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之六 少女遇到少年
那是个很寻常的夜晚。 至少,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这个夜晚只是神代穹乃日常的小小一角而已。 ...... ...... 又被罚了。 穹乃像是小鸡一样乖乖的被高大的千叶嬷嬷提着,而后者此时正一边走一边不停的开口唠叨着:“小穹乃,就算是小猫小狗,在接受了这么多次教训之后,也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吧?你上个星期明明才因为欺负太一被关忏悔室,怎么这个星期又老毛病不改,欺负虎太郎呢?哎呀,虎太郎那么调皮的一个男孩子,竟然被你欺负哭了......” 我才没有欺负他们。 穹乃默默的想,明明是那么讨厌又恶心的生物,还偏偏要凑上来玩什么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的游戏,受害者明明是自己才对啊。 人类会讨厌蟑螂这不是很自然的吗? 再说自己明明已经忍耐又忍耐了,那个家伙居然还很恶心的笑着过来拉自己的手,自己也是实在忍受不了所以才反击的啊。 真是的,嬷嬷们虽然善良又聪明,但是却老是让我们进行这种莫名其妙的活动呢。 让男女生一起游戏这个点子真是糟糕透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先动的手,也确实让嬷嬷们更cao心了......想到这,穹乃在心里默默的对修女嬷嬷们说了声对不起。 “......如果是十六夜那孩子在就好了,你可欺负不了他呢!不过那孩子每次都趁着活动的时候偷偷溜出去,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哎,要我说杏嬷嬷真是太纵容他啦,每次都悄悄的跟在他后面,也不嫌麻烦!不过也难怪,毕竟这孩子是杏嬷嬷从小抚养长大的,大概杏嬷嬷也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了吧?哎,到了!”千叶嬷嬷走到了目的地,也就是忏悔室门口,“小穹乃,要乖乖的在里面反思喔?不过话是这么说,你大概完全不会改变吧?毕竟你这么做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啦!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在里面好好的想想如何跟男孩子相处哦?” “嗯。”穹乃垂着脸应了一声,头发遮住了脸庞,谁也看不清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吱呀”一声,忏悔室门关上了。 穹乃很熟悉的走到了忏悔室靠着窗的角落,抱着膝坐在了地板上。 十六夜.......这是个挺熟悉的名字,虽然福利院将男生活动的区域和女生活动的区域分成了两块,不过实际上小孩子们还是经常在一起玩耍的,所以即使穹乃对男生完全提不起一丝兴趣,但是关于那个男孩子的传闻总会通过别的女生的叽叽喳喳传入她的耳中。 很聪明、很成熟、有点奇怪、有些不太合群、但是男孩子们都听他的......诸如此类。 怎么说呢?这些评价套用在穹乃身上也完全适用。 聪明、成熟、难以被同龄的小孩子理解、不合群、但是女孩子们却总是听她的......真的是非常相似的两人。 但是,那个叫十六夜的家伙是男生。是男性。 所以,讨厌。 神代穹乃讨厌十六夜,毫无理由的讨厌。 但是正因为讨厌,所以反而在意。就好像一个人越是讨厌蟑螂,那么他就越是关注蟑螂的动向一样,如果既不喜欢也不讨厌,那就不会在意。 自己在意那个叫十六夜的男生,这个事实让穹乃感到很不舒服。不过她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就好像大家都很在意厨房有没有蟑螂一样,在意只是单纯的因为厌恶而已。神代穹乃讨厌男人,正如人类讨厌蟑螂。 天色渐暗,黄昏的余晖透过窗子照在穹乃身上,将穹乃银色的长发染成一片金黄,忏悔室中一片静谧,厚厚的大门将外界的声音全部拒之门外。 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穹乃终于可以安心的、毫无防备的休息一下了。 她既不优雅也不好看的将自己铺成一个“大”字,完全不在意地板上的灰尘会沾到衣服上,毕竟这种时候完全无须在意这种小事。 只需要静静的休息就好了。 在这里,无人打扰的,看着只属于穹乃一个人的风景。 透过高高的、有些狭小的窗子,穹乃可以看到窗外橙黄色的、宛如火烧一般的落日云霞。 时节正是秋末,虽然看不到,但穹乃也能想象的到,公园中树木一片金黄火红的盛景。 好时候,好地方,好风光。于此时,穹乃卸下了自己的心房,尽情的享受着只属于她的时光,而不必去回忆那些往日的痛苦。 …… …… “世界并不美丽,但也因此,美丽无比。”十六夜一边含着棒棒糖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世界不是完美的,但是正因为如此,才显得那么完美。” “诶?”结城有些迷糊的看着十六夜,茫然的眨了眨大眼睛,不知道十六夜在说什么。 “这就是奇诺领悟到的道理喔。”十六夜摇头晃脑、装模作样的说,“这个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是相对的喔。正如有邪恶,所以才有了正义;有了光明,才有了阴影;有了丑,才有了美。一个完美的世界,是不会有着真正美丽的风景的喔。所以说,正因为这个世界并不美丽,它才更加显得美丽无比!” “可是这跟桐人哥哥和亚丝娜jiejie有什么关系呀......” “因为接下来的故事可不是一帆风顺的,你可不能听到一半就哭闹着求我改变他们的命运啊,正因为有了挫折,他们的故事才会显得美丽哦。” “呜......阿夜就是不想让我说话......” “诶?!啊啊......”十六夜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然后果断的决定转移话题:“咳咳,那我开始讲了,安静的听着喔。当桐人醒来的时候,他......” ...... ...... 时间已是深夜。 犯了错被关忏悔室一晚上也算是圣堂教会福利院的传统,大多数小孩子都会在晚上大哭大闹,这时候守侯在外面的修女嬷嬷就会把门打开,把他们放出来好好安慰并且教育一番,而这方法也确实是相当有效果——不过当这个传统的老法子遇上穹乃的时候,却没有起任何作用。对于穹乃来说,这并不是一个惩罚,而是一个让她一个人安静的独处的奖励,在经过几次这种惩罚之后,福利院的修女嬷嬷们甚至放弃了在门外守着,只是把穹乃扔进忏悔室,第二天再把门打开,让修女嬷嬷们这么无奈的小孩子,除了十六夜,恐怕也只有穹乃了。 如果是平日的穹乃,这个时间点恐怕早已睡熟。 然而不知为何,今天穹乃睡不着。 大概是因为快要下雨的缘故,空气中一直弥漫着黏腻而湿润的水汽,天空也被黑色的云层笼罩,完全看不到群星与月亮。 穹乃讨厌这种天气,明明傍晚还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怎么到了半夜却成了七月阴郁的梅雨? 然而并不寒冷,也不闷热,就只是单纯的水汽,异常的浓密的水汽。 真是讨厌。 简直让人作呕。 不知道为什么,穹乃脑袋里冒出了这个形容词。让人作呕。明明只是有些阴郁的下雨的深夜,为什么会让人感到作呕呢? 大概是哪里有异常吧?与正常的世界相似又决然不同,但是即使仔细去看也绝对看不到的异常之处。 就好像是......穹乃将手臂枕在脑后,皱着眉想着该怎么形容。 啊,对了,这种感觉。 就像是异常凝聚的魔力。污浊的,足以形成形体的,浓郁到让人窒息的,穹乃从未想象过的巨大魔力。 那是与穹乃的魔术(注)完全不同的东西,其差距就如同刚刚点燃的微弱薪火与巨大恒星上的进行的聚变反应一般,天差地别。 而且,最关键的是。 这股魔力。本应该只是单纯的力量的魔力。 带着深深的、无法解除的、仅仅是感知到就让穹乃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的恶意。 仿佛要玷污整个世界,仿佛要灭绝所有生物,仿佛是世间所有之恶。 穹乃无言的坐了起来,盯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然而什么也看不见。夜空一片漆黑,一如往常。 再然后。 闪烁。 无比澄澈的、无比灿烂的、无比耀眼的光,以一种仿佛要撕裂世界般的豪放气势破空而现,在一瞬间划破了整个冬木市的夜空! 那种光景,仅仅是看到就让人不禁为之颤栗。 然而这光仅是一闪而逝。 从忏悔室狭小的窗子望去,夜空仍是一片漆黑,只有穹乃视网膜上残余的光影在提醒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一股巨大的、无声的恐怖笼罩了穹乃的身周。 不,如果这么说的话,未免也太过夸大穹乃了。实际上,这无声的恐怖笼罩的不仅仅是穹乃,而是整个冬木市。 该如何形容呢? 就仿佛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不,这么说还不足以形容这种恐怖感,或者说这也并不仅仅是单纯的恐怖感,而是一切负面恶意的集合。 就好像某种冷血的两栖动物,眼睛里闪着邪恶而残忍的光芒,伸出舌头将人的身体每一寸都细细的舔过,然后冷不丁的一口咬下,即使如此,受害者却完全没办法逃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被吞食着。 穹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会知道在距离她不远的男生寝室区里的一个房间中,一个小小的少年正在拼尽全力的、然而又无比绝望的哀嚎着——“快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只是僵硬的坐着。 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该怎么办?这时候该怎么做?发生了什么? 我会受伤吗?我会流血吗?我......会死吗?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到了最后,脑海里只剩下死,有无数个声音在齐声喊着、唱着、怂恿着:死!死吧!去死吧! 从奈落的孔xue中奔涌而出的黑色泥浆疯狂奔涌着。 吞食,吞噬,吞蚀。凡有生命者皆死,凡文明有序者皆亡,无罪者与有罪者都将得到唯一的结局。 死吧,死吧,死吧! 皆有罪。 杀戮罪盗窃罪抢劫罪诈骗罪强jian罪诬告罪伤害罪诽/谤罪破坏罪通jian罪战争罪贩毒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恶恶恶恶恶恶恶恶恶恶恶恶恶恶恶恶恶恶! 万象狂乱。 混沌无序。群魔乱舞。妖邪怪笑。世界毁灭。 黑色的泥浆狂暴的向前奔涌着。 先是从北方而来,弥漫入院子,吞噬了一楼,负责守夜的梨花嬷嬷。然后是二楼,熟睡的嬷嬷们。接下来是三楼,正处在梦乡中的孩子们。 毫不留情,一视同仁的吞噬了。既无道理,也无规则,就只是单纯的、仿佛天真无邪的婴儿面对食物一般,“啊呜”的一口,吞噬殆尽。 再接下来,就是忏悔室了。黑色的泥浆嬉笑着向前奔涌。 死吧。死吧。死吧。 凡人类皆有罪,有罪者该杀。 死吧!死吧!死吧! 穹乃僵直着身体,面对这接近的巨大恶意,完全没法做出任何行动。 她直觉的意识到一件事,并且真真切切的认为这事儿将必然发生——她会死。 死。 这个事实让她动弹不得,甚至脑海里一片空白,别说动作,就连想法都没有。 然而突然的,在走廊中涌动的黑色泥浆停了下来。就像是一个玩笑一般的,莫名其妙的停了下来。 再然后,仿佛从没出现过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假如不是仍在燃烧的建筑在噼啪作响的话,大概穹乃只会认为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吧?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一瞬间。 穹乃仿佛丧失了所有力气一般,颤颤巍巍地、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忏悔室的门。 本应该锁上的厚厚的忏悔室的大门,就好像是放置了很多年的木门一样,毫不犹豫的倒了下去。 走廊一片漆黑。 并不是因为没有灯光,而是因为黑泥所带来的火焰,将洁白的墙壁染成了一片漆黑。 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火的地面仍然非常烫,穹乃仅仅是踩在走廊的地板上,就觉得烫的脚底发痛。 她走出了忏悔室,第一眼看到的风景,便是蜷缩在忏悔室门前的焦黑的尸体。 大概,那是哪个仍然不放心她的嬷嬷在门外守候吧? 可是死了。 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不是痛苦,而是荒谬感。 死了?怎么会死了?凭什么? 死了啊??? 为什么啊??? 凭什么啊??? 做错的明明是我不是吗? 为什么忏悔室里反省的我还站在这里,好心的嬷嬷却变成了这样呢? 开玩笑的吧?为什么啊?!怎么会啊?!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这不对! 一定是有什么搞错了。 这不对! 我不相信! 穹乃看着蜷缩的焦黑的尸体,无比恐惧又无比悲痛的一点点往后退着,然后,扭头就跑。 这一定只是个梦。这一定只是个恶作剧。这一定只是个不好笑的玩笑。 一定是这个地方有问题,自己出现了幻觉。 跑吧。 离开这个地方。 跑到嬷嬷她们应该在的地方。 这个地方,一定只是自己的一个噩梦而已。 等到穹乃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鞋子已经不知道丢在哪里了,而自己也以一个很凄惨的姿势,倒在了发烫的地板上。 啊。 这次,大概是真的要死了吧? 穹乃这时候有点想哭。然而完全哭不出来。真是讨厌啊。 讨厌。讨厌。讨厌。 讨厌男人。讨厌自己。讨厌这个世界。 死了就好了吧? 大概是这么想的。那就死了算了。无所谓了。死了吧。 反正也好累。死了就能好好休息了。 反正喜欢的人都死了。死了就能和她们在一起了。 那就死了吧。 反正,我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世界一点一点变得黑暗下来。 穹乃从未想过,死亡是这么一种安静而淡然的事情。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一个人在忏悔室里安静的发呆。 似乎也挺不错的。 只是,有些遗憾啊。遗憾什么呢?穹乃自己也不太明白。 注:请参见番外篇部分,穹乃的过去 ...... ...... 黑暗。 就好像是每个人出生之前的,在zigong中的那种黑暗,只是让人感觉到温暖安全与美好。 穹乃觉得很舒服。 想就这么睡过去,哪怕一觉不醒也是一件挺好的事情。 【醒醒啊!还活着吗?】 什么啊。 【求求你了,醒过来吧......】 为什么啊。 【拜托,不要再有人死了......拜托......】 不知道为什么,安静的躺在黑暗中的穹乃,突然也有点难过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出去啊? 【求求你,别死啊......】 为什么呢?反正,我死了,也无所谓吧?我在意的人都死了,在意我的人也都死了,我为什么不能死呢? 我,为什么要活呢? 【为什么你会死啊!我都求你别死了啊!!求你啊!】 为什么你会不想我死啊?不明白。 【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啊!为什么他们就非得都死掉啊!】 啊...... 穹乃突然明白了。 这个人,大概也是和自己一样吧? 在意的人都死了,只有自己还活着。
咦? 我......是他在意的人吗?他?是男人吗? 好讨厌。好讨厌。 可是,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真是的,那么任性的叫别人活下来。讨厌讨厌讨厌。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又觉得有点开心。 【给我活过来啊混蛋!】 “......你在......骂谁混蛋啊......” 废了好大的力气,勉强睁开了双眼。 第一眼看到的,是个哭的一塌糊涂的爱哭鬼。 爱哭鬼,讨厌。 男孩子,讨厌。 哭的一塌糊涂的男孩子,非常讨厌。 ...... ...... “喀拉。” “喀拉。” 聪明如穹乃,在听到这声音的第一时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栋楼,要撑不住了吧? 经受过魔焰炙烤,又遭到暴雨的冲刷,那么崩毁自然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发展。 那么。。。这家伙,会抛下自己吧? 毕竟“利他”、“帮助”、“拯救”这些行为,是只有在人们自身还有余裕的时候会做的事。 假如本身都自顾不暇的话,谁会去做些多余的事呢?正如一个乞丐不会施舍另一个乞丐,一个白血病患者也不会把好不容易寻找到的合适的骨髓让给另一个白血病患者。而背着自己的这家伙,恐怕也不会在这栋楼即将垮塌、自顾不暇的时候继续背着自己这个累赘吧?所以他把自己抛在一边自顾自的逃命的话,是很正常的事。 更何况这家伙是个“男人”。 自私自利,可以出卖一切供自己享乐、生来就以压榨女性为乐趣的“男人”。 哎呀呀。 刚刚是不是有一刻,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刚刚是不是有一刻,认为“男人”也不是那么糟糕? 刚刚是不是有一刻,觉得心里有一点点的安心? 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宇宙无敌大白痴。 八岁的穹乃在心里自暴自弃的嘲弄着自己。真是蠢透了。 “喀啦,喀啦”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晰。细小的石屑伴着雨水从破碎的建筑缝隙中落下。 啊啊,神灵大人啊。穹乃闭着眼祈祷着。 假如还有来生的话—— 我希望能活在一个没有“男人”的世界。 她诚心诚意的期冀着,绝望着。对于来生的期冀,对于生命即将结束的绝望。 可是。。。这家伙,怎么还没有丢下自己?是觉得带着自己也来得及跑出去吗?未免也太过白痴了吧? 穹乃趴在十六夜颠簸的脊背上,听着那家伙的喘息声,忍不住悄悄睁开眼看了看。 看来这家伙刚刚跑到下往一楼的楼梯,穹乃可以清楚的看到墙壁上的龟裂,甚至有一小块墙壁干脆的塌了下去,暴雨从这个不大的“窗口”中倒灌而入。 情况已经明显很危险了吧?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的觉得可以背着她就这么跑出去? 怎么可能。 完美的结局只有在穹乃小时候听mama读的童话故事里才存在,现实既冰冷又无情,没有幻想和奇迹的立锥之地。 再这样下去,自己大概会和这家伙一起埋葬在这里吧?虽然死在这个给自己带来不少温暖回忆的地方也是不错的结局,但是…… 穹乃认真的想了想。 让“男人”因为救自己而已,这种人情,穹乃可不愿意欠。 更何况,我才不想和“男人”死在一起。 穹乃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从干瘪又疼痛不堪的身体里挤出一丝力气,勉强指挥着喉咙和嘴边发出声音:“喂……放下……我……” 那家伙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沉默的踩着下楼的楼梯。 “继续……这样的话……”穹乃断断续续的用自己都觉得很刺耳的干涩沙哑的声音说着,“我们……都会……死掉的……” 这家伙继续沉默的走着。 “白……痴……放我下来……” “放……下……” 穹乃一边说着,一边很勉强的挣扎了一下。可是这家伙非但没有放下她,反而把抱着她两腿的双臂夹的更紧了。 “我才不要放下呢。” 穹乃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那家伙在回应自己。既然这家伙听到了自己说的话,为什么不把自己放下来?很明显吧,继续这样下去,两个人都很可能会死。 他是白痴吗? “我才不是白痴。”一边勉强跑动着一边喘息的那家伙好像看透了穹乃心里在想什么似得如此回答道,“只不过是,我不想让女生死在我前面而已。” 就好像一口气喝了整瓶的伏特加一般的,晕眩和无措感包围了穹乃。这家伙在鬼扯些什么?这个“男人”在说些什么东西? 此时两人终于跑下了漫长的好像没有尽头一般的楼梯,抵达了一楼大厅。 大门就在眼前。 可是——这栋小楼终于不堪魔焰与暴雨的折磨,缓缓的崩塌了。 在如同天崩地裂的巨大灾难中,穹乃只感到天旋地转,大脑一片空白。在她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猛地被那家伙从背上抛下—— 离开了带有人体体温的脊背,穹乃手足无措的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气中,她情不自禁的在半空中瑟缩了一下。 “果然,”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串念头,“这家伙嘴上说得好听,现在还不是要扔下我自己逃命。” “白痴,现在要抛下我也有点晚了吧?” “男人果然都是又蠢又爱说大话不能相信的东西。” “穹乃,最讨厌男人了。” …… 穹乃的背部重重磕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好冷,好痛。她这么想着,这次,总归是要死了吗? 这个可恶的家伙,把自己叫醒,嘴巴里说着花言巧语,最终也不过证明了“男人的确不能相信”这条真理而已。 楼宇崩毁的声音轰鸣在穹乃耳畔,不时地有小小的水泥碎片伴着浑浊的泥水掉到穹乃脸上。 可是似乎过了很久,直到周围平静下来,穹乃仍然活着。 她微微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那家伙的脸。不得不承认的是,那家伙的确长了一张很好看的脸,但是对于穹乃而言,任何男性都是比噩梦中最可怕的怪物还要恐怖的存在。 然而此时的穹乃却没有像平时那样歇斯底里地推开那张脸——虽然她和那张属于“男人”的面庞只有不到三十公分的距离,但是现在她却只是像被美杜莎看到了似得,石像一般的看着那张脸。 因为那张长得很讨嬷嬷们喜欢、其他小女生也经常害羞的谈论着的面孔,有一大半被鲜血染红了。粘稠的血浆顺着那家伙的额头流下,在下巴尖汇聚,然后不断的滴到了下方穹乃的脸上。 他用自己的身体盖住了穹乃的身体,为了避免将穹乃压住,他的双手很努力的撑着地面,双膝也跪在地上,只是为穹乃撑起了一片安全的空间。穹乃没有办法看到他背上是否有伤口,可是可以看到的是,破碎的水泥块将他的双手划的全是血,他的头上脸上也全是暗红色的血液。 在楼宇崩毁的那一刻,他把穹乃抛在地上,用身体盖住了这个女孩子。 看到穹乃睁开眼睛,这个家伙勉强地,真的是很勉强地,一看就是费了全部力气的——向她挤出一个笑容。 然后,他说—— “你没事吧?” “你……!”穹乃哆嗦着干裂的唇瓣,一句话也说不出,猛然有什么东西划过眼角,凉凉的、痒痒的。 那是什么呢?穹乃不知道,或者说她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喉咙有什么堵着似得、鼻子也好酸、眼睛也好涩,可是心里却好温暖。 神代穹乃,在离家开始流浪之后第一次的,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