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道乙居（一）

    该是过了日旦，拂晓之色已有，不甚高的山川连绵，一处静了不大的潭。先前有三道遁光至了此处，晓色愈明，见了不远处立着的三人。潭水并不深，日光下见了分明，潭底的碎石，沙泥，三人的影只就入了此中。原来见了的只是一道影，影因幻而生，古法中常是可见，今之月岁未有其说了。人定着几分，只又回望去，入了眸的仅是潭水外几缕日光，回了身来眼里依旧茫茫之水，也不细语，人只往前处遁去。

    如此竟是大半个时辰，遁光缓淡，初见了潭的底，本是不该有晓色入得潭底，却柔里清光而耀，只像是人的头顶它在。人只静，柔水并不静中处着，似风拂，未有，它却风中轻轻席卷，荡了痕，现了水气之珠，水珠又惊鱼一般散去。潭底的沙泥倒是静着，错落着散了白灰卵石，卵石却动着，只如天地忽然倒置，直让人视之目眩。然你知道它一直止着，这般之中人上前，黄衣女子喊道：“呆和尚你还跑到跟前去，小心那些石头。”

    说着时李柱子已经至了沙泥地，手方触了晃着的一颗卵石，不是凉，石子很冷，像人的心一般。竟像是逃离，挣脱，柱子却快了一步，手里只握了卵石，石子才安了下来，竟化了温意，连同满眼乱意止在那一分。人反而惊，似曾一种相识，眸里的卵石生了茫意，丹田中竟也如此，已是体气、天气化了眼前雾霭。觉了时沙泥躁了，生了细碎风痕，卵石竟真的动了，只向李柱子身置处相依，又盘旋中化了归意，人识得，大道中的太极玄境。

    黄衣女子只定，牵着白雾中女子的手，她绽了笑意。白灰卵石现了太极之形，白灰淡光纷现，卵石又是轻而化无，粼粼中波光初现，才道是镜里古镜。然眼里见了，沙泥中纹痕并不甘心寂寞，像是轻纹中疯心草生。那是满眼的痕，满眼的疯里求生，化了怖了的人的死眸，满眼的眸，眸里像是滴着它的血，它却笑颜。血而淌，血又作树，那是古柏，疯了的古柏，一直横生自己的枝里，rou里，它像是觉了痛楚，满心底的嘶声。嘶声化雾，树也碎了，那是群鸟，黄沙里的群鸟，它们忽然淌着血，疯了地蹿，它们没了黄沙中，久不沉浮，黄沙里它们微动的影。才静了，忽然至的搐意，人只惊，却又像是来了一阵风，风吹起黄沙，乱了沙泥，沙泥静了，伏了碎身，搐意悄然地消。

    久深中心弦腾乱，方觉时寒意缓止，眸里淡了下来。黄衣女子背了身去，牵着的手只紧紧，安意来时她才转身过来，轻语：“jiejie，方才好吓人。”白雾中亦低语，黄衣人点头，才缓而看向皊衣人，她惊，她语：“呆和尚，你怎么也不逃开，你该不会一直看着疯心草吧？”

    皊衣那人静在原处，不曾见了他眸里依旧搐意的风，那风偏生不肯，风像是等了许久的。忽然又是一声的“呆和尚”，那呆和尚偏生也呆了，无了动静。惊意时好似起了风，并不曾有的，却绵绵的风意，生了雾，只白朦一片，皊衣人的影竟不见了。忽如而至的慌意几多，只闻了一语“呆和尚”的惊声，亦动的人影。

    似良久，只记得方才时候觉了一阵的吸扯，欲遁之时已经迟了，身子那一时涌了进来，好似闻了身后女子之声，听不清，只记得眼里忽然而黯，便就在了此处。原是一个雾里洞天，像是一方山洞，身后处便先前催了的白雾，不存了吸扯，只如困在那里久久。并不有日光，借着白雾几分朦光，见了小陌一般的石道，石道一直而去。望着时身边拂过风，一白一黄两道身影突现，宛似惊喜，又是怫然，已闻了其语：“呆和尚你撞邪了呀，方才唤你也不作声，只你自己进来了。”

    李柱子闻此才是一惊，细想，他真记不得了，回道：“我也不知道怎的，方才什么不觉时就至了此处。”黄衣女子见此只不得发作，仅薄目似地盯着那人，怪语：“说你一回呆和尚，你真是呆和尚了，哪有你恁般痴呆之人，直让人话语也无，连动怒的心思都没了。”黄衣女子只欲怒而又不能，却白雾女子笑了轻语，而言：“连我们萱丫头都有话语而无的时候，我也才是初见。”此一时黄衣女子也笑了出来，语道：“jiejie你还帮着外人说萱萱，你该好好替萱萱教训这呆和尚一顿才是，也好让他顿悟些。”并不看清白雾中女子的影，她只牵了萱宜的手，萱宜却又化了怒状视了李柱子，自顾沿了石道而去。

    窸窣的步履声那时听闻，缓缓，轻轻，黄衣女子只拉着白雾人，愈走愈快二人的影，传来笑语。柱子只一人落在后处，他并不赶了上去，他或许只该避了远处的。

    不多久至了石道尽头，一片的白朦意，竟是个洞天里冰阁世界，无论蜿道，扶栏，楼台，皆是莹莹的冰色。冰色中偶有轻盈蓝尘，是一处冰制小亭，亭里似有些许红光，黄衣女子已经指了急着过去。才见了它，小亭外立着，只如轻纱，淡淡的雾气凝结于此，黄衣女子止了那里，食指尖触着轻纱，宛若水里轻痕，雾纱上泛了雾纹，一阵胜了一阵。又眼里的一动，雾里那一小亭好似摇摆起来，黄衣女子的笑语。人细眼瞧它，冰亭自是未动，雾气倒似故意为之，生了这样的错觉。却黄衣女子食指用力一划，雾里开了口子，帘子一般左右分开去，人步了过去时它又归来，织了纱，它竟这般。

    冰亭中雾并不寻来，静着玉石，蓝意中红色符文小字：世间便是恨，因恨才惜她，才恋她。世间又是缘，缘的巧合，缘的相见，见了她，缘分尽。你曾施缘，如今你拾缘，拾得缘的果，恶果。才似醒，你从未醒，你的施缘已尽，你不再拾缘，你也不会。也罢了，你似恍然，缘，竟是一场空。人料不得，人却因此乐得，意满而笑，笑的什么，笑的痴，笑的自己。似疯，万物生幻，幻又化空，若并不空了，人到底心不死，死心了原是明了，心轻如尘。尘只入地，地里又作尘，尘里并不会生根，尘里不作花，仅是尘。

    又见了玉石上蓝意小字，乃是“道乙居里道乙居士”，人却心里一惊。世上万物，诸种姿态，并非一时降了世间，乃有造化，乃有分生。其里阵法亦如此，大道之前未有人觉它，然大道之后道法纷呈，万象才隐而现。便有一人于此之中独悟阵法之道，后世之人常是道起，各派中所承阵法由此生，名了“道乙居士”。

    冰亭中三人只向了玉石而拜，黄衣女子言语里尽是道乙前辈，亭子之后依是冰道，冰道旁漫着雾。雾里蓝尘迷眼，近了时不免一惊，生人想必尽知这冰清草的，眼里见了的人很少。只单单一株织了蓝色冰尘的，攀着的冰色之草，只该是不存的僻物，避着了世间，千年或者万年，她并不变了的，冷冷，淡淡。人忽然笑了，倒是没想到道乙前辈这样的世外之人，静居里竟栽了此花。原来人都是恋生的，人或者如此，或许人都该长生的。都该是永生，不再是这单单的冰清草，她孤孤单单的影，也许她对此亦是贪婪。并不知她心底是否念及，或许她一直念着就此凋着蔫了下去，她或许只愿死。她只不肯一人活着，这样的永久，让人发疯，让了忘了所有。忘了那人，她却不能。原来生亦是痛苦的，生竟也可以摧了一个人，让人再不像她自己，那样的疯心草。世人总以为那是疯里求生之景，其实不是，她求的是死，可是身摧了，碎了，甚至尘都散了，心竟是完好的，只是该笑。笑又如何？心还是心，她竟不得好死，却是不死，疯了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