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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圣明天子解臣忧 上

    香气沉凝的紫宸殿内,太子李亨拿着奏章的双手不断颤抖,王鉷工工整整的楷字,在李亨眼里都变成了一把把射向自己的匕首,将他割得体无完肤。

    “违纪携幼子出征”、“敌酋险遁”、“斩草未除根”、“移拔之子逃窜,移拔之女收容家中”等字句如同锐利的长枪短戟,不断刺痛着李亨脆弱的心脏。

    “难道圣人要再兴大狱?降旨让某参加朝议其实就是因为这份弹劾奏章吗?这是李贼的意图还是圣人的意思呢?”李亨的心里七上八下,已经完全慌了神。

    李亨自认为不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从小就想着以普通皇子的身份度过一生。其实他生母杨贵嫔家世显赫,系关中名门,又自幼在王皇后身边长大,作为皇后的养子,在诸皇子中还是有较大优势的。

    但李亨一直认为,自己的身为三皇子的排行和相对中庸的能力距离含元殿中的宝座特别遥远,故从未奢望过太子的位置。

    起初事情也确实是按照李亨认为的方向发展的,父皇即位才三年,就立了英姿勃发、风流倜傥的二哥李瑛为太子。

    李亨和这个皇兄虽说不上特别的投缘,但也无甚厌恶嫉妒之心。二哥李瑛性格宽宏,想来登基之后也能顾虑棠棣之情,保持花萼齐辉的局面。在太平盛世当个富贵闲散的王爷,也算是人生一大乐事吧!

    然而,武惠妃的独宠和十八弟李瑁的出生改变了一切。先是养母王皇后为武惠妃设计陷害,被圣人以巫蛊和压胜的名义废除后位,旋即崩殁,使自己失去了慈母的春晖;后是二哥李瑛、五弟李瑶和八弟李琚轻信武惠妃的矫诏,带兵入宫捉贼反被诬陷谋逆大罪,一日之内皆被贬为庶人,后又全被赐死,酿成了震惊天下的“三庶人案”。

    太子被废,东宫空悬,本以为圣人会随了武惠妃心愿,立十八弟为太子。不料风云突变,费尽心机的武惠妃在三庶人案后突然染病而亡,立十八弟为太子的呼声就如退潮的海水低了下来。圣人忽而垂青于己,在开元二十六年(738年)立自己为太子。

    虽然李亨从未积极争取过东宫之位,但成为天下第二人之后,来自诸位兄弟的艳羡、百官僚属的拥戴和天下万民的景仰,都让他陶醉和享受。

    在入住东宫那一刻,他真正明白了,为什么太宗皇帝不惜血溅玄武门、为什么则天皇帝不顾儿女亲情、为什么父皇要冒死发动唐隆政变……权力这个阿堵物,无色无味,却甘胜美酒、甜若饴糖,实在是令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啊!

    沉醉于权力中的李亨,积极丰满自己的羽翼。托养母王皇后的遗泽,自己得到了关东望族太原王氏的倾力支持。

    出身太原王氏分支的王忠嗣,是名将王海宾之子,开元二年(714年),其父在抵御吐蕃入寇的松州保卫战中战死,圣人怜王海宾忠勇,故将时年9岁的王忠嗣收为假子,留在宫中抚养。

    王忠嗣有卫国公之才,甚是知兵,与圣人谈论兵法,应对纵横,皆出人意表,让圣人惊艳不已。开元十八年(730年),圣人将王忠嗣外放在河西节度使处担任兵马使。这王忠嗣也确实了得,绝非只读兵书的赵括可比,败吐蕃、破突厥、胜契丹,战功赫赫,更胜其父,最终同时担任陇右、朔方、河西、河东四地节度使,拥兵近三十万,麾下良将车载斗量。

    而王忠嗣在宫中之时,就和李亨关系最是亲近。一向沉言寡语的李亨,只有在兄长王忠嗣面前,才会滔滔不绝。

    李亨回忆起自己的青年时代,最亲密的人并不是那些和自己留着同样血脉的兄弟,而是这位异姓兄长。

    王忠嗣对李亨的默契支持,极大巩固了李亨的东宫之位,并将太子妃韦氏身后的京兆韦家和五弟李瑶的母族安定皇甫家吸引到东宫周围,构筑了以王忠嗣、韦坚和皇甫惟明为核心的东宫党。

    当然,李亨从未认为自己是在结党营私,只不过是在培养登基之后的班底而已。韦坚作为太子妃的兄长,有经邦济世之能,是丞相之才;王忠嗣和皇甫惟明均为镇守一方的名将,可谓国之干城。

    除此三人之外,还有前相国张说的二子张均、张垍和太原王氏本家的儒将王正见等诸多文武官员,因为各种缘由,成为东宫党的外围成员。东宫人才之盛,一时无双。

    就在李亨饱尝权力的甘霖,洋洋得意之际,接二连三的打击忽若晴天霹雳接踵而至。

    天宝五载(746年)元宵节,时任鸿胪卿兼河西、陇右节度使的皇甫惟明、时任刑部尚书的韦坚和李亨在三人长安皇城附近赏灯时偶遇。

    元宵节和除夕一样,都是金吾不禁夜。三人观了一会儿灯,李亨就回宫了。皇甫惟明和韦坚游兴未消,先后赴位于皇城东侧崇仁坊的景龙观夜游。

    不料,此番游乐之举,居然被御史中丞杨慎矜一路追踪记录,并通过李贼密报于圣人,诬陷皇甫惟明和韦坚内外勾结,阴谋发动政变!!导致圣人震怒,皇甫惟明赐死、韦坚流放岭南,李亨也不得不忍痛与韦太子妃离异。东宫党受到沉重打击。

    同年夏,李亨的侧妃杜良娣之父杜有邻因家庭琐事,和大女婿曹柳勣争执,大女婿一怒之下,竟然诬告岳父杜有邻亡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

    状子落入李贼手里之后,他肆意构陷,欲借此事鼓动圣人废了李亨的东宫之位。

    幸而圣人目光如炬,看穿了李贼的用心,只判杜家家风不靖、曹柳勣言辞无状,命杖责两人后发配岭南。

    不料李贼因未能成事,心怀怨恨,命党羽皆杖责之机,将杜、曹二人一并打死在乱杖之下。李亨也慑于李林甫的yin威,挥泪别杜良娣以保自身。

    天宝六载(747年),李贼又借高仙芝远征小勃律大胜之机,宣扬安西、北庭、陇右将士用命,鼓动圣人重夺石堡。

    圣人对石堡的得而复失十分在意,故命王忠嗣入朝商议夺回石堡之策。不料王忠嗣不体谅圣心的微妙之处,坚持认为石堡地形险要,不可强攻,建议圣人静待时机,以不变应万变,待天时地利人和具备之时,一举攻破石堡。

    此老成谋国之言却惹得圣人勃然变色,李贼趁机煽风点火,诬陷王忠嗣是为了保存实力以拥护太子登基。圣人激怒之下,不辨真伪,居然要判自己疼爱多年的养子死刑,幸而王忠嗣的部将哥舒翰仗义执言,才救得王忠嗣一命。最终,圣人将王忠嗣贬为汉阳太守。

    至此,东宫党三核心死的死、贬的贬,煊赫一时的东宫班底也雨打风吹去了。张均、张垍两兄弟从东宫脱身,全心为圣人效劳;东宫党唯一幸存的地方实力派王正见,则变得若即若离。

    此刻,本应是封赏王正见的场合,竟然演变成对王正见的攻讦。御史大夫王鉷是什么人?李亨心里无奈冷笑了一声,谁人不知,王鉷是李林甫最亲信的党羽之一,是李贼手下的头号打手。

    按照李贼的行事风格,对王正见的弹劾绝不会是空xue来风,绝对有所凭证。李亨急的满脑门都是汗,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为好。

    “启禀父皇!儿臣实不知还有这样的事情。”面对圣人咄咄紧逼的目光,李亨哆哆嗦嗦地跪拜在地,颤颤巍巍地回禀道:“或许其间有些误会之处。不过儿臣绝对支持御史台彻查王正见,以正朝廷纲纪!”

    见势不妙的太子,又祭出了自己反复使用的法宝:尽早、尽快和可能牵连到自身的人一刀两断!

    李亨说完之后,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半天不见圣人的回应。这让李亨更为忐忑,莫非圣人已经到了气急攻心、不知何言的程度了吗?如果真是这样,待会儿自己需要面对的将是伏尸百万的天子之怒!

    “亨儿平身吧!看来此事汝确实不知晓啊!”耳边传来父皇平淡的语音,让李亨更摸不到头脑了。以李亨对圣人的了解,这种平静中带着怜惜的语调一般不会是雷霆的前兆。

    “阿史那卿,汝也看看弹劾奏章吧。”李亨听从圣人的安排,将在手里捏出汗的奏章递给了高力士。

    李亨瞥了眼气息尚未完全平静的高力士,又盯着一脸平静的阿史那旸看了一眼,没有明白自己是怎么过关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安然无恙的背后,必然有高力士的功劳。

    想到这里,李亨赶紧向高力士多看了一眼。只见高力士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只是气息还微微有点粗。

    眼神转动之间,李亨忽然发现,圣人的御座边多了一份奏折。看来就是高力士拿来的这份奏折改变了圣人的心思,也打断了李林甫发动的攻势。可这是份什么样的奏折呢?为什么它能够扭转局势呢?李亨觉得自己同时被所有人蒙在了鼓里,感觉十分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