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马威
钦差仪仗人是越走越多,除了斛律云他们出京前自带的数百侍卫和携带礼品的使者,还有在晋阳时晋王杨广派来的几百侍卫,以及出雁门前靠山王杨林手下的两千百战锐士,再加上呼罗国主他们自带的一些突厥狼骑,整个队伍足有三千人之多。蹄声隆隆、旌旗招展的大隋精锐在突厥人的土地上耀武扬威的招摇而过,倒也算是一道奇景。 “王虎,你们四百人分成八个斥候小队,以钦差大人的仪仗为中心,向八面探查,周围十里内有何风吹草东都要速速禀报;赵刚,带着你的在前面开道,找一条没有腐地的道路出来,还有,每一处水源都要你们亲自尝过,有不妥之处的,都给我做上记号;刘四,带着你的人在后面压阵,小心后方的动静,那些使者不熟悉草原地形,不要让他们掉队了。好了,都去吧,莫要丢了卫王殿下的脸面!” 顶盔贯甲的罗艺将任务分配完毕,单手一挥,示意众人离去。 “是!”几个玄甲骑将插手应了一声,打马劈开草浪,带着各自的人马向八方奔去。 “主公,这员小将虽然年纪不大,可却颇有大将之风,应该是个可造之材啊。”高士廉看着将整个使团保护的风雨不透的精骑,又看了看前方那个不苟言笑的罗艺,低声向斛律云道。 斛律云的眼中也满是赞赏之色:“人家可是靠山王爷亲自提拔起来的爱将,怎么,你想把他挖到我们右内府来?” 高士廉道:“主公,您又在说笑了。咱们右内府是干什么的,那可是密谍组织啊,又不打仗,要他干什么?主公请看,这个罗艺,只是平平常常坐在马上,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实在是太张扬了,这样的人,在哪里都是焦点,实在不适合我们。”他还真看着那个罗艺品评了起来,仿佛一个正在面试应聘者的面试官,诸多挑剔。 “好了,此人是大将之才,扔在咱们右内府还糟蹋了人家呢。”斛律云摆手一笑,忽的笑容一敛,低声道:“昨日晚间有信使到,有什么消息吗?” “是。”高士廉赶忙正色道:“回主公,咱们安插在西域的说书人传回消息,说此时的草原正是雨季,突厥各部无法有大动作,阿波可汗趁沙钵略可汗阿史那摄图与达头可汗以及其他各部僵持,无暇他顾之时,率部转战西方。现在其势力范围东起都斤山、西部也接近了金山,龟兹、铁勒、伊吾等西域各国现在风声鹤唳,有的摄于其兵威,已经乞降。 斛律云目光一凝:“没看出来,真没看出来,这个阿波可汗居然也是个人物。好手段,沙钵略和达头两虎相争,便宜了他阿波这个守在一旁的恶狼。不过此事却对咱们大大的有利,咱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我观这阿波西进之心果决,似有称雄西北的野心,呵呵,在我看来,等这沙钵略和达头分出胜负,阿波这西北王也就坐稳了。如此一来,到最后得了最大便宜的人倒是这阿波了,到时候达头必会心生愤懑,这对我大隋大大的有利啊。” 高士廉赞同道:“是啊,当初长孙大人对这达头评价并不算高,说此人只是个道边草,现在看来,他以前做出那种谁也不得罪的老好人样儿,恐怕也是别有用心啊。” 斛律云笑道:“是啊,很多枭雄在蛰伏之时都示敌以弱,以轻慢对手之心。比如汉高祖刘邦,说过著名的‘分我一杯羹’;司马老儿,当年曾经身着女服,谈笑自如;大耳贼刘备,也曾经在曹cao手下侍弄菜园,却怡然自乐。这些人,在困窘之时哪个不是被别人嗤笑小看,可后来不也成就了帝王霸业?还有那被成为‘阿婆脸’的李...”他心中一惊,赶忙闭口不言。 高士廉正听得津津有味,突见斛律云闭口不言,且脸上似有不渝之色,忍不住问道:“大人,怎么了?” “呵呵,没什么,最后这个人名不见经传,想来士廉是没听说过的,不提也罢。”斛律云摆摆手,转移话题道:“对了,咱们出了雁门也有些时日了,还有多久能到突厥王庭啊?” 高士廉沉吟片刻:“大人,恐怕还得有些日子。自从咱们上草原之后,阴雨连绵,直到今天才见上了日头。虽然咱们日日都冒雨赶路,可是这速度难免受到影响,依属下看来,还当有十数日的路程。”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又有些聚集起来的乌云,又道:“要是雨大的话,恐怕还得更久。” 斛律云一笑:“那阿史那菴罗和呼罗国主一出雁门便急慌慌的赶了回去,虽然名义上是说为了欢迎我们而去做准备,我看呐,恐怕…。” 高士廉接口道:“恐怕是沙钵略的日子很不好过,他们提前回去将我大隋出使沙钵略的消息放出去。咱们大隋铁骑现在在突厥草原上可谓是凶名昭昭,有咱们的名声在,他沙钵略也可以趁机休整一下,缓口气。” 天色渐晚,夕阳在草海与黑色的乌云间探出半张脸来,俯视着人间的芸芸众生。使团队伍找了个背风的山坳安下营盘来,晚霞如火,预示着明天是个好天气。罗艺黑着脸守在山口,看着派出去的斥候一个个归队,直到最后一人也入营之后,他的脸色才缓和了几分,安排人做好夜间的防卫工作,这才催马回营。 硕大的营帐如白色的蘑菇般拔地而起,大将军锅支了起来,随着米汤和rou糜的香味在营地里弥漫,锅碗瓢盆的叮咚脆响让每个人的神经都放松了下来。斛律云端了一大碗混着胡饼的rou糜,盘腿坐在一处空地上,在他的周围的草地上,围坐着一圈又一圈的士卒。这茫茫大草原上没有任何娱乐,除了角抵之外,也就剩下了听崇国公讲故事。 崇国公的故事非常精彩,刚开始还只是十几个士卒在听,后来一传十十传百,过来听故事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三国演艺就算了,现在是在草原,实在是不应景儿,应景儿的故事他也是张口就来。纪实故事“转战草原”早在前几日就已经说完了,现在说的扬我华夏威风于塞外的英雄人物的事迹。 从霍去病封狼居胥,班超投笔从戎,到伏波将军马革裹尸,斛律云娓娓道来。能在这前辈英雄们战斗过得地方听他们的故事,让每一个人都胸怀激荡。斛律云本来就知识渊博,又喜好评书,说出来的故事对这些大兵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连罗艺、鱼俱罗和几个晋王府的侍卫都喜欢在用晚膳的时候围到斛律云身边来,端上一碗热饭,然后听这个博学多闻的国公大人讲古论今。 日子就在这种平淡的赶路中慢慢过去。此时草原上乱成一锅粥,大部落首领们投靠一方,努力争取着那些以往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地位,自然不会去出力不讨好的袭击这么一只武装使团;小部落首领们虽然垂涎使团带来的各种赏赐,可是随团的那两千铁骑以及使团背后那令人畏惧的庞然大物,又让他们认清了现实,乖乖的绕道而行,生怕引起什么误会,就这样走走停停,十三日后,大隋的出使队伍终于来到了突厥王庭之外。 在大隋使节队伍离王帐还有约二里的时候,突厥王帐营门忽的打开,辕门处的狼头大纛在暴雨中猎猎作响,无数身着皮甲,腰跨弯刀,背负长弓的突厥勇士涌出营门,在一个手托大纛的勇士带领下,纵马迎了上来。 蹄声隆隆,如天雷翻滚。这些披着猩红披风的勇士马头齐平,个个七尺开外,组成一个每排数百人的巨大方阵,人若虎,马如龙,如涨潮时的浪头一般直向使节队伍呼啸而来,“仓郎”一声龙吟,数千把弯刀同时出鞘,反射出的刀光如划破长空的闪电般耀眼夺目。 在前方开道的罗艺眉头一皱,右手平举,整个使节队伍顿时停了下来,平静的看着一个个拔刀在手的突厥勇士。 “呦!”最前方的勇士在距离罗艺身前十步的地方一拉马缰,手中大纛在暴雨中挥舞,“啪啪!”大纛抖了两抖,他身后的巨大方阵一声整齐划一的呼喊,仿佛遇上了锋利弯刀的巨大豆腐,整齐的从旗手身后左右分开,展开一个大大的雁翅形军阵,将大隋使团包裹在内,然后勒马横刀而立,显示出不凡的骑术。 “呵呵,好大的‘欢迎’仪式。”斛律云手搭凉棚,看着这个从对方辕门一直延展到自己阵前的巨大雁翅形军阵,开口夸赞道。 罗艺冷哼一声,不屑道:“华而不实,若我领一军,只需一千人马,必将对方军阵撕成粉碎。”说罢拔出身后斩马刀,高举过头顶,纵马在阵前盘旋,迎着凄风冷雨高喝:“大隋铁骑!” 身后两千只马槊齐举,同声和道:“天下无敌!”声如惊雷,惊天彻地。 “敌~敌~敌~”最后一个字落下,刚才还牛气哄哄的突厥雁翅军阵忽然一阵sao动,军阵中勇士身下的马匹似乎感受到了前方那有如实质一般的杀气,几乎同时后退一步,别小看这小小的一步,沙钵略费尽千辛万苦准备的这场戏因为这小小的一步一下子便砸了个底朝天。
带着得意笑容迎出来的阿史那菴罗脸色一下子变得比此时的天色还要阴沉,不过紧接着还是露出一张大大的笑容,打马走到近前,冲着众人躬身施礼:“从中原来的尊贵客人,狼神的后人沙钵略部兄弟欢迎你们光临!” “狼神的子孙恭迎中原来的尊贵客人!”队伍前方,六十多名身穿黄羊皮夹袄,精赤着胳膊,头发和衣服下摆上缀满铜铃的突厥族壮汉同时躬身。 “狼神的子孙,长生天与你们同在,中原来的兄长特来看望自己的手足!”长孙晟打马上前弯腰表示回敬。一干使者团的人员也有样学样的施了一礼,而以罗艺为首的大隋铁骑则昂首挺胸,他们只对自己的主帅和皇上施礼,外族人,没这个待遇。 那阿史那菴罗见大隋铁骑如此无礼,脸上不悦之色一闪而逝。侧转身,向后招了招手,二十几个身穿彩色锦衫,衣角缀满银铃的女子立刻跳下马背,从手边的皮囊中倒出一碗碗香气浓郁的酒浆。阿史那菴罗甩蹬离鞍,举起第一个铜碗送到了长孙晟马前,两个女子随后跟上,双手拉开一条洁白的哈达。 六十多名壮汉同时下马,举着酒碗来到众使者面前,边走,边歌。歌声婉转悠长,无法辨识其中词汇,旋律中却包含了nongnong的欢迎之意思。 长孙晟身子一侧,露出一个空隙,斛律云就势打马上前,伸手接过族长中的酒碗,躬了躬身子,先用手指沾了几滴洒向蓝天。又重复了一次,把酒浆洒向大地。最后,才捧起酒碗,对着阿史那菴罗谢道:“大隋斛律云感谢长生天给了我这次机会与你相逢。大隋斛律云愿草原见证你我的情谊。沙钵略部的兄弟,让我们共同畅饮此碗!”这一串拗口的突厥话在斛律云口中甚是流利,是他一路上跟长孙晟学来的。 那阿史那菴罗见自己一招离间计被对方简单破去,心中顿时一懔。在他看来,长孙晟出使突厥多次,极受突厥各部的敬重,现在好端端的却屈居于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之下,心中定有怨气。便临时想出了找一招,下马酒从来都是给最尊贵的客人喝的,等长孙晟喝下这迎宾的第一杯酒,那他和这个身为正使的少年的梁子也就这么结下了。 谁料这长孙晟出仕多年,深悉为官之道,岂会被他这等小手段难住。阿史那菴罗无奈,看斛律云将酒碗接过,只好强挤出一丝笑容,从族中少女手中捧起洁白哈达,翘起脚,轻轻地搭在了斛律云的脖颈上。斛律云在马上弯着腰,以极其不舒服的姿势坦然相待。直到阿史那菴罗搭完哈达,才举起酒碗与他对饮,然后轻轻地跳下了马背。 众使者待斛律云和阿史那菴罗饮毕了第一碗酒,也捧起酒碗与沙钵略部的突厥人共饮。随后,纷纷下马,牵着坐骑走向部落聚居之所。 斛律云牵着马和阿史那菴罗并络而行,刚走进对方营地,就看到不远处一个毡帐帐帘大开,里面金珠财宝堆积成山,斛律云嘴角挂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随口问道:“对了,今日的迎接队伍中,本公似乎没有看到沙钵略可汗,不知可汗现在在忙什么啊?” 阿史那菴罗赶忙笑着回道:“天使有所不知,大汗他今日身体不舒服,已经在帐里休息了好几日了,今天本来他是要带病迎接大人的,只是您也看到了,这天气实在是不好,所以只能委托本汗,迎接大人。” “哦?身体不舒服?”斛律云挑挑眉,暗道:‘从刚刚开始,一直到现在,又是炫耀武力,又是展示财力,再来个抱病不起,不就是想给我们个下马威么,哼哼,沙钵略,下马威也看是谁给的,你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黑心棉大窝囊废,到现在了还不识时务么?’ 他脸上露出关切的笑容:“本公受陛下所托,前来看望大义公主夫妻二人,现在沙钵略大汗既然生病了,那本公自是要去探望一下才能安心的,还劳前面带路。” “有劳天使记挂,请跟我来。”阿史那菴罗心中暗笑,引着斛律云向汗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