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历史小说 - 隋风在线阅读 - 第五十四章 暗潮翻涌

第五十四章 暗潮翻涌

    斛律云辞别了伍天锡从忠孝公府邸出来,看了看天色,直接上车往宫中行去。与此同时,已经开了一个多时辰的早朝之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而这一切混乱的源头,便是那现在炙手可热,如日中天的苏威。这个时候做官为将讲究资历和出身,苏威虽然有些缺点和问题,但也确实是位有才之人,更何况他的老爹是北周宇文泰时期著名的文臣,名震天下的苏绰,这两点就注定了他的不平凡。

    和现在的隋高祖杨坚类似,当年宇文泰手下的一干文臣武将也是一帮大老粗,打仗没有什么问题,治理天下难度就大了,行政工作主要依靠的就是苏绰。

    而苏绰也没有辜负宇文泰的期望,曾经亲自制定了“六条诏书”,那是一本指导官员们如何按实际情况施政的手册,也是掺杂了实际经验和法家行政学知识的儒家伦理学说,宇文泰甚至命令官员熟诵此书,背不下来的一律回家种田去。

    杨坚当年是北周旧臣,大隋朝中权力机构的主要人员也是来自于以前的北周王朝,自然受了苏绰的行政改革和“六条诏书”的深刻影响,包括高颎在内的一干人等更是因此对苏绰敬重有加,就因为如此,大家对苏威也同样的特别敬重。

    而现在的苏威势头更是紧紧压制当朝首辅高熲一头,可谓威风八面、牛气冲天,在担任太子少保的同时,身兼纳言、吏部尚书、大理卿、京兆尹、御史大夫五项职务,而且这些职务个个位高权重,如此重权集于一身,自然引起了一些朝臣的不满。这不,今日一早,以治书待御史(从五品下)梁毗为首的一干朝臣似乎早已商量好了一般,在早朝时齐声出言弹劾苏威。

    手持象牙笏板,一身朝服的梁毗正了正自己的进贤冠,大步出班,躬身说道:“微臣启奏陛下,苏威一人身兼五职,安繁恋剧,无举贤自代之心、如此贪慕权势之人,如何为陛下分忧,为天下解困。微臣斗胆,请陛下削苏威之权,以安朝臣不满之心,闭天下悠悠之口。”

    太子左庶上(正四品上)卢贲出列赞同道:“微臣附议,陛下,自古贤明之君举贤任能,百官各司其位,此乃兴国之道。如今苏威一人身兼五职,其职皆为重中之重,人力有穷尽,一日两日或可无虞,时日一久,难免顾此失彼,还望陛下三思。”

    堂下十几数个御史和朝臣也赶忙出班,大声赞同。苏威此时为了避嫌不便说话,朝班中那些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同僚一看,赶忙举着笏板冲了出来大声反驳,一时间双方从虞舜说到前朝,引经据典好不热闹。

    早已不上朝堂多时的舒国公刘昉今天不知道抽哪门子邪风,一身一品大员的朝服,手持笏板威风凛凛的站在众臣前列。先前议政的时候他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的姿态,现在一听堂上吵得如此热闹,轻轻咳嗽一声抬腿出班。

    “陛下!”刘昉先是随意的举了举笏板算是施了个礼,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臣下认为,梁御史和卢大人所言甚是,还望陛下三思。”

    杨坚儿时在国子监的同窗,为大隋建立立下赫赫功劳的安乐郡公、上柱国元谐,李穆之侄、上柱国、陇西郡公李询以及一干元老勋臣仿佛收到信号一般,也同时出列,躬身道:“臣等附议!”

    坐在龙案后的高祖皇帝杨坚眉角不由自主的跳了几下,今日朝堂上的这次弹劾之举人为痕迹实在是太明显,往日里也有不少朝臣上书弹劾苏威、高熲权重,可那只是区区数人,而且多以言官为主,只是就事论事,再有几个支持高熲他们的言官出班,双方扯扯皮也就完事了,根本掀不起多大风浪来。可是今天就连刘昉他们这些在朝中颇有声望的勋臣居然也一同启奏,而且撇开以前的那种一同弹劾的做法,撇开高熲,将力量全放在苏威一个人身上,这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难道是有什么人在背后谋划,想借着外官回京述职的机会一举扳倒苏威?

    想到此处,他有些不悦的挥了挥手,高声说道:“苏威朝夕孜孜,志存远大,他没有举贤自代,正说明他勤于朝政。如今我朝新立,朕每日都深感人才匮乏,又何况苏爱卿呢,削权之事,休要再提!”

    站在殿下俯身请命的刘昉几人低着头互相对视几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深深的不甘之色。今日朝堂之上如此声势,不用说扳倒苏威,就连他身上的权利都没有消减一分,如此情况,又如何让他们甘心。

    早朝一直持续到接近午时的时候才散,满朝大员们顶着饥肠辘辘的肚子,三三两两的走出宫门之外,刘昉咬牙切齿的将笏板拎在手中,冷着脸朝李询、元谐他们飞了飞眼镖,这才甩着袍袖出城而去。

    太子左庶上卢贲肚子里同样是一肚子火,他身为当年大隋立国的急先锋,在杨坚身为丞相的时候事事争先,如今却只做了个区区左庶上,相当于太子东宫的管家,又让他如何甘心。

    他拖着一张驴脸一路走回东宫,刚刚将朝服换下端起茶碗准备用点点心,一个守门侍卫便匆匆而入,施礼道:“卢大人,崇国公斛律云求见太子殿下,正在宫外等候。”

    “哦?崇国公?”卢贲将茶碗放下,摸了摸自己好似钢针的短须,沉吟不语。崇国公斛律云和舒国公刘昉的事情早已在大兴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他卢贲又如何不知,此人心胸甚窄,脑子里又是一根筋,在刘昉等人的有意结交下,早已经将自己看成刘昉一派的人,此时面对这等表功的机会又岂肯放过。他心里讥笑一声,冲着那个侍卫努了努嘴道:“你让他回去吧,就说太子殿下马上就要用午膳了,用完午膳还要午休一个时辰,若是他有耐心等,就让他在宫门外等着吧。”

    “是!”侍卫迟疑了片刻,这才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什么?太子要用午膳了?”站在宫门外等消息的斛律云没想到自己得到的会是这么个答复,他看了看离午时至少还有半个时辰的天色,心道:‘伍天锡不是说太子极容易相处么,现在明明不到午时,这宫里用膳的时间极为严格,现在尚有时间,他难道就连见我一面的时间也没有么?’

    他谢过侍卫,有些失望的回身朝宫外行去,此时早朝刚散,一身常服的斛律云在朝服众多的人群中显得稍稍有些鹤立鸡群。

    “前面可是崇国公当面?”身后传来一声不太确定的询问,斛律云顺着声音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面白无须的内侍正站在身后,他有些疑惑的回身道:“正是在下,不知内官找我何事?”

    那内侍抚掌一笑,上前对斛律云道:“国公大人,您快跟我来吧,皇上让我宣您进宫,我正要出城,没料想在这儿碰上您了。”说罢单手一引,当先向皇城行去。

    ‘皇上?他找我干什么?’斛律云一头雾水,跟着内侍一路行到武德殿外,向内通报一声,这才被一个小黄门引到殿上。

    今日武德殿内气氛有些凝重,斛律云一进殿门便看到杨坚一身皇袍未换,面沉似水的坐在上首主位上,左右跪坐殿下的高熲和杨素也是一脸的严肃,整个偏殿落针可闻,压抑的让人窒息。

    他进门的声音惊动了三位大佬,杨坚虽然有些惊讶他进宫的速度,不过现在可没有心情谈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挥手让殿中的内侍退下,指了指杨素下手的一个跪榻对斛律云道:“爱卿到了,坐吧。”

    斛律云走到跪榻上坐好,身边的杨素侧了侧身子,将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情向他简单叙述了一下,杨坚看他俩交流完毕,这才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诸公,今日朝堂之上,你们怎么看?”

    高熲看杨坚极为不悦,赶忙探了探身子说道:“皇上,今日朝堂之上不光言官弹劾,就连刘昉、卢贲这样很少上朝的勋官重臣和常年在外的藩臣也众口一词,事若反常,必有妖。如此多人同时发难,矛头都直向苏威而无一人弹劾微臣,此事定是有心人串联之举。”

    杨坚冷哼了一声,怒声道:“你道朕看不出来么?元谐与朕有同窗之谊,刘昉与卢贲更是朕的亲信之臣,他们现在虽然不能说权倾朝野,可也称得上位高权重,所任之职已是朕思量再三之后所授,如此情况他们的那点权欲居然还是被有心人所用?独孤,此事之前,你难道就无任何所觉么?”

    高熲身子微微一颤,赶忙低声道:“回陛下,此事确是微臣之失。不过内府安插在他们身边之人,多为宅中仆役、丫鬟,这些人都不是心腹的近侍,所能接触到的事情实在是有限,刘昉、卢贲他们事前根本没有互相到府上拜访,一定是在市井之中的酒楼或其他僻静之所密谋商议,此时,实不是我左内府力所能及。”说完略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了对面的杨素。

    杨素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老狐狸,只得硬着头皮回道:“陛下,我右内府成立不过月余,无根无基,手下细作多是新招募之人,不堪大用。况且,此时我朝第一大患乃是北疆突厥,微臣现在实在是没有精力和人手分而顾及其他。”

    他拿突厥说事儿,无非就是暗地里提醒杨坚,我右内府是主“外”而不主“内”,我的任务在突厥那儿,至于朝堂里这点事儿,你看看该找谁吧。简简单单几句话,又将这山芋扔到了地上。你高熲聪明,我杨素可也不傻!

    “一个力有不怠,另外一个无心他顾,遇到事情就只会这样推来推去,若是如此,朕要你们何用?要内府何用?”杨坚明显对这两个“排球选手”的回答极为不满,抓起案上的一个茶碗猛掷于地,愤怒的咆哮道。

    一个碎瓷片儿飞到了斛律云案旁,他额头轻轻一跳,心道:‘乖乖,这皇帝陛下果然是喜怒无常啊,早知道我露露面就能混个俸禄多多的国公当,我当初又何必费劲心思的去找杨素。现在可好了,无忧无虑的国公成了特务机关的二号头子,成天还得听这皇帝陛下的咆哮,苦也~’他缩着脖子,好似一个鹌鹑般躲在案后,惟恐自己被暴怒的杨坚注意到。

    杨坚摔了几样东西,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眼角扫到了在下手驼背缩脖,使劲儿往杨素身后藏的斛律云,心中有些哭笑不得,板着脸问道:“崇国公,你身负辅助清河公组建右内府的职责,这些日子以来,成效如何啊?”

    斛律云看他正在气头上,哪敢掳老虎须,赶忙顺着毛儿摸道:“回陛下,微臣这些日子兢兢业业,日夜不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右内府虽然未成气候,但也颇有些规模了。”

    杨坚听他说得好笑,嘴角勾了勾,又将脸拉了下来,继续道:“恩,有何成效,你倒是说来给朕和他们听听。”

    斛律云赶忙拣好听的说,比如那些泼皮又学会几句突厥话啦,刚刚完成商人的实习,正在娼寮和饭馆酒馆学习啦,孙思邈和他的两个徒弟又炼出多少五石散啦什么的。

    他文言文本就不好,此时心中又着急,说得更是语无伦次,在杨坚他们三人听来,半文半白,极为有趣。

    好笑是好笑,不过高熲还是从这些话里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他一口打断还在喋喋不休的斛律云,高声问道:“崇国公,我刚刚听你说起你收的那些市井异士正在酒馆和饭馆做工,不知此事有何深意啊。”

    斛律云赶忙点头道:“高仆射问得好,自古以来,酒馆饭馆都是三教九流混杂,客商旅人众多之地,里面的跑堂仆役迎来送往,接触的流言自然众多,这些流言就算是一分真九分假,我们也可能从中分析出对我们有利的情报,所以,在必要的时候,我会让他们扮作跑堂仆役。咱们大兴各个档次的饭馆众多,正是最好的学习之所,所以我才让他们去那里做工。”

    “陛下!”高熲听完之后,抚须长笑一声,躬身向杨坚说道:“今日朝中之事若想顺利解决,还得看崇国公的手段了。”

    “我?”斛律云没想到这么大的“鸟屎”居然落到了自己头上,惊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