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千千策与不纳一言

    短暂的沉默过后，霍尚侧身看着身旁的苏护，“你睡着了？”

    “没有。”苏护挣开眼睛，“我只是在想你们西秦若是如此，怕是也难持久。也许不久的将来，我还是要换个安身立命之地啊！”

    “先生此时想法倒有些多虑，秦王虽然难以劝诫，可终究不像你们只懂劫掠的凉王那么蠢。周边的那些国家对于秦国虎视眈眈，如果他不想死就不会掉以轻心。只要秦国在，我就可保先生的平安。”

    “谢谢司直大人照顾，可我能为你做的确实不多。”

    “哈哈，我只想找个知己。今日初见先生茅塞顿开，只觉相见恨晚。”

    “你我年纪相仿，不必先生称呼，况且你的才华又远在我之上，实在受之有愧，你只要喊我名姓即可。”

    “先生犹如卧龙，深藏而不露，腹中经纶应当足以济世，只是埋没在凉王的都城之外而不为世人所知。即便你今日到了秦国，恐怕也不是你施展抱负的地方。秦王不若先王，纵使你心有千千策，他却未必能静心听你一言。哎——不过我还是要听先生的，就唤你苏护先生吧。”霍尚说完，翻过身去，注视着窗外的明月，感叹道：“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苏护听了，也跟着一起和道：“月明星稀，乌鸦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说到最后，两人相视而笑。

    不知不觉，月已西沉，霍尚下床换了一些煤火，这已经是当夜的第四次了。霍尚并没有直接上床，而是点起蜡烛，从案台上抱起一摞竹简放到床头，他搓着双手兴奋的说：“书经之中，多有困惑之处，今日得遇先生，正好可以请教一二。”

    苏护自幼博览群书，封庐陵王的时候，他广纳贤才，深得名流大家的指点，对于书经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当看到霍尚求学好问的样子，欣欣然笑了。

    霍尚和苏护整整聊了一个晚上，既论诗书，又谈往事，当听说苏护还擅长樗蒲六博之艺时，霍尚更是兴奋的想去赌馆玩一遭。

    随着凌晨的第一声鸡鸣落下，霍尚打了个哈切，高兴的说：“苏护先生，能和你畅谈通宵，真是一件痛快的事……”

    当苏护被霍尚带着来到那间修葺一新的住宅时，他的朱龙宝马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苏护抚摸了几下马背，转头说：“司直大人，我闲居于此地，朱龙怕是难尽其用，不如你把它带走吧。”

    庐陵王嘴角微扬，笑意立刻涌了出来，“君子怎能夺人所爱？而且，我在军中也有良马数匹，虽不如你的朱龙这般壮硕，可是驰骋疆场也是够用了。”

    两天之后，苏护和庐陵王要了两名侍卫，骑着自己的朱龙宝马回到了乐都。城中人烟寥寥，曾经的皇宫也已残破不堪。苏护有些伤感，快马加鞭跑出都城，回到了曾经的那个村落。小村庄的房子大多都被烧毁了，残垣断壁上留下一片片墨黑的痕迹，看是去竟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这里已经没有人居住了，苏护每经过一户损毁的房宅，都会去想一想那房子原来的样子和房子原来的那些主人。路过钟离秀家的时候，他停了下来，他曾经将这里翻盖一新，他曾指望他的朋友能够回来，现在一切又都毁了。他知道钟离秀不会再回来了。

    路过游雅家的时候，他那原本湿润的眼睛竟又忽然落下泪来。他在心中默念几句祈祷平安的祝福之词，悄然离去。

    大凉城破之前，苏护将自己的所有的财产都埋入地窖，并在秦军到来之前封死了地窖的入口。这时，他带着两名侍从回到家中，在那间同样被烧毁的房前挖掘，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苏护的那些财物终于被挖了出来。

    离开村子的时候，苏护忍住没有回头。当看见眼前的雁山时，他想，那块山顶上的青石此刻一定会是无比的寂寥。

    因为有太子司直霍尚的赏赐，苏护如果只是想简单的生活，应该并不太缺钱，可他生性嗜酒，所以就带人去村里找回了那些钱财。

    回到枹罕城后的几日，苏护将自己关在家里，连续多日闷闷不乐。城破村毁的景象时时浮现，他这才真正意识到国家若是完了，它的那些子民又该是多么的可怜。那些淳朴的村民，那些至交的好友，全都在旦夕之间显得那么遥远。可是音容笑貌依然是那么的熟悉，想起来，就真像是一场梦幻。

    霍尚见到苏护回城后有些郁郁寡欢，就时常带着他去酒楼饮酒。苏护也不推辞，呼之则欣然前往。

    一日，苏护宅中，霍尚对苏护说：“苏护先生，你的年纪也是到了娶妻生子的时候，不知可有意中之人？”

    苏护闻言，立刻在脑海中响起游雅的笑颜，可是那笑容转瞬即逝，他笑着摇了摇头：“生逢乱世，何苦拉人陪我一起在这世间受罪。”

    “先生所言差矣，人，生而有繁衍生息之责，虽乱在当世，却不可牵连后代。走吧，咱们去燕春楼喝酒，听说那里有位绝色的胡姬在那里卖酒，我们过去看一看。若得你意，我愿做个‘冰人‘为你拉道红线，如何？”

    “司直切莫取笑与我，如果喝酒，我愿奉陪，若是见人，倒是罢了。”

    霍尚淡淡一笑，“既如此说，咱们就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