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章
文相眯着眼,夕阳的余晖照在他那张布满沟壑皱纹的脸上。他的眼睛闭了闭。双手放在盘着的腿上。 最令人恐惧的是,即使这只大手将朝廷翻了个天,他却并不能窥视一二。树大似孙家,都被连根拔起,孙相就是前车之鉴。 文相睁开眼,回过头,摸了摸自己鬓边的白发。 战战兢兢,不逾越不揽权。只求在这暗流涌动的朝廷安得一足之地。 “不过……”何文靖替文相斟满酒,轻轻放下手里的酒壶,抬头看向文相,带着试探和些许犹豫道:“不知道文相有没有一种感觉?” 文相端起何文靖将斟满的酒,挑眉看着他问道:“什么感觉?”说罢,一饮而尽。 何文靖转头,透过窗户看了看楼下不曾注意到这边的人群,将声音又压低了些:“朝堂似乎……被人抓住了咽喉。”说罢,何文靖偏头看向文相。端起桌案上的酒壶,给文相手里空了的杯子斟满。 文相端着酒杯的手一僵,闻言,慢慢抬起眉头,看向何文靖,过了片刻,才悠悠道:“哦,是么?” 说着,文相将手里的酒一饮,在桌案上放下杯子,又接道:“这个老夫倒是不曾注意,何大人此言怎讲?”文相一边拿着筷子,眼神却是一直盯着何文靖。边笑边问。 何文靖面上表情不变,只是拿着酒杯抿着,转头看着底下过往的人群,平静的说道:“怎么讲我不清楚,但是便是觉着,朝廷这两年的动荡,有些莫名其妙。换血般的罢免调动也是让人措手不及。” 说罢,何文靖将手里的酒一口饮下。 文相没有回声,只是挑着肘子rou慢慢的嚼着,边嚼边眯上了眼,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要真是这般,何大人不真是这动荡里头的受益者么?” 何文靖闻言,回过头,将桌案上的酒杯斟满,看向文相,笑了笑:“我以为,相爷也是受益者呢。”说罢,拿起自己的那杯酒,冲着文相举了举,饮尽。 文相拿着的筷子顿了顿,倏忽之间就恢复了神色。他放下筷子,也端起酒杯,对着何文靖举了举,饮尽他笑了笑,又摇摇头,没应声。 何文靖放下手里的筷子,又斟满了两杯酒,双手奉到文相面前。 文相看了看何文靖,而后慢悠悠的接过:“何大人这是想把我灌醉么?” “可不敢。”何文靖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喝到尽兴处且止。” 说罢,何文靖一小杯酒一饮而尽。而后啧啧两声,舒爽的吐了一口气。 “清酒如此,不知往后能饮几回。”何文靖悠悠叹道,嘴里还带着nongnong的酒香味。 文相亦是跟着举杯一饮而尽,他看着何文靖:“待时局大定,天下安生,自然是想饮几回就饮几回。”说着,文相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何文靖戏谑道:“难不成何大人连喝酒的银两都被夫人管着了?” 说罢,文相大笑两声:“无碍无碍,有老夫在。想饮酒,找老夫便是。” 何文靖端起酒壶,又给文相将放下的杯子斟满,他抬眼,看了看酒劲些许上头的文相,带着无奈叹了口气:“银钱倒是有,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命。” 文相端着何文靖将斟满的酒,动作一缓,而后慢了起来。连脸上的大笑的收了收。带着点点深意的笑:“何大人尊位兵部尚书,忧心的倒是够远。” 何文靖端着自个儿的酒杯,向着文相一举,而后一饮而尽,啧啧两声:“朝堂涌动,我连我是怎么上到这位置的都不明不白,往后大概怎么下去也是不明不白呀。” 说罢,何文靖幽幽长叹一声,而后拿起筷子挑起盘子里的大片牛rou塞到嘴中,大嚼了两口,望向窗外,眼神茫然:“兵部左右侍郎都一言不发就被端掉了,再想想本来深的恩宠权势滔天的全威,也是不声不响就被雪给压死了。” 何文靖顿了顿,依旧带着茫然跟深思:“虽说全威不死,我是无法上任兵部尚书一职,可是只要一想到本也是兵部尚书全威的下场呀……”说着,何文靖转头看向文相:“我这个现任兵部尚书也是如坐针毡。” 文相一口闷了酒杯里的清酒,夹着两片肘子rou,一手放在大腿上,一手立在案上撑着下巴,边嚼边看着说话的何文靖。脸上带着微微的潮红。
何文靖转头,看着醉意渐起的文相,缓慢而幽幽道:“文相觉着呢,是吧?” 文相潮红着脸,带着莫名的浅笑,看着何文靖,没有应声。放在大腿上的手拿起,搁在空着的酒杯旁边,敲了敲桌案。 何文靖会意,低身便拿起案上的酒壶要给文相斟酒。 文相嚼完肘子rou,看着何文靖斟满的酒杯,端起一饮而尽,舒爽的叹了口气:“正是如此呢。”说罢,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何文靖看着面色潮红的文相,面上的笑深了深,赞道:“相爷也是个明白人。” 文相没说话,坐直了身子,吞了吞口水,瞪着的眼睛微微有些泛红。他伸出手,又点点杯子旁边的案面。 何文靖这会儿摇摇头,拿着酒壶往后挪了挪,看着一脸通红晃头晃脑的文相:“且止,且止。相爷喝的将将够。” 文相停了动作,不满的看着何文靖,摇摇头:“莫止,莫止。老夫喝的…将将差一口。” 说着,文相拿起右手,比了个食指:“将将,就差那么一小口。” 何文靖看着文相醉意的模样,不由得一笑:“差着的一小口,下回咱们再续罢。今儿天色已晚,我送相爷先家去罢。” 说罢,何文靖将桌上的酒壶又往后挪了挪。而后起身,走到文相旁边,将他给连拖带拽的拉起来,搭到肩膀上,往酒楼外拖去。 何文靖再底下叫了马车,将已经醉的有些站不稳的文相送进马车后,嘱咐了车夫一顿话,这才看着马车向着文府渐行去。 何文靖看着行远的马车,背着双手,悠悠的眯了眯眼。而后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醉的站不动脚的文相躺在马车里,车轱辘转起来,晚风的门帘被吹起。本烂醉的他撑着身子从马车中坐起,一手扶着车壁,一手扯了扯衣领。 面目严肃的的看着车帘,眼中褪去将才醉酒后的浑浊,清明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