,恩怨难了。公子当慎避之,慎避之!” “你……” 班超语塞,也有点恼,自己一家够倒霉的了,连游荡江湖的相士都要来寻开心。正要斥责,却见相士说完便举着幌子,扭头挤入人群中,眨眼间便走远了。 虽然心里恼怒,可相士已经没进人群。班超只好牵着马,怏怏不乐地顺着津门大街向西走去。 一阵清冷的晚风刮过街面,两旁铺面檐下灯笼摇曳,似乎要变天了一般,空气中仿佛掺杂、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班超打听一顿,原来鱼邸离此已经很近了。 他牵着马绕过两个街口,进入宽敞的南津门大街,并一路寻到一座高大、威严的府第门前。刚通报姓名,小厮便牵过马道,“壮士快请,权大人已等待多时!” 鱼邸门前的四名小厮神情极为紧张,手里捏着腰中的环首刀柄,一付如临大敌的模样,整个鱼邸似乎也为一股惊慌的气氛笼罩着。 班超在小厮引领下进入府第之内,越走越是心惊。 这座大宅子,几乎和皇帝居住的南宫差不多大了。但见灯笼闪烁,亭台楼榭,回廊百折,轩阁廊舫,无不金碧辉煌。约穿过几重院子,才来到高大恢宏的大堂前。无数镖师手握剑柄,排列在堂前两侧阶上。而身穿襦袍的权鱼,则带着那两个身着直裾深衣的高挑女子,正在门前恭候着呢。 堂前是两大丛高大的杨槐树,约有十来棵。黑黝黝的树冠上,有鸟儿扑凌着,向夜空中飞去。班超没有抬头,他抱拳高声对权鱼道,“对不住了权兄,班超疲惫至极,贪睡了一会儿……” 权鱼瞬间便明白班超的意思,也抱拳客套道,“壮士为兄申冤,受尽曲折,多睡了一会应该,应该。快请,快请!” 两个女子也躬身万福,并说道,“见过叔叔,妾有礼了!” 班超赶紧还礼,几人正要一起走进厅堂内,却见一阵风刮过,门前的大树顶梢簌簌直响。两名女子和权鱼听着动静,都惊惧惶恐不安,一付战战兢兢的样子。班超向着树梢看了一眼,带头走进厅内按序坐下。 侍婢们上完茶,班超心里有数,便问道,“权兄,‘客人’已走,这回要说实话。汝请吾来,是否是宅中最近有事?” 权鱼顿首道,“不瞒兄弟说,权鱼访兄已经多年了。当年汝在北营外酒肆一场斗剑,获得‘大汉第一剑客’荣耀,吾即想寻找班弟,后因领商队至河西耽搁了。归来后得知尊翁大丧,兄举家已去安陵,鱼恨失交臂也。近来吾又欲去安陵寻汝,不想汝恰好又来雒阳打官司,岂不是命哉?” 班超只好简单说起这几年的经历,然后问道,“近两日吾仓皇疲顿,幸赖兄嫂出手相助,超终生不敢想忘也。兄长府上既然有事,权兄不妨直说。如果超能出上力,定鼎力相助!” 权鱼叹了一口气道,“看来,兄弟全忘了吾也。不瞒兄弟,吾乃西域疏勒人,做汉与西域易货生意,小有钱财。这些年,雒阳和河西,总有人眼红盯着,或是想取吾进出河西、鄯善之关防,亦未可知。近几个月,逼得甚急,几乎如影随形,似就要动手了一般。适才在外面,兄弟也见了,来无影去无踪,鬼影一般,挥之不去。鱼邸一族之人,莫不惶惶……” 班超不解,“以鱼兄之财势,镖队定然高人不少,岂会畏强人相逼邪?” 权鱼摇了摇头,“最近这伙人来头大不相同,吾府中镖师斗不过他们,或连边都不沾。前者在河西张掖马场,吾曾被北地五名高人堵住,十余名镖师被人轻松斩杀。幸好张掖郡巡夜的官兵骤然而至,吾才得逃出生天。前几日,家中忽然又有了这个……” 这时,权鱼夫人拿着一个包裹过来,权鱼打开,原来是一把精致的于阗铜刀,和一方绢布。班超接过,只见上面写着“十年恩怨,一遭了结。重器不出,屠尽鱼邸!” 班超抬起眼看着权鱼问道,“看来汝与强人恩怨,并非仅是为财。这‘重器’又是何物?” “这个……” 权鱼脸现惊惶之色,嗫嚅着道,“国仇家恨,一言难尽,容吾一会再细说……对了,兄弟可否还记得当年大将军府中之鱼蛋乎?” “小鱼……蛋?吾当然记得……汝是小鱼蛋儿?”班超先是震惊,后是惊喜地端详着他。 “当然,吾即‘单于’鱼蛋也!”权鱼高兴地说道,“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二十年啊,你吾兄弟得已再聚雒阳……汝不知,当年汝差点害死雁旋,还是吾告的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