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出云幽玄
夜色如水，风轻云淡。 此时的涂山，尚有宵禁的规矩，一到夜晚，家家闭户。只有银月守卫之中的打更人，提着灯笼巡视着一条条静谧的街道。 此刻正是初夏时节，苦情巨树的花叶笼罩着整个涂山城区，散发着淡淡的毫光。因此，即使是没有手里的灯笼，打更人也能一览无余的将笔直的青石街道尽收眼底。 看着这日复一日都是这般的景色，打更人不禁有些感触。他在涂山有多少年了？五百年，还是六百年？涂山发生过的一切大小事务，他几乎都亲眼见证过。可是，任过往百载，世事变迁，也没有过今日这样的萧索氛围。 仿佛连空气之中，都弥漫着一股恹恹的气息，所为，不过是一个人的离去。 走过拐角，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漆黑的影子，站在道路的中央，看上去分外的显眼。 “是谁？！” 打更人率先出声示警，走上前去。 星空之下，只见那人身材窈窕，一头淡绿色的清雅秀发披散，发丝在微风之中轻轻飘动。 “啊，原来是容容小姐！” 打更人轻呼一声，他素来知道这位涂山的三当家平易近人，远比她的二姐来的温和，因此便直言问道：“这么晚了，容容小姐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涂山容容眼神平和的看了看他，说道：“等人。” 打更人点了点头，见她的神色虽然平静，却仍有种说不出的异样，也不便再说什么，提着灯笼悄然远去了。 涂山容容站在夜风之中，不知等了有多久，直到打更人巡视完了整个涂山，回转过来的时候，她仍在这里，甚是连身影，都没有挪动半分。 打更人犹豫了一下，再有一个时辰，天也差不多就该亮了，好在这时是夏季，天气也不觉寒冷，于是，只是再次向涂山容容示意之后，他便熄了灯笼，回到自己的家去。 大约又过了几分钟的时间，街道的彼端，终于出现了一道身影。涂山容容脸上淡漠的神情，终于也是出现了一丝的变化。 但是，她却并没有迎上去的打算，而是站在那里，等着那道看上去有些步履蹒跚的身影渐渐走近。 那是一名黑衣少年，他眼眶乌黑，衣衫不整，两只膝盖处的布片几乎已经破碎，在他的左侧脸颊上，还有一个即使是在夜里，也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等他一步一步的挨了过来，涂山容容终于是开口了，她说道：“你不用妖力，在她门口跪了八个时辰了，就换来了这一巴掌？” 出云幽玄抬起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她打我，至少我心里好受些。”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该是你的错。”涂山容容的语气依旧淡漠，这些压抑满满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竟然是这样的让人不疑有他，只能按照字面的意思来理解。 然而，出云幽玄却自嘲的笑了笑，拍去胸口处的一个鞋印，说道：“是不怪我。” 听了他的话，涂山容容似乎是松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但紧接着，就听到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那应该怪谁呢？怪你们，还是怪别人？” 涂山容容沉默了。 出云幽玄抬头望天，长叹了口气，释然的说道：“算啦，反正被揍了一顿，我心里也没那么难过了。现在我只想回去好好的睡一觉。” “外加哭一场？”涂山容容斜睨着他，插嘴道。 出云幽玄居然并不反驳，光明正大的点点头，说道：“是的。” “……跟我走。” 出云幽玄愣愣的看着她，问道：“去哪里？” 涂山容容不答话，上前去，拉住出云幽玄的衣角转身就走，差点儿把他整个肩膀处的衣服都连带着拉下来。 无奈之下，出云幽玄只得快步跟上。由于他要比涂山容容高上一个头，所以抬步的同时，还必须微弯着身，才不至于显得太过变扭。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步伐轻捷，一个脚步错乱，总算是来到了涂山最高的一块平地，同时，也是在苦情树下。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这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北斗星的光芒正在逐渐的黯淡下去，天，快要亮了。 涂山容容趁着这最后的夜晚，忽然双膝一弯，跪倒在地，在出云幽玄那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下，朗声说道：“我，涂山容容，愿以此生一半的妖力为代价，与出云幽玄结为再世续缘。”说罢，转身看向他。 出云幽玄表情呆滞，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即使是知道这时天还没亮，涂山容容依旧别过了脸去，说道：“你不要误会，jiejie说过，如果有一天她出了事，让我或者雅雅和你签订一份再世续缘。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雅雅jiejie是不可能和你签的。……我只是遵从jiejie的吩咐，至于你答不答应，就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了。” 出云幽玄一呆，看着她俏丽的侧影，忽然搓了搓手，问道：“对了啊，不是说每一对人和妖之间签订续缘时都会有一件对半分的法宝吗？你的法宝是什么？” 涂山容容头也不回的伸出手，掌心中拖着一颗圆润光滑的碧玉珠，说道：“这个。” 出云幽玄探过头，第一句话就问道：“值钱吗？” 涂山容容霍然转头，道：“你！” 出云幽玄嘿嘿一笑，道：“这才是我认识的容容，说话的时候干嘛不看着我？” 涂山容容原本就红透了脸颊顿时更加的红了，好在有着黑暗的掩饰，出云幽玄还真的是看不出来。 “不过 ……我愿意。” “嗡！”就在出云幽玄话音落下的同时，涂山容容手中的玉珠霎那间爆发出一阵夺目的光彩，一道光线从已经变成光珠的中央一划而过。 没有任何的声响，那颗玉珠整齐的对半分开，如同两只调皮的萤火虫一般，盘旋着脱离了涂山容容的手掌，在半空中飞舞片刻，一只重又落下，另一只，则在空中一穿而过，被出云幽玄抬手接住。 看着手中莹润无比的半颗玉珠，出云幽玄目光忽然变得复杂了起来。 突然，他将珠子一收，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双手合十，说道：“苦情树在上，出云幽玄对不住涂山！” 说完，俯身拜倒，连磕了三个头。 这三个头他磕的十分用力，以至于等他起身之时，额头已经沾上了不少的碎土沙石，还隐隐有些许的血迹从其中渗透而出。 他又道：“这三个头，前两个是为了红红姐，最后一个是为了……雅雅。我这样做，并不是希望仅凭此就让她们原谅我，只是想证明，这辈子，我绝不敢忘记！” “红红姐因我而生死未卜，在她回来之前，出云无颜再踏足涂山半步，就此离开了！” 出云幽玄站起身，看了看涂山容容，见她神色呆滞，微微一笑，向她点了点头，正欲离开，一道带着睡意的清脆声音忽然传来，将两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女孩，她正揉着朦胧的睡眼，困困的看着两人，说道：“哥哥，你要走了吗？” 出云幽玄看到她，恍然似乎又看到了不久前的那个夜晚，灯烛之下陪着自己喝酒的大jiejie。 微微一叹，他喃喃说道：“红红姐，真的是你吗？” 那个小女孩问道：“哥哥你在叫谁啊？” 出云幽玄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小苏苏，哥哥要走了，你就呆在涂山吧，好不好？” “那，那哥哥你还会再回来吗？” “会的。” 出云幽玄一怔，看向抢先答话的涂山容容。 她带着笑，摸了摸苏苏的额头，说道：“小妹，他一定会再回来的。” 出云幽玄听了这话，一时默然，沉吟片刻，忽然哈哈一笑，眼角泪水流下。 当夜，他大哭着下了涂山。 这一哭，哭下了许多人未定的命运，也哭出了两位少女心中的骄傲与坚强，终为涂山后五百年之强盛奠定了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