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男儿怒,当杀人
时近正午,大兴城兴道坊中逐渐热闹起来。各家的仆役家丁大开仪门,围在门前洒洒扫扫,等着自家老爷归来。隋高祖杨坚是一个勤俭的帝王,当然,也可以用抠门来形容,他平日里用饭也不过一荤一素,又哪会有多余的钱去管这些官员的饭食,于是每到中午吃饭的时候,皇城各衙门都要休衙一个时辰,让各位大人回家吃饭休息。 车马骈阗的街道上,当朝首辅高熲的马车在里面显得很不起眼,出身寒门的他,从独孤家的一个小小门客到现在位极人臣,靠的就是对大隋的赤胆忠心和这种宠辱不惊的态度。 高熲半倚在略有些狭窄的车厢中的小榻上,双目微阖,眉头紧锁。今日朝会之上,殿上竟有多半大臣联名上奏,反对北击突厥之举,更有甚者,居然提出要借着去年冬日小胜之威,派人到草原上求和,必要的时候,可以效仿前朝例,封一名宗室之女为公主,远嫁草原,以安对方之心。 ‘真是误国之言...’他心中一阵气闷,顿觉呼吸不畅。伸手将覆在车窗上的毡帘挑开一条缝儿,吸了口清冷的空气,顺着缝隙朝外看去。马车此时恰好行到清河公杨素府前,看着那门庭冷落的宅院,高熲心中微微一动:‘做事果决,心性沉稳,此人将来成就,必在我之上。’ 他刚要放下毡帘,却见杨府角门一开,府内的家仆将一位少年送出门外,谄笑躬身作别。‘奇怪,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杨家拜访?难道有人看出了什么?’高熲心中暗懔,用脚踢了踢踏板,对探头进来的掌鞭嘱咐道:“认清那个从杨府出来的少年,打听一下他的来历。” 刚从杨府出来的斛律云哪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当朝首辅的注意,他挥手和杨家门仆作别后,信步走在午后的大道上,心中多了一丝愉快和轻松。今日一行收获不小,杨素虽然颇有心机,喜怒不形于色,不过仍被他从眼底深处看出一丝欣赏之色,他这次来拜访所求不多,有这么一丝欣赏,让自己在对方心中占据些许的位置,这就够了。 长长吐了口气,斛律云抬头看了看明媚的午后阳光,轻轻踢了脚路边的浮雪。重生到现在已经有三个月了,从开始的懵懵懂懂,到后来的血战沙场,这些日子的生活真像一场梦似的。 想在这个世界上很好的生存下去方法很多,利用自己从后世带来的知识,就算种地,或是装神弄鬼的做个神棍,也不愁好好生活下去。可是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你永远也不知道那个糖果盒里的下一个巧克力是什么味道,当自己带着那近千人九死一生的从草原赶回中原之后,他的人生就已经难免的和朝堂产生了一丝交集。既然已经落入了这个大漩涡,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那再想退出去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手段和脑子里唯一的一些优势好好的生存下去,给任青伶他们一个好一点的生活。封王拜相?那太遥远了,顺其自然吧。 他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兴道坊坊门附近,不远处一阵急促的争吵声将他惊醒过来。他从这嘈杂的人声中听到了一个特别熟悉的声音,心中一紧,快步朝前面跑去。 “你们让我进去,我要去杨素的府上找一个人,急事儿,真是急事儿,赶紧让开啊。”雄阔海挥舞着双手跟门口的几个左武卫士卒哀求着,急得满头大汗。 左武卫里下至最小的兵丁,上至各级军官,都是从朝中五品官员子弟中选拔,是正正经经的纨绔营,哪里会将雄阔海看在眼里,看他靠了上来,赶紧举起步槊恐吓道:“靠后,靠后靠后,你是什么东西,这里面住的都是朝中大员,岂是你一个升斗小民该来的地方,去去去,惹恼了爷爷,小心拖你进衙门吃板子!”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步槊,颇有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架势。 “哎,等等,等等。”斛律云紧赶几步跑了过来,探手将槊杆抓住压下,笑着对几个左武卫士卒道:“他是来找我的,乡下人不懂规矩,几位宽宏大量别跟他见识。” 左武卫士卒扭头看了看斛律云,知道对方是从里面出来的,拿捏不住他的身份,于是便就坡下驴道:“恩,那就算了,小子,以后小心点儿,没事别乱闯!” 将这小麻烦解决之后,斛律云一把扯起雄阔海到一边,见他满脸的焦急,赶忙急声问道:“阿灿哥,你怎么来了,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嘿!兄弟啊,是出事了...”雄阔海嘿了一声,竹筒倒豆子般将他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斛律云听完之后,双目霎时间瞪得溜圆,捏着雄阔海的双臂大声问道:“什么?青伶,双儿他们都被劫走了?谁干的?谁干的!” “不知道,不过和我一起洒扫的一个兄弟跟了过去,想来应该很快就能知道她们到底被带到了哪里。” “混蛋!”斛律云愤怒的朝天挥了一拳,什么理智,什么大局都扔到了一边。正好边上有一个朝中大员的马车行过,他虎吼一声,扯住揣马的缰绳就翻了上去,一脚将掌鞭踢到车下,两手一使力停下马车,转头对雄阔海喊道:“阿灿哥,上车,咱们出城召集人手,救人!” “还上什么车!”雄阔海现在心里也全是气,他左右一扫,冲到几个看傻了眼的左武卫士卒身边,一脚踢翻一个,将对方的横刀抽了出来,跑到马车边上将栓马的麻绳尽数砍断。 “反了!反了!你们知不知道老夫是谁?”车厢里一个年过三旬的文士钻出头来,指着斛律云和雄阔海就骂。 “滚边儿去吧...”斛律云反手一拳打了他个金星漫天,身体一跃,跳上驮马的马背,一手握紧马鬃,另一手一拍马屁股,便和雄阔海一起驾马疾驰而去。 在草原上转战两月,让斛律云和雄阔海的马术极为纯熟,这驮马身上无鞍、无缰,他们只能靠着双腿的力量夹紧马腹。斛律云一边玩儿命的用双脚磕着马腹,一边大声喊道:“阿灿哥,你去找你认识的那些人,一定要问出青伶他们的下落,我去城外李家别院找人,我不管他是谁,敢动我的女人,天王老子我也要让他死!” “好!问出消息之后,我就去城外找你!”雄阔海应了一声,一拉马耳,朝长乐坊拐去。 斛律云一路急行,持着马鬃的那只手紧握成拳,指甲都深深刺进了rou里。自己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任劳任怨,默默支持的,是她。在林中她的眼泪唤起疯狂中自己的良知,在守城战时她用手中的短枪从死神手里夺回了自己的生命,自己一直说要努力,要加油,要给她一个好生活,却一直忘了她只是一个女孩子。“能和自己的男人长相厮守,哪怕是粗茶淡饭,都是最大的幸福!”那一****说出如此话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满是幸福,自己却没有注意到。 斛律云牙齿咬的紧紧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充满口腔,他忽然想起,从在光禄城守城战开始,任青伶以一个女子之身,一直守卫在自己身边,到后来北上草原,更是自领一军在阵前拼杀,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啊,对自己的任何要求从来都不拒绝,只是默默地做好,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还有双儿,这个可爱却稍微有点自卑的女孩子,那一丝淡淡的情愫像是初恋的味道,那种不经意间的视线相连,那种装作无意的肌肤相碰,那种害怕别人发现的默默关怀,自己就算不能给她一个结果,也一定要完好无缺的将她救出来! 他一路急行,冲门闯寨,越过流民大营,冲到李家别庄门前,翻身下马,大步闯了进去。守在门口的家奴看他脸色不善,赶忙跑着去向管家禀报了。 胡姬营的姑娘们被安置在这庄园的一处别院中,这个时间她们刚用过午膳,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两个坐在院门门槛上的姑娘看到斛律云远远行来,大声打趣道:“公子,您今天怎么有心到这儿来看我们了?我看看,怎么没有好吃的东西,公子真是小气!” 斛律云板着脸哼了一声,挥手命令道:“吹号,把人都召集起来,带上你们的武器马匹,一炷香时间内到庄外集合!” “是!”两个女孩大声应了一句,互相看了一眼,小心的问道:“公子,咱们这是去干嘛?” “杀人!”
同一时间,雄阔海驾马来到了长乐坊中燕飞他们经常聚集的一家酒馆中,他扯着嗓子刚刚把白面书生唤了出来,身后一身风尘的燕飞便风一般卷进了大门。 “阿飞!幺妹儿他们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将她们救出来?”雄阔海正找他呢,一看他跑了回来,急匆匆的过去,一把扯住急声问道。 “嘿,放手,先放手!她们没事,我先喝口水,喝口水再同你细讲!”燕飞挣了几下没挣脱,讨饶一句,待雄阔海放开了,赶忙跑到屋角的水瓮处,脑袋往里一扎就痛饮起来。 雄阔海耐着性子等他喝了半晌,看他抬起头来,赶忙又开口询问。 “咯...”燕飞打了个长长的水咯儿,这才心满意足的说道:“可是渴死我了,兄弟,你别急,找正主的那个家伙被我制住了,那几个姑娘都暂时安全,我跟你说啊...” 他将与众人分开后的经历一讲,雄阔海才知道,那些绑走任青伶的人是城西那帮泼皮的人马,而他们的主子,是朝中大贵,舒国公刘昉。两辆马车回到刘昉在城外的邬堡之后,堡里的管家派人给住在城里的主子送信儿,被燕飞在半道上截了下来。 “你放心,那几个姑娘是刘昉点名要要的,除了他之外,没人敢动。那个送信儿的被我拿住绑在林子里,咱们还有时间。”燕飞拉着雄阔海到一个桌子边上坐下,给他倒了碗酒,沉声劝道。 雄阔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巴起身道:“我明白,可谁知道那混蛋管家什么时候派第二波人出来,咱们也不能光在这商量啊,我兄弟在城外召集了不少的人手,你随我出城,咱们一起破了他的庄子,救人!” “你等等!”燕飞将站起身的雄阔海又按回凳子上,严肃的说道:“雄兄弟,你要想清楚,那是舒国公刘昉的邬堡,我们若是强行去攻,到最后就算打下来救出了人,也会被画影缉拿,从此便是带罪之身,天下之大,再没有容身之所!” “怎么?你怕了?怕了就说一声,我不会逼你同我去,你我萍水相逢,我也不想因为此事连累你,你将那邬堡的位置告诉我,我自去便是!” “怕?”燕飞嗤笑一声:“我若是怕了,又岂会在官道上将他家的仆役截下,不是我怕了,是我不想连累这城里的几百弟兄。” 说完,他转头对白面书生说道:“军师,我燕飞本是无根一浪子,和大哥意气相投,本想留在他的身边助他一臂之力。但是此事我既然遇见了,便不能昧着良心不管。从今日开始,我燕飞便和大家再无关系,此事乃是我一人所为,与诸位无关,万一将来我被人拿住,诸位弟兄在我坟前洒酒的时候,切记要用坛儿,别用碗,老爷们儿丢不起那个人!” 他的话音刚落,酒馆楼上的一间雅间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推了开来,里面走出一个熊一般威武的少年,他单手一撑抬腿一跃,轻轻跃下楼来,看着燕飞冷声道:“哼!阿飞你说得什么屁话,你是堂堂男子汉,我们难道就是那没有卵蛋的人么?” “大哥?”阿飞呆了呆,诧异的看着这个少年张口欲言。 少年单手一立,肃声说道:“无需多说,我刚才在楼上都听到了,你不用担心,别人怕他舒国公,我却是不怕,何况此事他有错在先,就是闹到朝堂之上,他也占不住一个‘理’字!”他嘿嘿一笑,大声道:“咱们要做,就要做得轰轰烈烈,坦坦荡荡,他既然敢干这等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咱们就敢把天掀起来,书生,你去召集兄弟们,在城西五里外的二道河集合,我随燕飞先去城外一趟,会会雄壮士的那位兄弟!” 雄阔海看着对面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当家的,越看越顺眼,忍不住问道:“哎,你就是他们的大哥?倒是个真汉子,我叫雄阔海,你叫啥?” 那汉子扭头冲他一笑:“记清楚了,某叫伍天锡!”