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争执
李治悠闲的坐在车中,隔着碧纱糊就的车窗望着街上拥挤的人潮,嘴角不经意就漫过一丝笑意,手中执着的书册再也看不下去。 “过年了……”李治口中呢喃。 坐在车辕上赶车的王起没听清李治说的什么,以为他在问还有多久才到,忙不迭的回头应答:“皇……公子!就快到了。” 李治微微一笑,朗声道:“不急。” 小年过后,李治风尘仆仆的从九嵕山往回赶,终于赶在腊月二十五与群臣吃过了罢朝宴,彻底松乏下来的李治终于有了整整十天的时间来进行他心中计划了许久的事。 王起一路赶着车在潮水般的人流中艰难前行,不时的还得当心窜过车前的半大孩子。看来,不管上位者们之间的争斗是如何的剑拔弩张,长安的平民百姓们俨然是一派喜气洋洋。 好不容易转进一条僻静的巷子,王起擦了擦额上的汗,松了口气。 “公子!到了。” 李治静静的坐在车里,隔窗看着外面的天空。 停了雪的天空格外干净,沁人心脾的蓝,冷冽的空气里似乎有股隐隐的暗香浮动,就连眼前灰白的墙壁暗青的屋瓦都带着些诱人的绿意。 撩开车帘跳下车,李治忍不住的深吸了口气。 “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出来。”李治冲王起摆了摆手,转身上前,敲了敲面前那灰色墙砖间紧闭的门扉。 王起看着李治走近那狭窄的小门,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门开处,一张半老女人的脸暴露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您来了。”女人头戴灰色僧帽,一身棉布僧衣,脸上神情淡然,无悲无喜。 赫然竟是感业寺住持----了静! “有劳。”李治淡淡回答,抬脚跨进门内。 油漆剥落的小门,在李治的身后缓缓的合上,隔绝了王起的视线。 “多谢师父。”李治双手合十,眉目低垂的对了静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女人略显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笑意,转瞬即逝:“施主自便。” 一身灰布僧衣的了静无声的退后两步,沿着青石小径悄无声息的走出了李治的视线。 撇开了徐娘半老的女尼,李治沿着院里的小径一路前行,沿路虬劲的树枝上不时有些残雪“扑簌簌”落下,除此外再无人声。 乌发高挽,僧袍加身的武媚娘正坐在自己禅房的窗下,静静的抄录佛经,一行行墨迹曲折蜿蜒宛如流水。 如花朵般绽放的容颜,在这冷寂幽暗的禅院里竟怒放得如早春二月的杏花,灿烂夺目。 轻轻的推开面前隔绝二人的门扉,李治的身形沐浴在门开处的光影里,一声轻唤:“媚娘!” 武媚娘双肩一颤,强忍住回头的欲望,咬着牙继续落笔,颤抖不已的手却已再不成篇。 李治回身将门掩上,也掩住了屋外照进来的暖暖阳光。 “媚娘!我来接你离开。” “离开?”武媚娘搁下湖笔,眉峰竖立。 “是!我来接你离开。”李治微笑着看着站起身来的武媚娘。 时隔两年,武媚娘却象是最受时光眷顾的宠儿一般,丝毫没有苍老的迹象,那艳丽如海棠般的红唇仍然是他最初记忆中的模样。 “皇上莫要拿明空耍笑。”武媚娘紧咬着牙,撕扯般的说道:“明空不过是先帝遗嫔,何德何能可以离开感业寺?” 灰墙青瓦,残灯古佛。 没了李恪,这一世,她已经注定要在这里终老! 李治……也不过就是当今皇上!又何来立场将她接出这末路之人的坟场? “我为何要拿你耍笑?”李治并不生气。 眼前的女人有多倔强,没有人比他更明了。先帝逝去时命李恪回封地的那一刻,这个女人就已存了必死之心,若不是他先一步将她拦了下来,只怕她也没命进到这感业寺里来了。 “你……”武媚娘怒瞪着眼前的男人。 那些他明明清楚的理由她却偏偏无法启齿! 难道她要说:你拿我耍笑,不过是因为你清楚我心里从未想着先帝,想要以此来折辱我罢了? 这话让她如何说得出口? “媚娘!我没有骗你。”李治上前两步,靠近这个看似柔弱实则倔强的女人。 他早已安排妥当,洛阳有一位武姓小吏,将武媚娘接出去后,可以养在那处,待过了年便以女史的身份接进宫来,三年孝期一过再封位份便是。 “还请皇上自重。”武媚娘冷冷的看着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来感业寺寻她的男人。 单看相貌,他与李恪还是有三分相似的,但是与李恪不同的是,李治的面容中更多的融合了长孙皇后的宽和,而李恪的脸上更多的却是继承自杨妃的俊美。 凭心而论,若是没有李恪,李治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男人,而且长相平和些的男人也许会更疼爱自己的女人。 但这个世上最无奈的便是这个如果! “媚娘!你真的打算在这里终老么?”李治的脸上笑意褪去,淡淡的看着面前这个固执的不肯接受他好意的女人。 那双挺秀的眉仍然蹙着,红唇微抿,似乎在同他发脾气,可那微红的面颊在这勃然的怒气中却显得是那样的羞涩可爱,仿佛是铺上了薄薄的霓霞,美艳不可方物。 “终不终老,不由我说,我既然是先帝遗妃,青灯古佛便是我的命!” 武媚娘语音微颤,敛去了笑意的李治,宽和的气息似乎也随之消失了,剩下的全是冷冷的寒意,让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或者……她不应该这样的拒绝他? “先帝遗妃?”李治讥诮的笑了。“媚娘!别和我说笑!你骨子里可从来没当自己是先帝遗妃!” 那被深埋在心底最隐秘处的秘密就这样突然的被李治赤*裸*裸的暴露在了阳光下! “李治!你混蛋!”武媚娘被李治的讥诮激怒了。 原本只是薄被红霞的脸蛋,此时变得红晕满布,双眼中怒气勃发,亮得象是燃烧着的火把,单薄的手臂高高扬起,就要一掌挥下。 “够了!”李治一把扯过挥起了一掌,想要掴到他面上的武媚娘,将她紧紧的拉进了怀中。 刹那间,双目交接,鼻尖相抵,气息相闻。 武媚娘恐慌的看着近在眼前的李治,从他的瞳仁里,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恐惧的双眼。 “媚娘!别试图考验我的耐性!”李治轻声低喃,话语从唇间流出,立即便灌进武媚娘的齿间,暧昧的甜香激起她一阵颤栗。
“你……你不能……”武媚娘无力的挣扎着,试图推开困住她身躯的手臂。 “我能!只要我想,我就能!”李治牢牢的禁锢着武媚娘,不让她挪动分毫,如铁般的双臂象最坚实的牢笼一般。 武媚娘虚脱般的软倒下来,若不是李治双臂的支撑,几乎就要滑落到地上。 我能!只要我想,我就能! 不得不承认,这是迄今为止,她听到的最肆无忌惮的宣告! 武媚娘不由得苦涩的笑了起来,若是这话是从她朝思暮想的李恪口中说出,只怕前面就是刀山火海她也会跟着他义无返顾。 可偏偏这话,却是从李治的嘴中说出! “嘘……听话!我这就带你离开。”李治轻轻的拍着浑身虚软的武媚娘。 他的计划早已定好,只要武媚娘能乖乖听话,他自然就会将后路替她铺好,绝不会让她在这里青灯古佛过一世,他舍不得! “你要背上yin辱母妃的罪名么?”武媚娘漠然道,茫然的双眼带着些寂寥的伤痛。 不得不说,李治的这一句话,终究是在武媚娘的心上留下了印痕,一个为了她这样付出的男子,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已令她足感盛情! “呵呵呵!”李治看着媚娘有些涩然的脸,竟突然轻笑出声:“媚娘!我可从来没当你是母妃!” “你……”李治的轻笑和不以为意让武媚娘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好了!走吧!我们该离开了,你总不会是想在此处过年吧?” 李治松开手臂,看着武媚娘的眼睛,那双满是探寻的眼,不舍的在武媚娘如墨染般的瞳仁里逡巡,寻找着他想要的东西。 武媚娘下意识的闪开了李治的目光,伸手将耳边的碎发收回耳后。 “公子!”门外的一声轻唤打断了屋内两人的沉思。 “什么事?”李治皱了皱眉。 王起这个时候跑到内院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么? “公子!皇后娘娘派了身边的大宫女来感业寺分发年礼,如今清修的居士们都已往前殿去了,公子!还请早做决定。”王起的声音有些焦急。 本来在后巷守着马车的他,突然听得感业寺山门人声鼎沸,忙从后巷闪出来探看,不想却见着了宫中的车马,不由得吓了一跳。 “皇后?”李治的眉皱得益发紧了。 皇后最近来感业寺来得着实是有些勤快了啊! “如此,那明空便去前殿了。”武媚娘松了一口气般的放松下来。 皇后懿旨的到来无疑是为她解了围,这个时候的她实在是无睱细想,为何从不曾向感业寺派发过年礼的皇后今年会巴巴的派了人来大张旗鼓的派年礼? “去吧!快去快回!”李治点了点头。 武媚娘的离开是必须的,但是却得了静报个暴毙才行,这个时候皇后的突然出现,着实是打乱了他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